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煙雨，纏綿悱惻，卻化不開沈知微心頭的重霾。
回到熟悉的沈宅，雕梁畫棟，曲水流觴，本該是卸下疲憊的港灣，如今卻成了更需謹慎經(jīng)營的戰(zhàn)場。她前腳剛踏進家門，后腳各種試探便如江南無孔不入的潮氣，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將軍夫人一路辛苦！聽聞夫人此番回江南，是得了陛下隆恩眷顧？將軍……想必也是圣眷正濃，未能一同歸來？”前來“拜訪”的江南布政使夫人，端著茶盞，笑容溫婉，眼底卻藏著銳利的探究。
沈知微將青瓷茶盞輕輕擱在梨木案幾上，素白指尖凝著幾分寒意，唇角卻揚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眼底浮著若有若無的悵惘："勞夫人記掛。陛下仁德，特許我與將軍返鄉(xiāng)省親。"
話音未落，布政使夫人已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腕間羊脂玉鐲，目光如游絲般掠過雕花木窗、鎏金屏風，最后落在空著的主位上："怎么不見謝將軍？"尾音拖得極輕，卻帶著探尋的意味。
沈知微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暗紋，語氣從容："將軍在京中受了些舊傷反復，陛下體恤，才準我們回江南調(diào)養(yǎng)。"青瓷茶盞里升起的裊裊白霧，將她眼底轉(zhuǎn)瞬即逝的憂慮氤氳得朦朧。
"原來如此。"布政使夫人的笑容僵在臉上，起身時環(huán)佩輕響，"既如此，便不叨擾將軍靜養(yǎng)了。"她拂過繡著金線牡丹的廣袖，轉(zhuǎn)身時瞥見沈知微腕間纏著的素色繃帶，目光微微一滯，終究只是意味深長地抿了抿唇。
送走一波又一波或明著關(guān)懷、或暗含機鋒的訪客，沈知微回到自己的臨水小筑。推開雕花木窗，細雨如織，打在荷葉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她的目光越過重重屋檐，投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是謝珩被困的牢籠。
“珩哥……” 唇齒間無聲地喚著這個名字，思念如同藤蔓，在細雨的滋養(yǎng)下瘋狂滋長，纏繞得她心口發(fā)疼。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又獨自面對那些一波又一波的暗殺？是否也在這同一片星空下，思念著江南的她？更揪心的是，他是否安好？皇帝那看似溫和的“恩典”背后，是否又埋著新的殺機？每一次想到他可能的處境，都讓她指尖發(fā)冷，徹夜難眠。
這份蝕骨的思念與擔憂，是她必須深埋心底、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分毫的秘密。
府內(nèi)的清查，在沈知微的授意下，悄然展開，帶著前所未有的雷霆之勢。 她不再是那個只知吟風弄月、被父兄護在羽翼下的嬌嬌女。京城的血雨腥風，謝珩的險死還生，早已將她淬煉得心硬如鐵，目光如炬。
“小姐，庫房新來的管事李二，前日私下與鹽運司王經(jīng)歷家的管事在‘醉仙樓’密談過?！?菱枝低聲稟報，聲音冷冽。
“西苑灑掃的那個叫小翠的丫頭，前幾日在后角門收了外面遞進來的一包東西，鬼鬼祟祟?！?/p>
“門房老張頭，近來對打聽府里是否有人從京城同來的訪客，格外‘熱心’?！?/p>
一條條線索匯集到沈知微面前。她坐在書案后，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眼神幽深似寒潭。沈家盤踞江南多年，樹大根深，也難免成了各方勢力覬覦和滲透的溫床。以往父親秉持中庸之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傷及根本，便也相安無事。但如今不同了。謝珩的“存在”成了最大的變數(shù)，府里任何一絲泄露的風聲，都可能成為射向謝珩的暗箭，甚至成為皇帝猜忌沈家、再次發(fā)難的借口。
“查！” 沈知微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凡是身份存疑、行跡可疑者，不論是誰安插的，不論背景多深，一律尋個由頭，或遠遠打發(fā)到莊子上去，或直接……清理掉。務(wù)必做到干凈利落，不留痕跡。我要這沈宅，至少在將軍’病愈‘之前，如鐵桶一般！”
