大二暑假的蟬鳴里,林夏站在咖啡館玻璃門前,指尖攥著教案本邊緣。陳硯坐在靠窗位置,淺灰POLO衫領(lǐng)口微敞,露出少年清瘦的鎖骨——那是她去年生日送的禮物,此刻正被他無意識地摩挲。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突然變得稀薄。他的睫毛輕輕顫動,像振翅欲飛的蝶,而她的倒影在他瞳孔里搖晃,碎成十七歲操場的夕陽。陽光穿過百葉窗,在他臉上織出明暗交錯(cuò)的格子,卻遮不住眼底翻涌的熱流,如同她藏在教案本里、畫了又刪的那句“我想你”。
“兩杯冰美式,少冰?!彼穆曇魩е评O的沙啞,與她開口的“焦糖瑪奇朵”撞個(gè)正著。兩人愣神的剎那,服務(wù)員輕咳一聲,林夏慌忙改口:“跟他一樣?!敝讣庠谧烂嫦陆g成麻花,卻聽見他低笑:“還是喜歡甜的?!?/p>
這句帶著寵溺的話讓她心臟漏跳半拍。記憶閃回高中課堂,仿佛兩條隱秘的軌道,終于在時(shí)光里悄然交匯。
陳硯起身替她拉開椅子,袖口露出她送的銀色手表,表帶磨損得發(fā)白。他的指尖擦過她的手腕外側(cè),像片羽毛輕輕落下,卻讓她脖頸迅速漫上薄紅。
“給你的?!彼七^來個(gè)方盒子,包裝紙印著航天器圖案。打開時(shí),里面是臺袖珍星空投影儀,說明書下壓著張票根——北方航天博物館的火箭發(fā)射觀摩券,日期是三天后。
“一起去嗎?”他聲音平穩(wěn),耳尖卻紅得透亮,喉結(jié)快速滾動。林夏想起十七歲那個(gè)暴雨夜,他傾盡全力為她撐傘的模樣,忽然伸手用指尖碰了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他瞬間僵住,目光落在她觸碰的位置,仿佛那里燃起簇小火苗。
窗外的銀杏葉撲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咖啡杯旁。林夏望著他睫毛投下的陰影,突然讀懂了那些年草稿本里的小太陽——原來最刻骨的心動,從來不是說出口的告白,而是彼此眼底倒映的星光,和跨越兩千公里也要同頻的早安。
這時(shí)陳硯的手機(jī)響起——屏幕上跳動著“王阿姨介紹”的備注。他慌忙掛斷,耳尖卻紅透了。
“林夏,我……”他的瞳孔里映著她決絕的神情,忽然看見十七歲的自己,在暴雨中松開傘柄的瞬間。那些沒說出口的“我喜歡你”“我想帶你看火箭”“我害怕失去你”,此刻都化作喉間的鐵銹味,混著冰美式的苦,哽在聲帶之間。
“陳硯,我們到此為止吧。”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刺破薄冰,每一個(gè)字都帶著刺骨的冷。她轉(zhuǎn)身的瞬間,眼淚終于決堤而下,卻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陳硯看著她的背影,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胸腔里轟然坍塌。他想喊“不是這樣的”,舌尖卻抵住上顎,發(fā)不出任何聲響——就像父親出事那天,他想喊卻被暴雨聲吞沒。他的手懸在半空,離她的發(fā)尾只有十厘米,卻像隔著整個(gè)銀河系。
他想抓住她,想告訴她父親臨終前攥著航天模型的模樣叮囑他照顧好母親和弟弟!想告訴她抽屜里藏著二十封寫給她的情書——可所有話語,都在看見她眼淚的瞬間,碎成齏粉。
手機(jī)再次響起,母親的聲音從聽筒里溢出,混著遠(yuǎn)處的蟬鳴,變成尖銳的蜂鳴。他盯著林夏飛奔而去的背影,心如刀絞般的痛!
“好,我去?!彼犚娮约赫f,聲音卻好像不屬于自己。玻璃門外的銀杏葉撲在她背上,像他永遠(yuǎn)無法遞出的擁抱。她推開咖啡館的聲響,與父親棺木蓋上的聲音重疊,父親臨終對他的期望和托付照顧弟弟和母親,在他耳膜上刻下永恒的裂痕。
林夏回到家的背靠門板滑坐在地,她終于任由眼淚決堤。書包里的教案本掉出來,露出夾在里面的楓葉標(biāo)本——那是陳硯大二那年寄來的,葉脈間還藏著他用鉛筆寫的“等我”。此刻葉片邊緣蜷曲發(fā)黃,像極了她此刻破碎的心臟。
枕頭很快被淚水浸透,她抓起高二生日時(shí)他送的筆記本。扉頁的“你會成為很棒的作家”字跡依然清晰,卻在淚水中洇成模糊的藍(lán)。想起圖書館那瓶被偷偷放上薄荷糖的礦泉水,想起咖啡館里他接電話時(shí)慌亂的眼神,每一幕都像針尖,扎得她心口生疼。
手機(jī)在枕邊震動了十七次,屏幕始終亮著“陳硯”的名字。她按下刪除鍵,刪掉的不僅是未讀的消息,還有十六歲那年在課桌上刻下的、關(guān)于“完美愛情”的執(zhí)念。原來有些刻骨銘心,注定要帶著疼痛與遺憾,像沙礫在蚌殼里,終將磨成珍珠的光芒——只是此刻的她,還不懂如何收藏。
第三天深夜,三天三夜沒怎么吃喝的林夏覺得好虛弱 感覺褪了一層皮。林夏摸黑走到書桌前,筆記本上的“刻骨銘心”四個(gè)字被淚水泡得發(fā)脹。她顫抖著摸出鋼筆,在“刻骨”旁寫下:
“原來愛情像水晶,容不得一粒沙礫。不是因?yàn)椴粔驉?,而是因?yàn)樘珢?,所以連‘可能失去’的預(yù)感,都足以讓我們落荒而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