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他敲響了門，聲音沙啞虛弱，飽含愧疚：“哥…是我…四郎…”
門內瞬間安靜。片刻，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露出趙三那張寫滿擔憂和憔悴的臉。
“四郎？！你…你怎么起來了！快回去躺下！”趙三急忙壓低聲音，眼中又是責備又是心疼。
“哥…”趙實垂下頭，肩頭微微聳動，聲音里帶上了哽咽，“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嫂子…”
趙三眼圈立刻又紅了，粗糙的大手緊緊拉住他冰冷的手腕，力氣大得有些發(fā)顫：“說什么渾話！你能醒過來，比什么都強！”
“我昨晚想了一整夜，”趙實抬起頭，眼中適時地擠出一點水光，身體配合著晃了一下，顯得無比虛弱可憐，“我這幾年…就是個混蛋！把哥的心血當水漂打…把嫂子也氣得…”
這時，房內的柳氏冷冷地插話了：“喲，趙四爺終于知道錯了？大晚上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抱著孩子走了過來，叉著腰，眼神像刀子一樣剜著趙實，
“你知道你哥為了救你，把吃飯的家伙什都押出去了么？那幾件雕花的鑿子、刨子，是爺公留給他的念想！
你倒好，睜開眼就知道哭窮！這次又想用什么借口找你哥騙錢？去填你那個無底洞？”
刻薄的話語像淬毒的針，刺得趙實心頭火起，臉上的懊悔和羞慚卻更濃了。
他撲通一聲——用盡全力控制著沒有真跪下去——身子一軟，靠著門框就要往下滑，緊緊抓住趙三的胳膊。
“嫂子…我…我不是人！我這次真的想明白了！”
他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哭腔，
“我…我欠了債…不把錢還了，那些人…他們還要打我！打斷我的腿！
哥…我…我害怕！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我還了債，馬上就去鎮(zhèn)上張掌柜那當學徒！絕不再踏進賭坊一步！
哥…哥你救我最后一次…”他演技全開，將前身趙四那點拿捏親哥的無賴和可憐勁兒發(fā)揮到了極致。
趙三的嘴唇囁嚅著，看著弟弟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感受著他不住顫抖的身體，再聽著妻子尖利的指責，心如刀絞。
一面是差點失去的親弟弟，一面是眼下的困境和妻子的怒氣。他渾濁的眼睛在趙實懇求的目光和柳氏冰冷的注視間來回游移，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多...多少？”趙三的聲音干澀無比，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他已經預感到這數(shù)字會像刀子一樣扎進他心里。
“就...就一…一貫…”趙實聲音低如蚊蚋，頭埋得更深。
“一貫？！”趙三倒吸一口涼氣，身體晃了一下。
一貫銅錢，那可是整整一千文！在這小石鎮(zhèn)，足夠一個三口之家省著過幾個月！更是他現(xiàn)在幾乎無法承受的重量！柳氏更是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冷笑。
柳氏的聲音陡然拔高：“趙三！你TM敢！這錢是我賣了攢了半年的幾匹布，加上最后一點碎銀子，湊著要給娃兒去縣城抓藥的！
你敢給他拿去填窟窿！他嘴里有過半句真話嗎？前日他賭咒發(fā)誓的時候你在場吧？結果呢？
昨天又去送了半貫！你心怎么就這么軟？這個家遲早被他和你一起敗光！”
小侄子似乎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癟著嘴哭了起來。柳氏煩躁地顛著孩子，繼續(xù)指著趙實大罵：
“你看看你！除了會裝可憐，還會什么？二十多歲的人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吸你哥的血，你TM還有有什么本事活下去？
死了倒還干凈，省得拖累我們孤兒寡母！”惡毒的話語毫不留情地向著趙實臉上砸下來。
趙三痛苦地閉上眼睛，胸膛劇烈起伏。柳氏的話像尖刀，弟弟的哀求像鈍錘，俱都敲砍在他的心尖上。
給弟弟錢？別說現(xiàn)在真沒有，就算有，給了也是肉包子打狗。
可不給？那些人真追債上門來，會不會把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弟弟，再次活生生地打死？
“哥…”趙實的聲音如同鬼魂的低語，透著死氣的絕望。
看著弟弟那絕望的眼神，想起他昏死在自己懷里時的冰涼感，趙三猛地睜開了眼。
那一瞬間，他做出了決定。他用力掙開柳氏試圖拽他的手，一言不發(fā)，佝僂著背，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床榻邊。
吃力地推開床邊一個陳舊的矮柜，掀開一塊松動的地磚，哆哆嗦嗦地從底下摸出一個用層層破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包。
布包打開，里面赫然是幾小塊碎銀子和一小疊磨損嚴重的紙鈔。
“這是…這是家里…最后一點…能動的錢…”趙三的聲音嘶啞，像是在泣血，
“一共…八錢半…差不多能值…一貫…”他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布包。
柳氏絕望而憤怒地尖叫起來：“趙三！你這個敗家玩意兒！……”
“嫂子！”趙實猛地抬起頭，聲淚俱下，“我拿趙四這條爛命擔保！十倍！十倍奉還！”
說實話，趙實沒有料到，這次的借錢場面過于沉重了。
他的良心很痛。
但是，心中的愧疚，在“瀕?！钡纳眢w警報和即將到手的翻身本錢面前
不值一提。
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務。
趙三看著弟弟眼中那從未有過的“堅決”（他以為是痛改前非的決心），
那絕望中生出的一絲微弱的光芒打動了他。就當是…買最后一個希望吧！
顫抖著手將那布包塞進趙實冰冷的手中。那點銀錢，重逾千斤。
“四郎…”趙三喉嚨哽咽，聲音破碎不堪，“哥…信你…最后一次！別再讓哥…死了心！”
他別過頭，不敢再看弟弟的臉，巨大的痛苦和無邊無際的失望幾乎將他吞沒。
"砰！"
門被嫂子狠狠甩上，震得窗紙簌簌發(fā)響。
屋內又傳來激烈的爭吵，接著便能聽見椅子“哐當”翻倒在地的聲音。
趙實向著自己的小屋走了幾步，終是停下，在趙三和柳氏看不見的角落跪下。
“哥！你等我！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趙實緊緊攥住那小包救命錢，沉甸甸的份量讓他在虛弱中竟生出一股力氣。
哥哥對他的愛，太過沉重，良心欠下的債，遠比萬貫賭債更讓他難以心安。
一直跪了好久，趙實心里哭出了聲
趙四欠了一屁股良心債，但關我趙實什么事啊！
等著吧，我一定會，十倍，百倍的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