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被凍醒的。不是火場里那種灼燒的熱。是空調(diào)冷風(fēng)直吹額頭的冷。我猛地睜開眼。
天花板是熟悉的歐式浮雕。手邊是香薰機里散出來的、我上輩子最喜歡的白茶味。
這不是火葬場。這是我和周秦川的臥室?!傲譄?。”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冷淡,
沒什么溫度。像塊捂不熱的冰。我僵硬地轉(zhuǎn)頭。周秦川站在床邊。穿著熨帖的白襯衫,
袖口一絲不茍地挽到小臂。他低頭看著我,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把這個簽了?!彼岩环菸募频轿颐媲?。最上面三個黑體字砸得我眼疼——離婚協(xié)議。
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攥緊了。疼得我喘不過氣。我想起來了。上輩子我被人推進火海的時候,
濃煙滾滾,什么都看不清。可我看見一道白影子沖進來,死死抱住我。是周秦川。
那個被所有人說淡漠清高的周秦川。那個被我當(dāng)狗一樣呼來喝去十年的周秦川。
他不要他數(shù)億的身家了。不要他的名聲地位了。就那么沖進火里,抱著我一起化成了灰。
我當(dāng)時想,要是能重來一次,我一定對他好。把這輩子欠他的都還給他。可現(xiàn)在我回來了。
他卻拿著離婚協(xié)議,讓我簽字?!爸芮卮ā蔽业穆曇粲悬c抖,“你……”“簽了吧。
”他打斷我,語氣沒什么起伏,“我已經(jīng)讓律師算好了,你能拿到的財產(chǎn),都在里面。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上輩子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
他眼尾的那顆小痣這么好看呢??涩F(xiàn)在這雙好看的眼睛里,沒有我了?!盀槭裁矗俊蔽覇?。
嗓子干得像要冒煙。周秦川皺了下眉。好像覺得我問這個問題很麻煩?!傲譄ǎ彼f,
“這輩子,我不會再要你了?!薄跋裆陷呑幽菢?,把我當(dāng)狗訓(xùn)?”他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里沒什么溫度,“我受夠了?!惫贰_@個字像根針,狠狠扎進我心里。是啊。
上輩子我就是這么對他的?!班茑茑堋钡亟兴?,像叫一條狗。讓他在大庭廣眾下給我穿鞋。
把他當(dāng)工具人,需要他的時候就笑臉相迎,不需要了就一腳踢開。
我以為他會永遠(yuǎn)在原地等我。直到他跟我一起死在火里?!拔覜]有……”我想解釋,
想說我重生了,想說我知道錯了??稍挼搅俗爝叄瑓s怎么也說不出來。我想起十一歲那年。
被人按在地上,生生掰斷了五根手指。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有那人惡狠狠的話:“小賤人,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從那以后,我就發(fā)誓,一定要往上爬。不擇手段也要爬到最高處。
周秦川是我往上爬的墊腳石。是我抓住的最穩(wěn)的一根稻草??晌以趺淳屯?,他也是個人。
是個會疼、會累、會失望的人?!爸芮卮?,”我看著他,眼眶有點熱,
“你別這樣……”我想伸手拉他。像上輩子無數(shù)次那樣,只要我一伸手,他就會過來。
可他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了?!傲譄ǎ彼粗?,眼神平靜無波,“簽了吧。對我們都好。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他身上,卻沒給他添半分暖意。我看著那份離婚協(xié)議,
看著周秦川決絕的臉。上輩子的悔意,這輩子的無措,還有心底那點不甘,攪在一起,
難受得我想掉眼淚。2我坐在蛋糕店里??看暗奈恢谩2AР恋煤芨蓛?。
能清楚看到對面教學(xué)樓的走廊。周秦川站在那里。林小妙也在。她湊得很近。
幾乎要蹭到周秦川的白襯衫衣角。手里拿著本習(xí)題冊,仰著腦袋跟他說話。笑得很甜。
像朵小白花。人人都說林小妙是“像神明一樣的女孩”。善良,無辜,干凈得像張白紙。
可我知道。她是林家的真千金。我是假的。十二歲那年,暴雨天。我故意摔斷了自己的腿,
躺在泥水里哭。林母路過,把我撿回了家。從那以后,我才有了名字。有了衣服。
有了不用再餓肚子的日子??闪中∶钍鶜q被找回來時,什么都不用做。
就得到了我打碎骨頭才換來的一切。爸爸的寵愛。下人的尊敬。還有……現(xiàn)在,
周秦川的目光。上輩子,周秦川眼里只有我。不管我怎么對他,他都像條狗一樣跟著我。
可現(xiàn)在,他低頭看著林小妙,耐心地給她講題。嘴角甚至帶著點我從沒見過的溫和。
我的手指捏緊了咖啡杯。有點涼。掏出手機。找到林小妙的微信。打字。“小妙,
你怎么勾引你姐夫啊?!卑l(fā)送。很快,手機屏幕亮了。是林小妙的回復(fù)。附帶一張照片。
照片里,她和周秦川站在一起。笑靨如花。配文是:“姐姐,我沒有要勾引姐夫的意思。
”“我想幫著姐姐打理父親的企業(yè),所以姐夫只是幫我引薦一些人。”我看著照片。
周秦川站在她身邊,側(cè)臉線條好看。陽光落在他身上,像給他鍍了層金邊。真般配啊。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大學(xué)教授。一個是純潔無瑕的林家真千金。而我呢?
