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張獻忠?!陷落?!襄王…遇害?!”
曹化淳那尖利而惶恐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陳近(崇禎)剛剛勉強構筑起的心理防線。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敲打在他脆弱的神經(jīng)上。襄陽!那是扼守長江中游的重鎮(zhèn),湖廣的鎖鑰!張獻忠!那個歷史上以狡詐殘忍著稱的“八大王”!正月十五,元宵佳節(jié),詐開城門… 一幕幕血腥的屠城畫面,伴隨著史書上的冰冷記載,不受控制地在陳近腦海中翻騰。襄王朱翊銘,太祖子孫,堂堂藩王,竟落得身首異處,府庫被洗劫一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胃里翻江倒海,那口被強行壓下的腥甜再次涌上喉頭。他死死咬住牙關,口腔里彌漫開鐵銹般的味道,才勉強沒有當場失態(tài)。鏡中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此刻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種瀕臨崩潰的青灰。
地獄的開局,比預想的還要快,還要殘酷!歷史的車輪,果然沒有絲毫偏差,正帶著碾碎一切的轟鳴,朝著他,朝著這具名為“朱由檢”的軀殼,朝著這個千瘡百孔的大明帝國,無情地碾壓而來!
“塘報…呈上來!” 陳近(崇禎)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于帝王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曹化淳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膝行上前,將那份染著刺目暗紅火漆的加急塘報高舉過頭頂。王承恩早已起身,臉上淚痕未干,卻已恢復了內廷大珰應有的沉穩(wěn)。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份仿佛有千鈞重的奏報,又快步回到龍床邊,躬身遞給皇帝。
陳近(崇禎)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那份冰冷的奏報。羊皮紙的觸感粗糙而沉重,那抹暗紅的火漆,如同凝固的鮮血,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他深吸一口氣,試圖穩(wěn)定心神,緩緩展開。
映入眼簾的,是極其工整卻透著倉促的館閣體。奏報的內容比曹化淳的口述更加詳細,也更加觸目驚心:
“……賊酋張獻忠,偽稱獻俘官軍,賺開城門…賊眾蜂擁而入,守城副將張克儉力戰(zhàn)殉國…王府長史以下官吏遇害者百余人…襄王殿下闔府…罹難…府庫錢糧器械劫掠一空…賊裹挾流民數(shù)萬,聲勢復熾…正向鄖陽、南陽方向流竄…懇請朝廷速發(fā)援兵、糧餉,遲恐荊襄糜爛,中原震動…”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陳近(崇禎)的心上。力戰(zhàn)殉國…闔府罹難…劫掠一空…裹挾流民…荊襄糜爛…中原震動!一連串冰冷殘酷的詞語,勾勒出一幅血與火的末日圖景。他仿佛能聽到襄陽城破時的喊殺與哀嚎,能看到張獻忠那猙獰的面孔,能感受到流民大軍如同瘟疫般蔓延的恐怖力量。更讓他心頭發(fā)緊的是“糧餉”二字——這沉甸甸的催命符!
“砰!” 一聲悶響。陳近(崇禎)無意識地將那份沉重的塘報狠狠拍在龍床的緞褥上,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寢殿內回蕩,驚得跪在地上的曹化淳又是一哆嗦,頭埋得更低。
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和深深的無力感交織著,在他胸腔里翻騰、沖撞。他知道歷史,知道張獻忠的兇殘,知道襄陽陷落意味著什么!但知道歸知道,當這冰冷的現(xiàn)實以如此赤裸裸、如此慘烈的方式砸在面前時,那種巨大的沖擊和隨之而來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責任感與恐慌,依舊讓他窒息。
怎么辦?!他一個昨天還在為項目進度發(fā)愁的現(xiàn)代工程師,今天就要決定一個藩王的生死(雖然已經(jīng)遲了),決定數(shù)萬大軍的去向,決定一個地區(qū)的存亡?他連這乾清宮的門朝哪邊開都還沒搞清楚!
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皇爺…龍體為重!賊勢雖兇,自有王師討伐…” 王承恩在一旁,看著皇帝那搖搖欲墜、臉色慘白如紙的模樣,憂心如焚,忍不住低聲勸慰。
陳近(崇禎)猛地抬起頭,眼神如同受傷的野獸,帶著血絲,死死盯住跪伏在地的曹化淳。那眼神里的驚惶、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讓曹化淳這位見慣了風浪的東廠督公也感到一陣心悸。
“曹化淳!” 陳近(崇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他自己都陌生的凌厲,“賊寇如何能輕易詐開襄陽城門?守城官吏是干什么吃的?!當?shù)匦l(wèi)所兵呢?巡撫、總兵何在?!可有玩忽職守、通敵賣放之事?!”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試圖用憤怒來掩蓋內心的恐慌和無措。他知道,歷史上明末官軍腐敗透頂,望風而逃、甚至與流寇勾結者不在少數(shù)!