她的命令果斷而冷酷。一時間，沈府內(nèi)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洶涌，一些熟悉的面孔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新的規(guī)矩被嚴格執(zhí)行?？諝饫飶浡环N肅殺與緊張，下人們噤若寒蟬，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
而沈知微的父親，沈老太爺沈明遠，將女兒歸家后的種種舉動，以及她偶爾失神時眼中深藏的憂慮，都默默看在眼里。
沈明遠看著女兒略顯清減卻異常堅毅的側(cè)臉，終是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兒……苦了你了。在京城……你和謝珩，是不是……”
她看著父親渾濁卻依然睿智的眼睛，知道瞞不過去，也無需再瞞。她放下藥碗，跪坐在父親榻前，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將京城發(fā)生的種種，皇帝步步緊逼的“恩典”，謝珩被變相軟禁的處境，以及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背后的疑云，一一向父親道來。
沈明遠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握著被角的手背青筋凸起。他一生忠君愛國，恪守臣節(jié)，視皇恩浩蕩為立身之本。他感念先帝知遇之恩，更對當今陛下一直心存敬畏與感激。
然而，此刻從女兒口中聽到的一切，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碎了他幾十年根深蒂固的信念。那所謂的“圣眷”，竟是如此的不堪！那所謂的“恩典”，竟是如此的虛偽和歹毒！皇帝竟能如此猜忌、如此構(gòu)陷、如此狠辣地對待一個為他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臣子。
一股寒意，從沈明遠的腳底直沖頭頂，比這江南的濕冷更甚百倍。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荒謬和悲涼。
“他……他竟如此……”沈明遠的聲音干澀沙啞，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失望。他看著女兒眼中極力壓抑的痛苦和堅韌，想到女婿謝珩那驚才絕艷的年輕人，此刻如同困獸般被鎖在京城，生死系于帝王一念之間……一股強烈的異樣情緒，如同藤蔓般纏繞上這位老臣的心頭。
那是對皇權(quán)的敬畏在崩塌，是對“君恩”的信仰在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帶著恐懼的疏離，甚至……是一絲難以言喻的憤怒和質(zhì)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那九重宮闕之上的帝王，心思是何等的深沉難測，手段是何等的酷烈無情。所謂“君心”，早已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可以托付忠誠和理想的所在。
沈明遠閉上眼，長長地、沉重地嘆息一聲，那嘆息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背負上了更沉重的東西。他再睜開眼時，看向女兒的目光，除了心疼，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無聲的支持。
“微兒，”他緊緊握住女兒的手，聲音雖弱，卻異常堅定，“這府里……你做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為父……信你?！?/p>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急了。沈宅內(nèi)外，無形的較量仍在繼續(xù)。
京城，將軍府。
