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燭淚血海仇新婚夜紅燭高燃，我的夫君裴硯帶著圣旨踏碎喜房?！吧蚴贤〝?，
滿門抄斬！”他親手給我爹戴上鐐銬時，指尖還沾著我唇上的胭脂。三年后，
名動京城的忘機先生一策平江南水患。皇帝設宴嘉獎，珠簾后伸出的手卻蒼白似鬼。
“裴相求策？”我輕笑，“拿你正妻之位來換。
”當他被迫當眾納我為妾那日——我掀開兜帽露出燒毀的半張臉，滿座皆驚?！芭岢?，
你送我的火海，可還認得？”---紅燭淚滾燙，堆在鎏金的燭臺上，
凝成兩灘刺目的珊瑚紅，幾乎要灼穿人的眼。燭火在繡滿百子千孫的帳幔上跳躍，
投下?lián)u晃而巨大的影子，映著滿室刺目的紅。龍鳳呈祥的錦被，撒帳的蓮子、花生、紅棗，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甜香，是合巹酒的余味，也是新嫁娘唇脂的暖香。
沈知微端坐在床沿，大紅的嫁衣沉重地壓在身上，
金線繡出的鳳凰羽翼在燭光下流淌著細碎的光。她微微垂著眼，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一柄冰涼堅硬的小小匕首。冰冷的金屬觸感，
是這滾燙喜房里唯一一絲讓她心安的沁涼。匕首的鞘是烏木的，打磨得光滑溫潤，
上面刻著極細的纏枝蓮紋，樸素卻藏著隱秘的貴重。這是裴硯送她的定親信物，那年春日，
桃花開得灼人眼，少年將軍剛從北境風塵仆仆地歸來，鎧甲未卸，便翻墻進了沈家的后園，
將這柄貼身短匕塞進她手里。他眼底映著灼灼的桃花，也映著小小的她，
聲音帶著戰(zhàn)場歸來的沙啞，卻字字滾燙，烙在她心尖：“知微，拿著它。刀鋒向外，
護你平安；刀鋒向內，若有負你，以命相償。”那時，他的眼神是清澈的，
帶著少年人毫無保留的赤誠。她信了，信了這柄匕首的重量，信了他許下的誓言。門外，
喧鬧的賓客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夾雜著起哄的笑鬧。裴硯還在外面應酬，
他是今夜最耀眼的新郎官，權傾朝野的裴相，
也是她沈知微青梅竹馬、終于如愿嫁得的如意郎君。父親沈大將軍素來剛毅威嚴的臉上，
今日也難得地舒展，多喝了幾杯，面龐泛著紅光。整個將軍府，都沉浸在這潑天的喜慶里，
仿佛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她指尖描摹著匕首鞘上冰冷的紋路，唇邊不自覺地彎起一點弧度。
三年了，終于等到這一天。心跳得有些快，像揣著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撞得胸腔微微發(fā)疼。
她等著那扇門被推開，等著她的良人挑開她的蓋頭。
“吱呀——”沉重的雕花木門猛地被撞開，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瞬間撕裂了滿室旖旎的暖紅和寂靜。不是新郎官帶著酒氣的溫柔腳步，
也不是丫鬟婆子小心翼翼的侍奉。一股冰冷的、混雜著鐵銹和血腥氣的寒風猛地灌了進來，
吹得滿堂紅燭瘋狂搖曳，光影亂舞。燭淚飛濺。沈知微驚愕地抬頭。門口，
涌進來的不是喜氣洋洋的賓客，而是黑壓壓、身著玄甲、手持利刃的禁軍！
冰冷的鐵甲在跳躍的燭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肅殺之氣如同實質的寒潮，
瞬間凍結了滿室的暖香與喜慶。他們的腳步聲沉重而整齊，踏在猩紅的地毯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為首那人，身形挺拔如松，一身玄色麒麟紋的錦袍外，
竟赫然罩著锃亮的明光鎧！肩甲猙獰，護心鏡映著跳躍的燭火，
也映著他那張俊美卻冰冷如霜的臉。正是她的新婚夫君，當朝左相，裴硯。他一步步走進來，
靴底沾著新落的夜露，也沾著……暗紅色的、尚未干涸的濕泥。那顏色刺得沈知微眼睛生疼，
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鐵銹腥味隨著他的腳步在喜房里彌漫開來，
瞬間壓過了合巹酒的甜香和脂粉的暖香。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卷明黃色的帛書。那是圣旨！
沈知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頂涼到腳心。
她猛地站起身，沉重的鳳冠珠簾碰撞，發(fā)出清脆而驚惶的碎響?！胺颉蚓?/p>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
目光死死鎖住裴硯身后那些禁軍手中染血的刀鋒，“外面……外面怎么了？爹呢？
”裴硯的腳步停在猩紅的地毯中央，離她幾步之遙。他抬起眼，目光掃過她慘白的臉，
掃過她身上華美的大紅嫁衣，那雙曾經(jīng)對她盛滿溫柔笑意的鳳眸里，
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那眼神，比禁軍手中的刀鋒更冷，更利。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甚至沒有再看她第二眼。他緩緩展開了手中那卷明黃色的圣旨。