曹化淳身體伏得更低,額頭緊貼金磚,聲音帶著惶恐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推諉:“回皇爺,塘報所載…守將張克儉已然殉國…余者…尚在查證。湖廣巡撫方孔炤、總兵左良玉…皆有奏報在途…然…然…” 他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說!” 陳近(崇禎)厲聲道。
“然…左總兵麾下兵卒,因欠餉日久,軍心浮動…恐…恐難即刻進剿…” 曹化淳的聲音越來越低。
欠餉!又是欠餉!這兩個字如同魔咒,瞬間抽干了陳近(崇禎)剛剛因憤怒而積攢起的一點點力氣。他頹然地向后靠去,沉重的龍床靠背硌得他生疼。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錢!錢!錢!沒有錢,再忠誠的軍隊也會嘩變,再堅固的城池也守不?。∵@就是他接手的地獄級副本——一個國庫空虛到連老鼠都嫌棄的帝國!
寢殿內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三人沉重的呼吸聲。絕望的氣息,比那濃郁的龍涎香更加粘稠,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陳近(崇禎)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恐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必須思考,像一個真正的皇帝一樣思考,像一個試圖在絕境中尋找生路的現(xiàn)代人一樣思考。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掃過王承恩擔憂的臉,最后落在曹化淳那低垂的后腦勺上。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微弱火星,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閃現(xiàn)——抄家!歷史上崇禎不是沒干過,但杯水車薪,而且后患無窮。但現(xiàn)在…他需要錢!需要快錢!需要能立刻穩(wěn)住左良玉那支軍隊、甚至能組建新軍的錢!
“曹化淳!”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朕問你,去歲查抄逆閹(魏忠賢)余孽,所得贓銀幾何?現(xiàn)存何處?”
曹化淳一愣,顯然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起這個,連忙答道:“回皇爺,贓銀計二百三十七萬兩有奇,除部分已充入太倉,余者皆封存于內承運庫,由…由奴婢與戶部協(xié)同看管。”
二百三十七萬兩!陳近(崇禎)心中飛快盤算著明末的購買力,這絕對是一筆巨款!但太倉(國庫)空虛,顯然這筆錢大部分還躺在皇帝的“小金庫”里,或者被層層盤剝截留了!
“好!” 陳近(崇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那光芒讓王承恩都感到一陣心驚,“傳朕口諭:即刻從內承運庫,撥銀五十萬兩!不,八十萬兩!火速解送湖廣軍前,犒賞左良玉所部及湖廣諸軍!告訴他們,朕知道他們艱難,但國難當頭,務必給朕死死釘住張獻忠!再有懈怠,軍法從事!首級之功,朕不吝封侯之賞!” 他模仿著記憶中帝王發(fā)號施令的口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斬釘截鐵。
曹化淳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八十萬兩!直接從內承運庫撥出?!這簡直是…從未有過的雷霆手段!而且,皇帝的語氣…雖然依舊虛弱,但那眼神中的決絕和狠厲,竟讓他這個見慣了血腥的東廠提督也感到一絲寒意。
“皇爺…這…數(shù)額巨大,是否…是否需經(jīng)內閣票擬,戶部…” 曹化淳下意識地想要勸諫,這是程序。
“軍情如火!等他們扯皮,襄陽的賊寇都打到河南了!” 陳近(崇禎)粗暴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即刻去辦!朕要看到銀子三天之內出京!若有半分延誤…”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曹化淳,“提頭來見!”
“奴婢…遵旨!奴婢這就去辦!絕不敢有誤!” 曹化淳被那眼神中的殺意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多言一句,重重磕了個頭,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深青色的蟒袍下擺消失在殿門之外。
寢殿內只剩下陳近(崇禎)和王承恩。
一口氣泄掉,陳近(崇禎)只覺得渾身虛脫,冷汗涔涔而下,幾乎癱軟在龍床上。剛才那番強硬姿態(tài),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皇爺…” 王承恩上前一步,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实劢袢盏姆闯?,從醒來時的驚駭,到剛才那番前所未有的雷霆決斷,都讓他這個貼身舊仆感到陌生又心驚。
陳近(崇禎)疲憊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來消化這一切,來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辦。八十萬兩,只能解燃眉之急,堵一個窟窿。張獻忠只是開始,李自成呢?關外的皇太極呢?還有這千瘡百孔的財政…
王承恩會意,默默退到一旁,垂手肅立,但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皇帝那虛弱而緊繃的身影。他敏銳地感覺到,眼前的這位主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那眼神深處,除了絕望,似乎還多了一點他從未見過的東西——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和…破釜沉舟的狠勁?
就在陳近(崇禎)閉目喘息,試圖理清那團亂麻般的思緒時,王承恩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趨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皇爺…還有一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近(崇禎)心頭一跳,猛地睜開眼,疲憊的眼中瞬間又充滿了警惕:“講!”
王承恩咽了口唾沫,聲音更低,幾乎細若蚊吶:
“昨夜…皇爺昏睡之時…皇后娘娘…曾來過…屏退左右,在龍榻前…獨自坐了約莫一炷香…奴婢在外間…似乎…似乎聽到娘娘…低聲啜泣…還…還提到了‘周閣老’…”
周皇后?獨自啜泣?周閣老(周延儒)?
陳近(崇禎)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比面對襄陽淪陷更加冰冷、更加莫測的寒意,悄無聲息地,從這深宮最隱秘的角落,悄然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