我是那個不擇手段爬上來的養(yǎng)女。是那個把周秦川當(dāng)狗訓(xùn)了十年的壞女人。
活該他現(xiàn)在不要我了?;钤?。我把手機扔在桌上??Х纫呀?jīng)涼透了。
3我盯著鍋里的東西發(fā)呆。米粒煮得爛乎乎的。飄著點蝦仁碎。我想給周秦川做頓午飯。
上輩子他總給我做飯。變著花樣做。我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他比我自己都清楚??晌夷??
我連他海鮮過敏都記不清。手機在桌上亮了一下。是周秦川的消息?!爸形绮换厝コ浴?/p>
”簡單五個字。沒標(biāo)點。像他這個人一樣,冷冰冰的。我把火關(guān)掉??粗伬锏暮ur粥。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那時候我剛拿到林氏的一個項目。
需要跟一群制藥公司的老板喝酒。我喝多了。打電話給周秦川?!爸芮卮?,”我靠在沙發(fā)上,
看包廂里一堆油光滿面的人,“嘬嘬嘬,過來。”我像叫狗一樣叫他。周圍人都在笑。
笑周教授被我拿捏得死死的。他走進來的時候,穿著干凈的白襯衫。
跟這滿屋子的煙酒味格格不入。我以為他會生氣。會摔門走掉。畢竟他是周秦川啊。
名牌大學(xué)的教授。清高得很??伤麤]有。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來。輕輕握住我的腳踝。
把我掉在地上的高跟鞋穿上。“晚上降溫,別著涼了。”他抬頭看我,眼睛里沒什么情緒,
“煥煥。”煥煥。他喜歡這么叫我。那時候我覺得煩。覺得他沒骨氣?!爸芮卮ǎ?/p>
”我推開他的手,“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他沒說話。只是幫我把外套披好。后來我才知道,
為了幫我拉那個合作,他放下身段,去求了多少他平時根本不屑于打交道的人。還有那次。
我想要一個限定版的飛龍玩偶。他跑了五個商場。抓空了四臺娃娃機。
最后在一個酒吧找到我。喝得臉紅紅的,從背后掏出那個玩偶?!傲譄?,
”他把龍舉到我面前,像獻(xiàn)寶一樣,“你看?!薄澳憧刹豢梢浴彼曇艉艿?,“看看我?
”“讓我待在你身邊也行?!薄澳呐隆?dāng)備胎也行?!蔽耶?dāng)時怎么回的?
好像是翻了個白眼,說:“周秦川,你真賤?!爆F(xiàn)在想起來。
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厲害。鍋里的海鮮粥還在冒熱氣。我端起碗,想倒掉。
手一抖,灑了一點在臺面上。白色的米粒混著紅色的蝦仁。像周秦川昨天喝完粥后,
手腕上泛起的那些紅疹。他當(dāng)時看著我,眼神很平靜?!傲譄?,”他說,“我海鮮過敏。
”“兩輩子了,你還是記不清?!薄笆遣皇钦勰ノ艺勰サ剿溃悴艜_心啊。
”我把臉埋在手里。眼淚掉下來。砸在冰冷的臺面上。4我沒簽離婚協(xié)議。
周秦川也沒再逼我。但他做了更狠的事。他把和我公司所有的合作,都撤了。
周家在醫(yī)療行業(yè)是什么地位?周秦川又是那行里頂尖的學(xué)者。他一撤資,發(fā)個聲明,
其他合作方看風(fēng)向不對,也跟著跑了。我一下子就成了孤家寡人。會議室里,
高管們吵成一團。“林總,周教授那邊撤資,我們資金鏈要斷了!
