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瞎子吳德奎腰間掛著盒子炮,右手拎著漢陽造,跑了過來,在洪振山面前立正站好:“連座,您找我?”
洪振山扔掉煙屁股,沖無風(fēng)方向努了努嘴:“看看那個小和尚,以前在少林寺?!?/p>
吳德奎轉(zhuǎn)身看了一眼,不用驚訝地說道:“哎呦,俺的娘,還真是個和尚?!彼仡^,又看著洪振山:“連座,您怎么把和尚也抓來了?”
“什么他娘我抓的,他是自愿來的。”洪振山罵道。
“哦——”吳德奎索性轉(zhuǎn)過身去,遠遠地打量著無風(fēng)。
無風(fēng)已經(jīng)吃完窩頭,仍小心地從僧袍上撿掉下了渣,舉著中又略帶著斯文,身體說不上瘦弱,但不像一個練武之人,看著還不如旁邊趙三才,盡管趙三才仍雙眼無神。
吳德奎有些失望,回轉(zhuǎn)身,問洪振山:“連座,那和尚不像練武之人啊?!?/p>
“狗眼看人低!信不信,他一掌能劈死你。”洪振山罵道。
“俺還真不信?!眳堑驴挚戳艘谎圳w三才,說:“連座,你把那個大個也給俺三排吧,排里缺個機槍手?!?/p>
洪振山擺手說:“人隨便你挑,誰讓你們?nèi)潘赖娜硕?。?/p>
“謝謝連座?!眳堑驴旨m正洪振山:“連座,那不叫死,是殉國?!?/p>
“唉——在長官們眼里,都一個球樣?!焙檎裆介L嘆一聲,又拿起身邊碗里的兩個白面饅頭,低聲說:“拿去給那個小師父,他叫無風(fēng)?!?/p>
“無風(fēng)?聽名字像是練家子?!眳堑驴舆^饅頭,走向了無風(fēng)。
來到近前,吳德奎手指無風(fēng)和趙三才:“你,還有你,先跟我走。”
趙三才看著吳德奎眼眶的傷疤,有些害怕,眼睛又瞄著無風(fēng)。無風(fēng)站起來,還真是從容不迫,跟吳德奎向人群之外走去。趙三才也趕緊跟上。
吳德奎走了幾步,轉(zhuǎn)身把白面饅頭塞給無風(fēng):“連長賞你倆的?!?/p>
無風(fēng)接過饅頭,低聲說:“謝謝長官?!?/p>
“還挺禮貌?!眳堑驴I(lǐng)著二人,來到洪振山面前,介紹說:“咱們師五連,這是咱們連長,叫連座?!?/p>
無風(fēng)認得,昨天還說過話,他低頭行禮:“連座。”
趙三才手里拿著饅頭,一時不知所措,聽無風(fēng)喊了連座,他也著急忙慌喊了一句。
“去吧,去吧?!眳堑驴鼡]手說。
吳德奎領(lǐng)著二人,沿著大街,向東走去。
剛才洪振山說了,無風(fēng)能一掌劈死他,吳德奎不相信,但也看了一眼無風(fēng)手掌,果真比別人厚。他問道:“小師父,你在少林寺做什么?”
“種菜?!睙o風(fēng)如實回答。
“種菜?”吳德奎驚訝地左眼球差點從受過傷的眼眶里飛出來?!澳悄銢]練過武了?”吳德奎問。
“沒正經(jīng)練過?!睙o風(fēng)仍如實回答。
吳德奎又翹起腳后跟,看一眼無風(fēng)的頭,沒有戒疤,想必也不是剃度受戒的正經(jīng)和尚。他臉上再也藏不住失望,好在身后還有一個大塊頭,像牛犢子一樣粗壯。
“你叫什么名字?”吳德奎問。
“俺,俺叫趙三才?!壁w三才緊張的差點忘了自己名字,卻又鼓起勇氣,懇求吳德奎:“長官,俺看你是好人,你就放了俺吧,俺有五十歲老娘,兩歲大的孩子?!?/p>
吳德奎轉(zhuǎn)身就給了趙三才一槍托,又罵道:“你他娘的,知不知道,現(xiàn)在實行連坐,你們跑了,我這個排長也要跟著受罰,你想害死老子?”