動作慢條斯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優(yōu)雅。冰冷的聲音在死寂的喜房里響起，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沈知微的耳膜，刺穿她的心臟：“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鎮(zhèn)國大將軍沈崇，勾結北狄，圖謀不軌，罪證確鑿，實乃通敵叛國！著，
即刻褫奪封號，打入天牢，闔府上下，無論主仆，一并收監(jiān)，嚴加審訊！沈氏滿門，
男丁斬立決，女眷沒入教坊司！欽此——”“不——！
”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從沈知微的喉嚨里迸發(fā)出來，像是瀕死的天鵝。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通敵叛國？她沈家世代忠烈，爹爹一生戎馬倥傯，為國戍邊，
身上刀疤箭創(chuàng)無數(shù)，怎會通敵？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她瘋了一樣想撲過去，
想抓住裴硯問個明白。他是她的夫君??！他是爹爹一手提拔、視如己出的得意門生??！
他怎么能帶著這樣的旨意出現(xiàn)在他們的新婚之夜？然而，
她的腳步被兩名如狼似虎的禁軍死死攔住，冰冷的鐵臂如同鋼箍，紋絲不動。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裴硯面無表情地將那卷明黃的催命符收起，然后，微微側身，
讓開了門口的位置。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帶著鐐銬拖曳在地毯上的刺耳摩擦聲。
兩個魁梧的禁軍押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那人身上的大紅吉服早已被撕扯得破爛不堪，
露出里面染血的白色中衣。原本束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散亂，花白的頭發(fā)披散下來，
遮住了他大半張臉。手腕和腳踝上，沉重的玄鐵鐐銬鎖著，鎖鏈拖在地上，
每一步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是爹爹！沈崇！他低垂著頭，看不清面容，
但那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仿佛被無形的重擔壓垮。
他身上的血……那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紅，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噬咬著沈知微的心。
“爹——！”沈知微目眥欲裂，所有的力氣都匯聚在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里，
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掙脫了禁軍的鉗制，踉蹌著撲向父親。“滾開！
”一個禁軍粗暴地推搡她。沈知微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沉重的鳳冠磕在堅硬的地面，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幾縷珠串斷裂，滾落開去。她顧不上疼痛，掙扎著抬起頭。
裴硯已經(jīng)走到了沈崇面前。他微微俯身，伸出了手。那只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
曾溫柔地為她描過眉，為她拂去鬢角的花瓣。此刻，這只手，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
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意味，撫過沈崇花白散亂的鬢角，然后，
落在那副沉重的玄鐵鐐銬上?！斑菄}”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裴硯親手，
將鐐銬的鎖扣，扣死在沈崇的手腕上。動作精準、冷漠，沒有一絲遲疑。沈崇猛地抬起頭！
那張飽經(jīng)風霜、曾經(jīng)堅毅如磐石的臉上，此刻是縱橫的血污和淤青，嘴角破裂，
還殘留著新鮮的血跡。但他的眼睛，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鷹、此刻卻布滿血絲的眼睛，
死死地盯住了裴硯。那目光里，沒有哀求，沒有恐懼，
只有滔天的恨意和一種被至親之人徹底背叛、碾碎一切的絕望與憤怒！裴硯扣好鎖扣，
直起身。他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摔倒在地的沈知微身上。沈知微也正看著他。