”“林小妙那邊……聽說周教授把新項目都給她了?!绷中∶睢S质橇中∶?。我捏著筆,
指關(guān)節(jié)泛白。上輩子,我為了搶她的項目,讓周秦川去給那些藥商賠笑臉。
他一個名牌大學(xué)教授,平時連看人都懶得抬下巴,卻為了我,
低三下四地去求那些油膩的老男人。我那時候怎么說來著?哦對。我摟著他的脖子,
醉醺醺地說:“周秦川,你真厲害。比我養(yǎng)的狗還聽話。”他當(dāng)時是什么反應(yīng)?
好像是笑了笑,幫我理了理頭發(fā),說:“只要是為了你,煥煥?!爆F(xiàn)在想想。我真是個混蛋。
為了拉一個合作,我去了一個酒局。王總,一個地中海的油膩男人。他端著酒杯,
笑得滿臉褶子:“林小姐,聽說你跟周教授……不太對付了?”我心里罵了句臟話,
面上還是得笑:“王總說笑了。”“是嗎?”他湊近,酒氣熏得我想吐,
“那怎么周教授把項目給了你妹妹?”“來,喝酒喝酒?!彼o我倒了滿滿一杯白酒,
“喝了這杯,咱們再談合作的事?!币槐右槐?。我腦子開始發(fā)暈。王總的手,
也越來越不規(guī)矩,往我大腿上蹭。我想推開他,可渾身沒勁。突然,包廂門被推開了。
“周教授?!”王總立刻換了副嘴臉,堆起笑,“您怎么來了?”我猛地抬頭。
周秦川站在門口。還是那身白襯衫。干凈得像雪。他沒看我,目光落在我身邊的林小妙身上。
林小妙從他身后探出頭,怯生生地說:“周老師,我……我來給姐姐送點東西。
”周秦川點點頭,對王總說:“王總,這是我學(xué)生,林小妙。以后她負(fù)責(zé)的項目,
還請多關(guān)照?!蔽颐靼琢?。周秦川是來給林小妙鋪路的。我的合作,徹底沒戲了。
我撐著桌子站起來,胃里翻江倒海?!笆懔??!蔽阴咱勚叱霭鼛?/p>
走廊里的燈晃得我眼暈。身體越來越不對勁。熱。燙得像要燒起來。我靠在墻上,大口喘氣。
糟了。王總給我下藥了。意識漸漸模糊。突然,我聽見了腳步聲。是周秦川的。
他走路總是很穩(wěn),腳步聲不重,卻有規(guī)律。我想喊他。想抓住他??珊韲道锇l(fā)不出聲音。
我看見他的影子越來越近。就在他要走到我這邊時,林小妙的聲音響了起來。“周老師,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里面好多人,我害怕……你別去那邊,陪我好不好?”腳步聲停了。
然后,轉(zhuǎn)向了林小妙的方向。越來越遠(yuǎn)。消失了。我滑坐在地上。眼淚掉了下來。周秦川。
你看。這輩子,你果然不選我了。也好。我這種壞女人,本來就不該被人救。
就在我意識快要徹底消失時,突然被人攔腰抱了起來。是熟悉的冷冽氣息。我費力地睜開眼。
周秦川低頭看著我。眼神很冷?!傲譄?,”他說,“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說完,
他抱著我,快步往外面走。5我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財務(wù)報表。紅得刺眼。周秦川撤資后,
公司資金鏈斷了。幾個大項目被迫停工。股東們天天打電話來罵街?!傲挚偅?/p>
林董讓你去他辦公室?!敝砬瞄T進來,聲音有點怯。我揉了揉太陽穴。該來的總會來。
林父的辦公室。他坐在沙發(fā)上,旁邊坐著林小妙。她穿著一身白裙子,手里捧著文件,
看起來像個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好學(xué)生?!鞍?。”我喊了一聲。林父沒看我,
只看著手里的茶杯:“小煥啊,公司現(xiàn)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薄拔摇薄澳忝妹眯∶睿?/p>
”他打斷我,把一份文件推過來,“最近在公司很用心。這個新項目,就讓她負(fù)責(zé)吧。
”新項目。那是我熬了幾個通宵做出來的方案。我看著林小妙。她低下頭,手指絞著裙擺,
小聲說:“姐姐,我不是……”“行了,”林父擺擺手,“就這么定了?!蔽疫o了拳頭。
