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上午,壯丁們忽然集合,排成三列隊伍,連同一排、二排的壯丁,一起拉到寨子外面。
五六個軍官,十幾個士兵,圍著成堆槍,隊伍就在那堆槍前面,停下了。壯丁們的名字和住址已經(jīng)登記造冊,無風的住址就是少林寺,他在宋梁縣的家已經(jīng)沒了。
副連長拿著花名冊,一個一個點名,點到名字的上前來領(lǐng)槍。無風領(lǐng)到了一支半新不舊的槍,槍的名字已經(jīng)從老兵們口中知道,叫漢陽造。而壯漢趙三才領(lǐng)到一支機槍,老兵們也說過,叫捷克式。
趙三才雙手接過捷克式時,差點沒抱住。他不是沒力氣,這兩天鬧肚子,拉的臉色都發(fā)白。
領(lǐng)了槍,還想再回去,躺在太陽底下睡覺。這幾天天氣不錯,還說不上熱,白天還有白色的云擋住云彩。但他們忽然回不去了,被帶到另外一處空地上,列隊站好。
剛才被寨墻擋住的東面,已經(jīng)有四個連隊在操練。
老兵們也變了臉,站直了腰桿,肩上也同樣背著槍。整個氣氛一下嚴肅了,甚至還帶著肅殺之氣。
連長洪振山走在隊列前,大聲喊道:“從今天起,休整結(jié)束,全員訓練,我告訴你們,師里來到督導隊,哪個不賣力氣,被抓到了,就自認倒霉,老子才沒那功夫去救他!”
壯丁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交新兵了,還沒聽懂,但老兵們臉上露出了緊張,包括排長吳德奎。
第一天訓練內(nèi)容很簡單,老兵們教新兵們怎么走齊步,槍上肩,甩開右臂,高抬腿,班長喊著口令:“一,一,一二一,左,左,左右左——”
班長的口令是讓隊列走起,“一”和“左”一樣,都要落在左腳上。一群握慣了鋤頭的壯丁,忽然間扛著槍,走上了隊列,自然錯誤百出,不是前后不一致,就是踩了前面的腳后跟,還有的兄弟邁右腿,向前伸右胳膊,腳步和別人一樣,但胳膊卻和別人反著來。
吳德奎手提棍子,眼睛巡視著三個班。哪個走錯了,跑過來,照著手腕就是一下。棗木的細棍,打的生疼。
因為踩了前面趙三才的腳,無風挨了一次,棍子打在他的手掌上,不怎么疼。不是吳德奎不用力,他對誰都一視同仁。但無風的手掌太厚,還有一層繭子。而且,無風感覺到了棍子揮了下來,他也暗中發(fā)力,相當于用手掌磕開了棍子。無風就挨過那一次。
前面趙三才挨了不知道多少次,開始無風還替他數(shù)著,到了第三天,無風也失去了耐心,不幫他數(shù)了。
趙三才走起路像狗熊,搖搖晃晃,楊老三喊破嗓子,吳德奎差點打斷棍子,就是改不了。吳德奎氣的不行,讓他滾到隊列最后,讓無風站在了排頭。
師部督導隊來了,看著趙三才,一臉不滿。吳德奎無奈,罰趙三才到邊上罰跪,還摘下帽子,讓正午毒辣辣的太陽曬。
此后,訓練就是這樣,哪個做不好,就罰跪,還不給飯吃。到了練習瞄準和拼刺訓練時,哪一個做不好,惹惱了排長、連長,或者讓督導隊感到不滿,整個班就一起罰跪了。
受兄弟們拖累,無風跪了兩次。而且全部士兵都剃了光頭,也都摘下帽子。天已經(jīng)熱了,不到兩分鐘,就被太陽曬出了汗,遠遠望去,像潑了一層油。
那滋味真不好受。
想想剛來時,老兵們從早到晚堵伯喝酒,松散的還不如一群烏合之眾,現(xiàn)在呢,又嚴格的像地獄——無風很不理解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方式,但慢慢地,他似乎明白了。
這些老兵在戰(zhàn)場上撿了一條命回來,下次還要去拼命,而上峰們給不了他們太多,有時連軍餉都拖欠,若不讓他們玩樂放松,搞不好都會偷跑,甚至嘩變。
放松過后,再嚴格,老兵們還能接受得了。何況,微胖的團長說了,訓練是為了減少傷亡,等下次和鬼子作戰(zhàn),能多撿幾條命回來。
老兵們都已不怕死,但也都想活著。新兵們不懂,但有老兵管著他們。而且,據(jù)說師長關(guān)向平發(fā)了狠,要往死里練,才能減少傷亡。
伙食突然好了。晚上訓練結(jié)束,返回營地,士兵們聞到了肉香。以前也能吃到肉,但伙頭兵們很仔細,切的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每人也只能分到一兩片。無風似乎還保持著戒律,就那么一兩片,也被趙三才扒拉走。
今天不同,每人一大碗,白面饅頭管夠。
老兵們已知道團長行事風格,吃的默默不語。新兵們吃的高興,嘴巴吧嗒的比任何時候都響,像沖鋒沖刺一樣,呼呼啦啦往嘴里扒。
被抓來二十多天,大都已經(jīng)認了命。還有啥辦法呢,打鬼子活下的希望不大,但不打鬼子就是逃兵,肯定活不了,那還不如去打鬼子,陣亡了,家里興許能得到撫恤。再說,小鬼子打過來,誰能保證就不死在他們的槍下?
趙三才也想開了,想開的他,覺得現(xiàn)在吃一口得一口,哪天挨了槍子,就是山珍海味也他娘的吃不上了。他又盯上了無風的粗瓷碗,甚至伸出筷子,要把肉扒拉到自己碗里。
吳德奎伸手,使勁敲了趙三才的腦袋。趙三才趕緊縮起脖子,也縮回筷子。
“你現(xiàn)在不是和尚,是老子的兵,今天,你必須把肉給老子吃了,這是老子的命令!”吳德奎沒罵趙三才,卻對無風拉下了臉。
二十多天時間,吳德奎感覺出來,無風是個練家子,不管是跑步,還是拼刺刀,還是臥倒匍匐前進,輕盈中卻透著力度。
如果真的拼刺刀,從無風的腳步、速度和技巧,吳德奎斷定,排里、連里無人是他的對手,包括上過軍官特訓團的連長。
但自始至終,無風就說自己在少林寺種菜,最多練過掌法,還是強身健體,沒有真正練過功夫。
也許吧,吳德奎心里想,雖然沒真正練過,但無風畢竟在少林待了十一年,就像一輩子在學堂看門的老頭,沒看過書,閑聊的時候,也能冒出《論語》《四書》里面的之乎者也來。
無風聽從了吳德奎的命令,吃下了碗里的肉。這不叫犯戒,如今他已被趕出山門。
吃過飯,副連長來了,通知明天訓練改為實彈射擊。老兵們聽了,臉色更加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