隔著幾步的距離，隔著破碎的珠簾，隔著滿室冰冷的肅殺和刺鼻的血腥。她的視線，
死死地、一寸寸地，釘在裴硯那只剛剛扣上父親鐐銬的右手上。
那修長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沾著一點東西。一點極其刺目的……胭脂紅。那顏色，
沈知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她今日精心挑選、親手涂抹在唇上的顏色。是她對鏡梳妝時，
滿心歡喜、期待今夜與良人共度時，唇上綻放的那一抹最嬌艷的、屬于新嫁娘的紅。
就在不久前，在喧鬧的喜堂上，在賓客的哄笑聲中，裴硯曾俯身在她耳邊低語，
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一絲酒意：“我的知微，今日真美?！?他的指尖，
曾那樣溫柔地、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拂過她的唇瓣，帶走了些許胭脂。而現(xiàn)在，
那一點象征著甜蜜與期待的胭脂紅，就那樣，無比諷刺地、無比骯臟地，
沾在他剛剛扣死她父親鐐銬的指尖！冰與火，極致的溫柔與極致的殘忍，在這一刻，
在她眼前，被這抹刺目的紅，赤裸裸地、血淋淋地縫合在了一起！
沈知微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從骨髓深處、從靈魂最深處爆裂開來的劇痛和冰冷。她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卻渾然不覺。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卻縮成了針尖，里面所有的光，
所有的情愫，所有的信任和愛戀，在裴硯那冰冷無波的目光和那一點刺目的胭脂紅面前，
如同被投入冰窟的炭火，瞬間熄滅，只余下死寂的灰燼和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
“裴…硯…” 她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被砂紙磨過，
浸透了血與恨。裴硯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太深，太沉，像無底的寒淵，
窺不見一絲波瀾。他沒有回應她的呼喚，甚至沒有一絲表情的變化。
他仿佛只是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一個即將被碾入塵埃的螻蟻。他淡漠地移開了視線，
重新落在沈崇身上，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起伏，卻帶著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帶走。
”“狗賊！裴硯！你不得好死——！” 沈崇猛地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如同受傷瀕死的猛虎，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起來，鐐銬嘩啦作響。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著裴硯，那目光，恨不得生啖其肉！“我沈崇瞎了眼！
錯信你這豺狼！你構陷忠良！你不得好死——！
”押解的禁軍毫不留情地一記重擊狠狠砸在沈崇的后頸。那憤怒的咆哮戛然而止。
沈崇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最后那燃燒著滔天恨意的目光，掃過裴硯冰冷的臉，
掃過地上女兒慘白絕望的臉，然后，帶著無盡的不甘與悲憤，轟然倒了下去，
砸在猩紅的地毯上，再無聲息。“爹——?。。 ?沈知微的尖叫撕心裂肺，
她再次瘋狂地想要撲過去，卻被身后的禁軍粗暴地死死按住肩膀，動彈不得。裴硯垂眸，
看著倒在腳邊的沈崇，如同看著一截朽木。他微微抬手，用那只沾著她胭脂的手，
輕輕撣了撣自己明光鎧肩甲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優(yōu)雅，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漫不經(jīng)心。
“沈氏女眷，即刻押往教坊司?！?他冰冷的命令再次響起，
目光掠過沈知微身上那刺目的大紅嫁衣，如同看著一件待處理的垃圾，“把這身礙眼的衣服，
給她扒了?！眱蓚€粗壯的婆子上前，臉上帶著麻木的兇悍，
毫不憐惜地抓住沈知微的肩膀和手臂，開始撕扯那身象征著她一生最美好期望的嫁衣。
金線崩斷，錦帛撕裂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刺耳?！皾L開！別碰我！滾開——！
” 沈知微如同陷入絕境的幼獸，瘋狂地踢打、撕咬，淚水混著唇角的血模糊了視線。
指甲劃破了婆子的臉，換來更兇狠的耳光。發(fā)髻徹底散開，烏黑的長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