將軍府正廳的銅燈驟然亮起，將沈知微那套染血的明光鎧照得锃亮。肩甲上的弩箭凹痕在火光下泛著冷芒，仿佛還凝固著運河碼頭的廝殺余溫。夜梟將甲胄懸于中堂梁柱時，檐角鐵馬突然發(fā)出刺耳錚鳴 —— 三枚淬毒的透骨釘已破窗而入，直取甲胄咽喉位置！
“來得正好。” 夜梟足尖一點，身形如蝙蝠倒掛梁上，袖中寒光暴射。三枚柳葉鏢精準撞在透骨釘上，毒煙在半空炸開的瞬間，他已翻落地面，掌風掃過燭臺，廳內(nèi)頓時陷入明暗交錯的詭譎光影。
十八道黑衣人影破窗而入，面罩上皆刻著猙獰狼首。為首者腰懸半截斷劍，正是靖王府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 “斷劍”。他瞥見空無一人的甲胄，瞳孔驟縮：“中計了！”
狼首死士們拔刀成陣，夜梟退至屏風后，指尖扣住暗藏的機括 —— 謝珩早已在廳內(nèi)布下十二處毒煙弩匣，此刻正等這群獵物踏入死地。
與此同時，詔獄深處。
裴琰的長隨扶著他剛出宮門，一輛青布馬車突然從暗影里沖出。車簾掀開的剎那，股股甜膩異香撲面而來。裴琰瞳孔一緊，猛地推開長隨：“屏住呼吸！”
他腰間軟劍出鞘格擋，卻見駕車者竟甩出條丈許長的鐵鏈，鏈尾縛著團燃燒的磷粉球?；鸸獗㈤g，三個蒙著鬼面的殺手破風而至，刀刃直取他傷處！
“保護大人！” 長隨嘶吼著撲上，卻被殺手袖中射出的倒刺鉤住咽喉。裴琰強忍劇痛旋身避過，劍鋒劃破其中一人衣襟，露出里面繡著的銀線飛魚紋樣 —— 正是靖王府私兵的標記！
“靖王果然狗急跳墻。” 裴琰抹掉嘴角血跡，劍勢陡然狠厲。他知道這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真正的殺招必在將軍府。當啷一聲，他震開殺手兵器，反手擲出懷中火折子 —— 遠處街角突然亮起三盞紅燈籠，那是謝珩約定的求援信號。
皇宮御書房內(nèi)，燭火突然無風自滅。
瀟啟攥著飛魚殘玉的手緩緩抬起，黑暗中，玉璧斷裂處竟?jié)B出瑩藍熒光。高無庸伏在地上的身體劇烈顫抖，他認出那是用南海鮫人油浸泡過的皇家密蠟，唯有持有另一半玉佩者才能激發(fā)。
“高無庸，” 瀟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冰裂般的寒意，“你替朕王叔傳遞了十二年信物，可知這飛魚玉佩的真正用處？”
太監(jiān)的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陛下饒命！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 瀟啟冷笑，指尖摩挲著玉佩熒光，“當年先帝臨終前，曾將兩枚飛魚玉佩交予朕與王叔，言明‘見玉如見君，可調(diào)禁衛(wèi)三千’。如今朕這枚尚在，王叔那枚卻斷成兩半 —— 你說，他拿另一半去調(diào)了何處的兵？”
高無庸驚得癱軟在地，他這才明白靖王的真正圖謀 —— 不僅要滅口謝珩，更要趁皇帝被裴琰纏住時逼宮！而那半塊玉佩，正是調(diào)走玄武門禁軍的信物！
瀟啟卻在此時忽然笑了，他將飛魚殘玉拋向空中，玉璧翻轉(zhuǎn)間，熒光在殿頂照出幅暗藏的輿圖 —— 正是朔風營軍械庫的地道分布圖！“王叔以為用玉佩調(diào)走禁軍就能得逞？” 皇帝的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冰冷，“他忘了，當年先帝除了飛魚玉佩，還留給朕一樣東西?！?/p>
朔風營軍械庫的地道圖在熒光下纖毫畢現(xiàn)，如同蟄伏于黑暗中的巨獸脈絡(luò)。瀟啟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nèi)回蕩，帶著掌控一切的篤定：“他以為調(diào)走玄武門三千禁軍，就能直撲朕的寢宮？殊不知，朔風營這埋在地下的爪牙，才是朕為他準備的最后歸宿！”
高無庸癱軟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陛下……奴才……” 他涕淚橫流，試圖求饒，卻被瀟啟一個眼神凍住。
“高無庸，想活命嗎？” 瀟啟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那就替朕，給王叔送去一份‘大禮’?！?/p>
將軍府正廳，毒煙弩匣的機括被夜梟狠狠扣下！
“嗤——嗤——嗤——！”