養(yǎng)女就是養(yǎng)女。在林家,我永遠(yuǎn)是個外人。走出辦公室,我靠在墻上。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傲中〗銌幔课沂呛阃ㄙY本的張經(jīng)理?!睂Ψ铰曇艨蜌?,
“我們之前談的那筆投資,可能要黃了。”“為什么?”“因為……周氏集團發(fā)了內(nèi)部通知,
說不看好您的項目。我們跟周教授有合作,得聽他的?!敝芮卮āS质侵芮卮?。
他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我氣得渾身發(fā)抖。上輩子他幫我拉投資,求爺爺告奶奶。
這輩子他一句話,就能讓我所有努力白費。晚上,我收到一份匿名郵件。
里面是恒通資本的內(nèi)部報告。報告里說,我的項目其實很有前景。但周氏集團之所以發(fā)通知,
是因為……恒通資本背后有個投資方,正在做空我的公司。周秦川的通知,
是為了讓恒通資本提前撤資,減少我的損失。我愣住了。他這是……在幫我?可為什么?
白天還要斷我資金鏈,晚上又偷偷幫我避開陷阱?他到底想干什么?第二天,
我去周秦川的大學(xué)找他。他在實驗室里做實驗。穿著白大褂,戴著護目鏡,專注得像個雕塑。
“周秦川?!蔽仪昧饲瞄T。他沒回頭,只說:“有事?”“恒通資本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他動作頓了一下,才轉(zhuǎn)過身:“是又怎么樣?”“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往前走了一步,
“白天斷我合作,晚上又幫我?你耍我呢?”周秦川摘下護目鏡,看著我。眼神還是那么冷。
“林煥,”他說,“我只是不想我的錢,投到一個馬上要破產(chǎn)的公司里?!薄澳惴牌?!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明明知道……”“我知道什么?”他打斷我,“我只知道,
跟你扯上關(guān)系,沒好事?!薄傲中∶钅沁叺捻椖?,我會全力支持?!彼粗遥?/p>
一字一句地說,“至于你……好自為之。”說完,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理我。我站在原地,
氣得說不出話。好自為之?周秦川,你就這么喜歡林小妙?就這么不想看見我?我轉(zhuǎn)身就走。
走到樓下,看見林小妙正抱著一堆文件,朝實驗室跑過去?!爸芾蠋?!”她笑著喊,
“我給你送資料來了!”周秦川打開門,接過她的文件,甚至還幫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
那畫面,刺眼得我想掉眼淚。罷了。周秦川,你幫不幫我,我都能挺過去。這輩子,
我不靠你了。我抹了把臉,拿出手機,給以前的一個老客戶打電話。“王哥,好久不見。
我有個項目,想跟你談?wù)劇本退銢]有周秦川,我林煥,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6我是在周秦川的實驗室出事的。那天我去送份文件。剛進門,
就看見頭頂?shù)耐L(fēng)管道哐當(dāng)一聲松動了。銹跡斑斑的鐵管往下掉。正對著周秦川的腦袋。
我啥也沒想,撲過去就把他推開了?!芭椤币宦暰揄憽hF管砸在我背上。疼。鉆心的疼。
我悶哼一聲,摔在地上?!傲譄?!”周秦川的聲音都變了。他蹲下來扶我,
手忙腳亂地翻我的衣服?!皞侥牧??”他聲音發(fā)抖,“別動!”我趴在地上,
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我背上輕輕碰。有點癢。又有點疼。“流血了?!彼f,
“我送你去醫(yī)院?!彼盐冶饋怼牙锖芊€(wěn)。跟上次在會所一樣??蛇@次,我沒覺得冷。
反而有點暖。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處理傷口。周秦川守在旁邊。他看著我背上的紗布,
眉頭皺得很緊?!霸趺催@么不小心?”他低聲說。我沒說話。等醫(yī)生走了,我才慢慢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