遮住了她半邊臉頰。華美的嫁衣被粗暴地剝下，像剝去一層皮。
只剩下單薄染血的中衣裹著她顫抖的身體，在深秋的寒夜里顯得那么可憐，那么絕望。
她不再掙扎了。所有的力氣都在剛才的爆發(fā)中耗盡，只剩下徹骨的冰冷和滅頂?shù)暮抟猓?/p>
如同毒液般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她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玉雕，任由婆子們拖拽著，
經(jīng)過裴硯的身邊。就在即將被拖出喜房門檻的那一刻，沈知微猛地抬起頭！她散亂的長發(fā)下，
那雙眼睛亮得駭人，里面沒有淚，只有一片被鮮血和烈火淬煉過的、冰冷到極致的深淵。
她死死地盯著裴硯，盯著他漠然的臉，
盯著他那雙深不見底、曾經(jīng)讓她沉淪、如今卻只余下毀滅的眼眸。
裴硯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微微側目。四目相對。一個冰封萬里，一個恨火焚天。
沈知微的嘴唇無聲地開合，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但那口型，
每一個字都凝聚著泣血的詛咒：裴、硯、我、恨、你。裴硯的眼神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
像冰面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瞬間又恢復了死寂的平滑。他漠然地移開了視線，
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塵埃?！把鹤摺！? 深淵歸來誓報血仇沈知微被粗暴地推出了喜房。
身后，那扇曾經(jīng)承載了她所有美好幻想的雕花木門，在刺耳的吱嘎聲中，沉重地合攏，
隔絕了里面一地狼藉的“喜氣”，也徹底隔絕了她過去十七年所有的溫暖與光亮。門外，
是更深、更冷的夜。將軍府已不再是她的家。昔日雕梁畫棟的庭院，此刻成了修羅場。
冰冷的火把將黑夜撕開一道道猙獰的口子，
跳躍的光焰映照著四處奔逃又被無情驅趕、抓捕的仆役，映照著禁軍手中滴血的刀鋒。
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嚎、男人的怒罵和求饒，混雜著兵甲碰撞的冰冷聲響，
織成一張令人窒息的絕望之網(wǎng)?？諝饫飶浡鴿獾没婚_的血腥味，
混合著火焰燃燒木頭和織物發(fā)出的焦糊氣息，令人作嘔。沈知微被推搡著，
踉蹌走在通往府外的小徑上。兩旁精心侍弄的花草被踐踏得一片狼藉，
假山石上濺著可疑的深色污跡。她赤著腳，冰冷的石板透過薄薄的中衣，寒氣直透骨髓。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耳邊是母親絕望的哭喊，是庶妹驚恐的尖叫，
是忠心老仆被砍倒時發(fā)出的悶哼……恨意如同毒藤，瘋狂地在她心底滋長、纏繞，
幾乎要將她勒斃。她死死咬著牙，口腔里滿是鐵銹般的腥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帶來尖銳的疼痛，才勉強維持著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不能倒下！不能死在這里！
沈家滿門的血，不能白流！裴硯……她要活著！她要他血債血償！混亂中，
押解她的隊伍經(jīng)過將軍府后花園那片巨大的荷花池。深秋時節(jié)，池水冰冷刺骨，
殘敗的荷葉在夜風中瑟瑟抖動，像無數(shù)垂死掙扎的手臂。
押解的禁軍似乎被前院更大的騷亂吸引，稍稍松懈了一瞬。就是現(xiàn)在！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在這一刻爆發(fā)！沈知微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撞開身邊鉗制她的婆子，
在對方驚愕的尖叫和禁軍反應過來之前，像一道離弦的箭，
朝著那深不見底的、倒映著混亂火光的墨色池水，決絕地沖了過去！“攔住她！
”禁軍的厲喝聲在身后炸響。冰冷的池水瞬間將她吞沒！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鋼針，
狠狠扎進她的皮膚、肌肉、骨頭，直刺靈魂深處。巨大的水壓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剝奪了她的呼吸。沉重的鳳冠殘骸拽著她向下沉淪，冰冷的池水瘋狂地涌入她的口鼻。
窒息感如同鐵鉗扼住了喉嚨，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不！不能死！裴硯那張冰冷的臉，
父親倒下時絕望的眼神，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
還有指尖那抹刺目的胭脂紅……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即將沉淪的意識里！恨！
滔天的恨意！這恨意像一團在冰水中燃燒的烈火，猛地燒穿了她求死的麻木！