十二道機簧彈射的銳響撕裂空氣，濃稠如墨的毒煙瞬間從四面梁柱、地板縫隙、甚至懸掛的燈籠中狂涌而出！那煙霧帶著刺鼻的腥甜，甫一接觸空氣，便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
“屏息！退！” 斷劍厲聲嘶吼，反應(yīng)不可謂不快。
然而遲了。
沖在最前的幾名狼首死士首當其沖，慘叫聲未及出口，裸露的皮膚已肉眼可見地泛起可怖的黑紫色水泡，眼球瞬間充血爆裂，如同被滾油潑過，踉蹌幾步便栽倒在地，身體劇烈抽搐著，頃刻間沒了聲息。
毒煙彌漫，視線受阻，原本森嚴的刀陣瞬間大亂。死士們驚恐地揮舞著兵器試圖驅(qū)散毒霧，卻只是徒勞，吸入毒煙的同伴接連倒下，死狀凄慘。
“散開！找謝珩！” 斷劍捂住口鼻，聲音悶啞，眼中兇光更盛。他知曉今日已難全身而退，唯一的生路便是完成任務(wù)——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夜梟的身影在濃煙與明滅的燭火間鬼魅般穿梭，柳葉鏢如同死神的請柬，每一次寒光閃爍，必有一名試圖沖出毒煙范圍或?qū)ふ抑x珩蹤跡的死士悶哼倒地，咽喉或心口綻開一點殷紅。他如同最耐心的獵手，利用著謝珩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收割著闖入者的性命。
廳內(nèi)已成修羅場，毒煙、慘叫、飛濺的鮮血與倒斃的尸體交織成一幅地獄圖景。斷劍憑借深厚內(nèi)力強壓著吸入的些許毒煙帶來的灼痛，眼神瘋狂掃視，最終死死鎖定廳堂后方那扇通往內(nèi)室的雕花月洞門——那里，是毒煙唯一相對稀薄的方向！
“在那里！沖進去！” 他嘶吼著，不顧一切地帶頭沖向月洞門，殘余的幾名心腹死士也拼死跟上。
就在斷劍的手即將觸碰到門扉的瞬間——
“轟?。 ?/p>
一聲沉悶巨響，來自他們頭頂！廳堂中央那塊懸掛著染血明光鎧的巨大承重梁，竟在機括牽引下猛地斷裂！沉重的梁木裹挾著千斤之力，如同倒塌的天柱，朝著斷劍等人當頭砸下！
煙塵碎石混合著毒霧沖天而起！
詔獄外的暗巷，甜膩異香與磷火燃燒的刺鼻氣味混合，形成令人作嘔的毒瘴。裴琰的軟劍舞成一團銀光，竭力格擋著三名鬼面殺手狂風驟雨般的攻擊。每一次兵器交擊，都震得他右肩尚未愈合的傷口撕裂般劇痛，鮮血早已浸透官袍。
長隨的尸體倒在血泊中，咽喉被倒刺鉤撕裂，死不瞑目。
“裴大人，何必頑抗？交出謝珩，靖王殿下或可饒你一命！” 一名殺手聲音沙啞，攻勢更急。他們認出了裴琰擲出的信號，必須在他援兵到來前解決他！
裴琰咬牙苦撐，眼前陣陣發(fā)黑。那甜膩的異香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的神智和體力，右臂越來越沉。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一柄淬毒短匕即將刺入他肋下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咻！咻！咻！”
三道凌厲無匹的破空尖嘯撕裂夜空！并非弩箭，而是三枚造型奇特的烏黑鐵梭，呈品字形激射而來，速度快到肉眼難辨！
噗！噗！噗！
精準無比！兩名正欲對裴琰下殺手的鬼面殺手身形猛地一僵，眉心、咽喉、心口各被一枚鐵梭洞穿，連慘叫都未發(fā)出便轟然倒地。剩下一名殺手驚駭欲絕，揮刀欲擋，那鐵梭卻詭異地繞開刀鋒，如同活物般鉆入他持刀的手腕！
“啊！” 殺手慘嚎一聲，鋼刀脫手。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自街角三盞紅燈籠的光芒邊緣無聲滑出。來人身材高大，臉上覆蓋著一張毫無表情的青銅面具，只露出一雙深潭般冰冷的眸子。他手中并無兵器，只是隨意地甩了甩手，仿佛方才那奪命三梭只是信手拈來。
“朔風營，玄鵠?！?面具下傳來毫無起伏的金屬摩擦般的聲音，冰冷刺骨。他看也不看地上哀嚎的殺手，目光落在搖搖欲墜的裴琰身上，“裴大人，將軍命我接應(yīng)你”
裴琰強提一口氣，指向?qū)④姼较蚧鸸馀c隱約傳來的混亂之聲，聲音嘶?。骸翱?！調(diào)虎離山！將軍府才是主攻！謝珩他……”
“將軍自有安排?！?玄鵠打斷他，語氣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他身形一晃，已至裴琰身邊，一枚散發(fā)著清冽藥香的丹丸彈入裴琰口中，“解香毒。此地不宜久留。” 說話間，他目光如電，掃過地上那名被廢了手腕的殺手衣襟內(nèi)露出的飛魚紋，青銅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冰冷更甚。