趙三才被打了一個趔趄,又挨了一頓罵,不敢再說話。
吳德奎又在罵罵咧咧:“真他娘的邪門了,想打仗的打不了仗,能打仗的不想打仗,以后這仗還怎么打?”
無風(fēng)敏感地聽出話外音,就是在說他和趙三才。這位排長怎能以貌取人?無風(fēng)皺皺眉頭,倒也不怎么埋怨吳德奎,假如師父能正經(jīng)地教他功夫,假如自己再努力一些,也不至于被吳德奎看不起。
他暗下決心,好好練兵,得讓所有人看得起他。
吳德奎領(lǐng)著他們走進一處院內(nèi)。院子不小,五間正房,兩邊各有三間廂房。院子主人和家人不知去了哪里,反正這處院子已被征用。院子里胡亂晾曬著衣物,還有帶著血漬的繃帶,門口還胡亂地擺著一雙雙破舊的布鞋。
東邊廂房內(nèi),傳出清脆的響聲,還有低沉地喊聲:“大,大——”“小,小——”
一群潰兵,一大早就開始了堵伯。
他們真是潰兵。三個月前,他們在卞城和鬼子干了一仗,一個師抵擋一個旅團進攻。打了一天一夜,不見援兵,好在上峰沒下達“與城池共存亡”的命令,天亮前,師部接到撤退命令。
但也打的足夠慘。五連只剩下二十七個兵,吳德奎的三排只剩下八個。這還算好的,至少八個連隊,成建制地打沒了。
休整補充后,他們被拉到黃河以北,又和鬼子干了一仗。比上次還慘,三排只剩下七個。
無力再戰(zhàn),撤到黃河南岸,但和上次一樣,又被剝了皮,抽了筋,全團只剩下三百多人,撤下來休整。
用長官的話說,叫整補待戰(zhàn)。而打仗不光要有槍,更要有人,所以昨天洪振山奉命,親自去抓壯丁,并隨便撈些錢財。
推門進去,屋里打著通鋪,所謂的通鋪,也不過是幾張木板,上面又鋪些干草而已。干草上的被子毛毯,和門口的鞋子一樣,凌亂地堆著。里面人不多,都臭腳的氣味,讓無風(fēng)感到作嘔。
屋里只有四個人,剛才還大眼瞪小眼,茫然不知所措,一副生無可戀又十分留戀模樣,看到吳德奎進來,都齊刷刷站起來。這是對排長的尊重,站起來之后,兩個老兵模樣的兵開始了隨便:“就帶來這兩個?”
“連長特意給的?!眳堑驴鏌o表情,似乎在向屋里的兄弟暗示,這兩個都是連長特意給的,但五個兵都把目光齊刷刷地看向無風(fēng)。
像趙三才這樣膀大腰圓的人不少見,但穿著僧袍的無風(fēng)確實難得一見。
“這位小師父叫無風(fēng),往后就是自己兄弟了。還有這個——”吳德奎眼神里露出鄙夷,卻又很快恢復(fù)了平靜。像趙三才這樣剛被抓來的壯丁,哭喊著回家的不在少數(shù)。
“你叫個啥?”剛才光顧生氣,吳德奎還不知道這位壯漢姓甚名誰,這讓他有些尷尬。
“俺,俺叫趙三才。”趙三才磕巴又唯唯諾諾的語氣,與他的身材完全不符。
“對,他叫趙三才?!眳堑驴谏w了剛才的尷尬,說道:“以后就是咱們機槍手了?!?/p>
老兵們才不管趙三才,依然看著無風(fēng),露著和吳德奎剛看到無風(fēng)一樣的驚訝,并問道:“排長,咋還把和尚給抓來了,真沒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