求生的意志從未如此刻般強烈！她不能死！她要活著！她要讓裴硯付出代價！
她要裴硯血債血償！求生的欲望壓倒了窒息的痛苦。她猛地睜開眼，不顧池水帶來的刺痛，
雙手瘋狂地撕扯著頭上沉重的珠冠殘骸。金簪、珠花被扯落，烏黑的長發(fā)如同水草般散開。
她雙腿奮力蹬水，憑著最后一點殘存的力氣和方向感，
朝著記憶中靠近后墻根、水草最茂密、光線最昏暗的角落潛去。冰冷的水流裹挾著她，
意識在窒息和刺骨的寒冷中漸漸模糊。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試圖呼吸都灌入更多的冰水。
身體越來越沉，手腳的動作越來越僵硬、遲緩。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她的手指似乎觸碰到了什么堅硬粗糙的東西。是池壁！冰冷的磚石觸感如同救命稻草！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摳住磚縫，將自己蜷縮進一片濃密、枯敗的荷梗和水草叢中。
黑暗，冰冷，窒息……徹底將她吞噬?！恢^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沈知微是被一陣劇烈的咳嗽嗆醒的。
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濃重的腥膻味和劣質脂粉的香氣涌入鼻腔，刺激著她脆弱的喉嚨和肺腑。
她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全身的骨頭，像是要散架一般。
嘴里是濃重的土腥味和鐵銹味，眼前一片模糊的昏黃光影?！靶蚜耍棵鎵蛴驳?。
”一個粗嘎的、帶著濃重口音的女聲在旁邊響起，帶著幾分不耐煩。沈知微艱難地轉動眼珠，
視線漸漸聚焦。她躺在一堆散發(fā)著霉味和汗臭的干草上，頭頂是低矮、熏得發(fā)黑的木梁，
上面掛著幾串風干的辣椒和蒜頭。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甚至稱得上骯臟的土坯房。
一個身材粗壯、穿著油膩布裙的婦人正叉腰站在旁邊，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
里面是渾濁的溫水?！斑?，喝點水，別死老娘車上?！眿D人粗魯?shù)匕淹脒f到她嘴邊。
沈知微顧不上許多，本能地湊過去，貪婪地啜飲著那渾濁的水。
冰涼的液體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慰藉。她這才遲鈍地感覺到身體的狀況。
渾身濕透的單薄中衣緊貼在身上，冰冷黏膩。左臉頰靠近耳根的地方，
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鉆心的劇痛。她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摸，卻被那粗壯婦人一把拍開。
“別亂動！剛給你糊了點草藥，爛不了相！”婦人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算你命大，
被水沖到下游，讓俺家那口子撈魚時撈上來了。嘖嘖，這臉蛋……可惜了，燒得這么狠，
留這么大個疤，以后可咋辦喲。”燒？疤？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冰冷的池水，
混亂中燃燒的將軍府……她掙扎著想起身，想找面鏡子，想看清自己到底成了什么模樣。
身體卻沉重得不聽使喚，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她又重重地跌回草堆里?！袄蠈嶞c！
”婦人按住她，“俺們是往南邊販皮貨的商隊，看你還有口氣，捎你一程。
到地兒你就自求多福吧！記住，救你的是‘黑虎商隊’的趙大和他婆娘我！以后發(fā)達了，
可別忘了俺們的恩情！”婦人的話帶著市儈的精明，
卻也是這冰冷絕望中唯一一點微弱的熱源。
商隊……南邊……沈知微躺在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上，聽著外面轔轔的車輪聲和騾馬的響鼻，
感受著身體每一寸骨骼的酸痛和左臉頰那持續(xù)不斷的、灼燒般的疼痛。將軍府沒了。
爹娘……兇多吉少。她沈知微，從云端跌落泥沼，身負血海深仇，容貌盡毀。她緩緩抬起手，
顫抖著，極其小心地觸摸上左臉頰靠近耳根的地方。指尖傳來的觸感凹凸不平，皮膚緊繃著，
帶著新傷特有的灼熱和腫脹。那感覺陌生而可怕，像一條丑陋的蜈蚣盤踞在那里。黑暗中，
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嘗到了更濃重的血腥味。淚水終于洶涌而出，無聲地滑落，
浸濕了骯臟的干草。這淚水不是為了失去的容顏，而是為了徹底崩塌的世界，
為了那噬骨的恨意和絕望。裴硯……這個名字再次在心底碾過，
帶著淬毒的恨意和焚毀一切的烈火。她閉上眼睛，將臉深深埋進帶著牲畜臊臭味的干草里。
身體在顛簸的車廂里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為寒冷和傷痛，