江南，沈宅。
燭火在紗罩中靜靜燃燒，將菱枝和蘭溪焦急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沈知微坐在案前，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信箋上那個力透紙背的“安”字——這是她安排在京城隱秘渠道，耗費巨大代價才輾轉(zhuǎn)傳來的唯一消息。只有這一個字。
“小姐，這‘安’字……是真安，還是……” 蘭溪聲音發(fā)顫，不敢說下去。將軍府被襲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已通過沈家自己的渠道隱隱傳來，雖不詳細，卻足以讓人心驚肉跳。
菱枝緊握著拳：“布政使夫人今日離開時，看您腕上繃帶的眼神……奴婢總覺得不安。她會不會已經(jīng)疑心將軍根本不在江南？”
沈知微的目光從那個孤零零的“安”字上抬起，望向窗外更顯滂沱的夜雨。雨水順著瓦檐流下，在石階上砸出連綿不絕的水花，如同敲在人心上。
謝珩在京城的處境，比想象中更兇險萬分。這“安”字，是他在無邊殺局中，拼盡全力遞給她的一絲慰藉，也是沉重的枷鎖。而她腕間的傷……沈知微下意識撫上那圈素色繃帶，那是離京前最后一場混亂中，為掩護謝珩撤離留下的箭創(chuàng)，雖已愈合，疤痕猶在。布政使夫人那意味深長的一瞥，如同毒針，刺破了她在江南辛苦維持的平靜假象。
“疑心？” 沈知微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冷，帶著一絲決絕的疲憊，“他們何止是疑心。江南這些人精，恐怕早已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只是在等一個確鑿的證據(jù)，或者……一個徹底撕破臉的機會?！?/p>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任由帶著濕氣的冷風灌入，吹動她的衣袂。父親的支持給了她力量，但此刻，遠水解不了近渴。謝珩在京城獨面驚濤駭浪，她在江南，也已是群狼環(huán)伺。
“府里清理得如何了？” 她問，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
“按夫人吩咐，可疑人等已清除十之七八，剩下的也都在嚴密監(jiān)控之下?！?菱枝立刻回稟。
“不夠。” 沈知微斬釘截鐵，“風聲已經(jīng)漏了。布政使夫人今日的態(tài)度，便是試探后的反應(yīng)。他們很快就會有下一步動作，要么是更直接的試探，要么……就是借‘關(guān)心’之名，行探查之實，甚至聯(lián)合施壓。”
她轉(zhuǎn)過身，燭光在她清麗的臉上投下堅毅的輪廓，眼眸深處是破釜沉舟的寒芒：“吩咐下去，府內(nèi)所有護衛(wèi)，從今日起，進入最高戒備。所有門禁，加倍人手，無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擅出，尤其是靠近父親養(yǎng)病的靜心齋和我的聽雨軒！另，讓外院管事放出消息，就說……我因舟車勞頓，又憂心將軍傷勢，已病倒，需要閉門靜養(yǎng)，謝絕一切訪客！”
“夫人，您這是……” 菱枝不解。
“示弱，也是畫牢?！?沈知微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既然他們想看我的‘虛弱’，那就給他們看。把水攪得更渾些，讓他們猜不透真假。同時，緊閉門戶，把沈宅變成真正的鐵桶！我倒要看看，這江南的地頭蛇們，敢不敢在明面上，硬闖我沈家的大門！”
她走到書案旁，提筆蘸墨，在那張只有一個“安”字的信箋下方，力透紙背地寫下一個字：
“固”。
這既是對謝珩的回應(yīng)，也是她對自己、對沈家當下處境的宣告——京城兇險，望君固守；江南風雨，我自當固若金湯！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仿佛要將整個天地吞噬。無形的硝煙，已然在江南溫婉的夜色里，悄然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