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茴的聲音也變得低沉,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犧牲了?”
芽衣沒有再說話。
她只是默默抱緊懷中的詔刀,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己的身體里。
仿佛只要這樣,她就能重新感受到父親的懷抱、感受到父親的溫暖。
她邁開腳步,離開油紙傘的庇護,默默向前走去,任憑冰冷的雨絲打濕她的肩頭。
那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沉重,更清晰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一個在十年前就被刻下的刺痛骨髓的答案。
時茴看著少女在雨中顯得格外單薄和倔強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
他沒有追問什么,只是默默地撐著傘,加快腳步,重新將那片溫暖的紅光籠罩在芽衣的頭頂,庇護住倔強的少女。
兩人在沉默中又走了一段路。
雨依舊淅淅瀝瀝,氣氛壓抑而悲傷。
就在這時,時茴再次抬起了那只曾召喚出血色雨傘的手。
掌心向上,五指微曲,空間再次蕩漾起漣漪。
一枚飽滿圓潤、表皮覆蓋著一層細密絨毛、散發(fā)著誘人清甜香氣的白桃,憑空出現(xiàn)在他的掌心。
那桃子白里透紅,水靈靈的,仿佛剛剛從枝頭摘下,凝聚了陽光與雨露的精華。
“吃個桃子吧?!?/p>
時茴將白桃遞到芽衣面前,聲音溫和。
“很甜的。”
芽衣停下腳步,看著眼前這枚突然出現(xiàn)的散發(fā)著甜美氣息的白桃,又看了看時茴溫和的臉龐。
她眼中還噙著未干的淚水,卻沒有拒絕這份善意。
芽衣松開一只抱著詔刀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枚白桃。
細膩的絨毛蹭著她的掌心,仿佛在安慰著悲傷的少女。
“咔嚓?!?/p>
清脆的聲響在雨聲中格外清晰,飽滿多汁的果肉瞬間在口腔中迸裂開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純粹而濃郁的甘甜,如同清澈的山泉混合著溫暖的陽光,席卷了她的味蕾,順著喉嚨流淌而下,浸潤了干涸苦澀的心田。
這股甘甜是如此霸道,又如此溫柔,沖淡了口腔中殘留的苦澀,也奇跡般地稍稍撫平了心中翻涌的悲傷巨浪。
芽衣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水珠,不知是雨還是淚。
“唔……”一聲無意識的、帶著滿足的輕哼從她喉嚨里溢出。
她睜開眼,紫羅蘭色的眼眸中,那份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似乎被沖淡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感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戀的復(fù)雜光芒。
她看向時茴,聲音很輕,卻比之前多了一絲溫度:“謝謝,很甜?!?/p>
時茴看著她臉上那短暫出現(xiàn)的、如同被甘甜融化的些許柔軟,嘴角也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喜歡就好?!?/p>
“我這里還有很多——星穹列車的上一站是一顆植被茂盛的星球,那里盛產(chǎn)白桃,我在那里買了很多?!?/p>
“你想吃了,隨時來找我?!?/p>
言罷,他沒有再提剛才沉重的話題,只是安靜地撐著傘,陪著她在雨中繼續(xù)前行。
雨滴依舊連綿,敲打著血色的傘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仿佛在為逝者低吟,也為生者祈愿。
傘下的小小空間里,彌漫著白桃的清甜香氣和一種無聲的的暖意。
芽衣抱著詔刀的手臂不再僵硬,身體也下意識地向時茴的方向稍微靠攏了一些。
時茴感受到了她細微的變化,心底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喜悅。
“芽衣?!?/p>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商量的口吻。
“關(guān)于你父親,還有忘川守的事情,如果以后你想說,我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如果不想,也沒關(guān)系。”
他頓了頓,補充道。
“要記得,你并不孤獨。至少,我們,是朋友。”
朋友,這個小小的詞語在芽衣的心湖掀起陣陣漣漪。
朋友,一個曾經(jīng)的她完全不敢奢侈的詞語。父親犧牲、離開忘川守后,逐火之蛾將她帶回出云國的長空市。
在給予了一筆豐厚的、足以讓她在那里安心生活一輩子的撫恤后,逐火之蛾便不再過問她的生活。
畢竟在戰(zhàn)火連綿的出云,像她這樣的遺孤實在太多。
又因為出色的相貌和優(yōu)異的成績,她總是被一個嫉妒她的女生所欺負。
那女生的父親是長空市的一個高官,芽衣身邊的同學、老師也不敢向她伸出援手,生怕引火上身。
那女生常?;锿蝗汉蠊酚?,動輒對她進行辱罵、毆打。
若不是從父親那里繼承了詔刀「鳴」,身體素質(zhì)得到些許強化的她早已崩潰。
但那時的她并沒有得到「鳴」的認可,「鳴」也在十年前那場戰(zhàn)爭中破損,直到今天吸收了建御雷神的能量核心才得以修復(fù),甚至遠超往昔。
在以上種種因素的加持下,芽衣從「鳴」那里獲得的力量不多,能夠與那惡霸和惡霸的狗腿子互有勝負,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所以,當初時茴想要扶住虛弱的芽衣、觸碰芽衣的身體時,她的反應(yīng)才會那么大。
(注:第7章)
當然,大快人心的是,在建御雷神降臨長空市的時候,那惡霸死得很慘——被她的狗腿子當作擋箭牌,一起死在了建御雷神的雷球之下,化作焦炭,尸骨無存。
也幸虧「鳴」強化了芽衣的身體素質(zhì),不然芽衣也撐不到時茴趕來的那一刻。
而現(xiàn)在,從小便沒有朋友的少女,發(fā)現(xiàn)有個人像童話中的白馬王子那樣從天而降,不僅拯救了她,還愿意做她的朋友。
她心里緊繃的那根弦就這樣被觸動了。
“朋友么……”
少女重重點頭,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嗯,我們是朋友!”
“現(xiàn)在是,以后也會是!”
“說不定,還會多個字?!睍r茴下意識地呢喃道。
一不小心,時茴將自己的心里話說了出來,讓芽衣聽見了。
“什么字?”芽衣問。
“呃……好,好朋友?!睍r茴撒了個謊。
被排擠了整整十年,芽衣練就了一份洞察人心的本領(lǐng)。
她很輕易地發(fā)現(xiàn)時茴在說謊,不過,她沒有戳穿,只是臉頰泛起一抹紅暈。
兩人繼續(xù)在雨中前行。
前路,如頭頂?shù)年幵瓢慊逎幻鳌?/p>
但此刻,在這把小小的油紙傘下,兩顆漂泊的心悄然靠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