而是因為一種從靈魂深處迸發(fā)出的、足以焚毀一切的誓言。活下去！無論多難，
無論變成什么鬼樣子，她都要活下去！她要回去！她要裴硯……血債血償！
3 江南水患隱士獻策……三年后。上京城。暮春時節(jié)，本該是草長鶯飛的好光景，
然而整個江南道卻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連綿數(shù)月的暴雨終于停歇，
留下的卻是千里澤國。堤壩崩潰，良田被毀，餓殍遍地，流民如潮。瘟疫如同跗骨之蛆，
在絕望的人群中悄然蔓延?？只藕驮箽馊缤粩嗌蠞q的渾濁洪水，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朝廷。
朝堂之上，氣氛比江南的陰雨天更為壓抑。年輕的皇帝蕭徹端坐龍椅，
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沉重與焦灼。龍案上堆積如山的奏報，字字泣血，句句驚心。
下方的文武百官垂首肅立，噤若寒蟬。連續(xù)數(shù)日廷議，國庫空虛，賑災糧餉捉襟見肘，
更遑論治理水患、重建家園。派去主持大局的幾位重臣，或束手無策，或中飽私囊，
災情非但未解，反而愈演愈烈，民變已有星火燎原之勢?！皬U物！一群廢物！
” 蕭徹猛地將手中一份彈劾河道總督貪墨的奏折狠狠摔在御階之下，紙張四散飛揚。
他胸膛劇烈起伏，年輕的臉龐因憤怒而漲紅，眼底布滿血絲。“江南糜爛至此，
爾等食君之祿，竟無一人能為朕分憂？難道要朕眼睜睜看著祖宗基業(yè)、萬千黎庶，
盡喪于這滔天洪水不成？！”雷霆之怒在空曠的金殿中回蕩，震得殿柱嗡嗡作響。
百官頭垂得更低，大氣不敢出。偌大的朝堂，死寂一片，只聞皇帝粗重的喘息聲。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清朗沉穩(wěn)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打破了凝固的空氣：“陛下息怒。臣，或有一策?！北娙搜曂?。只見左相裴硯出列，
深紫色的麒麟補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竹。他面色平靜，躬身行禮，
仿佛剛才那場雷霆之怒與他無關。蕭徹的目光銳利地射向他，
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哦？裴愛卿有何良策？速速道來！”裴硯不疾不徐，
從袖中取出一卷裝幀樸素的紙卷，雙手奉上：“陛下，此乃臣近日偶得的一份治水方略，
名為《疏堵合宜十策》。其策不拘泥于古法，重在疏導、引流、固堤、安民四管齊下。
詳述了如何利用江南水網(wǎng)密布之特點，開鑿新渠，分泄洪峰；如何就地取材，
以竹籠裝石、木樁為基，快速構筑臨時堤壩；如何安置流民，以工代賑，
同時防疫滅病……條分縷析，切中時弊。臣觀之，覺其構思精妙，或可解江南燃眉之急。
”內侍快步上前，恭敬地將那卷紙呈于御案。蕭徹展開紙卷，目光迅速掃過。
起初是帶著疑慮的審視，漸漸地，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亮光！
那紙上的字跡并非裴硯的筆法，清瘦峻拔，自成一格。而其中的內容，更是條理分明，
邏輯縝密，從宏觀的治水理念到微觀的物料配給、民夫調度，事無巨細，皆有應對之策。
許多想法大膽新穎，卻又并非空中樓閣，細思之下，竟覺極有可行之處！
尤其是那“以工代賑、分渠泄洪”的核心思路，簡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
劈開了籠罩在江南上空的厚重陰云！“妙！妙極！”蕭徹猛地一拍龍案，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連日來的陰郁一掃而空，“此策是何人所獻？裴愛卿，速速為朕引薦！此乃國士之才！
當重重封賞！”裴硯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瀾，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
躬身道：“回陛下，獻策者乃一隱士，自號‘忘機先生’。其人淡泊名利，居于京郊山野，
不愿入朝為官。此策，亦是臣三顧其草廬，費盡唇舌，方得先生慨然相贈?！薄巴鼨C先生？
”蕭徹咀嚼著這個名字，眼中滿是求賢若渴的光芒，“高士風范，令人欽佩！
既不愿入朝……也罷！裴愛卿，你即刻持朕手諭，全權督辦江南賑災治水一事！
此《十策》便為綱領，所有府庫、人員、物資，任你調配！務必將此策落到實處，
救民于水火！若功成，朕不吝王侯之賞！”“臣，領旨謝恩！定不負陛下所托！
”裴硯深深一揖，聲音沉穩(wěn)有力。退朝的鐘聲在深宮回蕩。裴硯手持明黃的手諭，
緩步走出恢弘的宮門。暮春的陽光落在他深紫色的官袍上，泛著沉凝的光澤。
他臉上并無太多喜悅，反而籠著一層極淡的、旁人難以察覺的陰郁。
忘機先生……那個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他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