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亂力怪神!”
王普是堅定的孔門信奉者。
哪怕心里存了借道門學(xué)問追求進步的想法。
可心底里,從不認同這世上有所謂的仙法。
“調(diào)禽聚獸,古來有之,卻也只于書中見聞,今日親眼目睹,當知神奇?!?/p>
當今道門興盛,諸般法教門類百花齊放。
稍稍有些身份背景的,誰身上沒個法教弟子的名頭?
嚴華亦是如此。
只不過,他入的法教有些奇特。
叫做黃天會。
與當下都在往上流貴人層面發(fā)展的大多數(shù)法教不同,黃天會扎根在下層百姓當中。
悄然發(fā)展下來,已經(jīng)有了很多信眾。
嚴華沒有說的是,方才施粥的人除了頂了個天師道的名頭。
操辦的人,其實一直都是他黃天會的人。
畢竟,堂堂天師道的上真?zhèn)儭?/p>
又怎么會著眼于這點些末小事?
聽著他的話,陳安心頭微動,看著張繼先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他不羨慕這位年輕天師所展現(xiàn)出來的道法玄奇。
但此人與先前林靈素的出現(xiàn),卻仿佛在陳安心頭點亮了一盞明燈。
縱然眼下身處末法,卻依舊有求道之人。
吾道不孤。
“由此可見,古籍所言不虛,諸多荒謬之言,或為真實。”
陳安縱目落在張?zhí)鞄煹纳砩?,眸中光彩漸隱。
“興許如此,但也終歸是小術(shù)罷了?!?/p>
嚴華連連搖頭。
他并非是瞧不起眼前這位張?zhí)鞄熕宫F(xiàn)的術(shù)法,而是確實如此。
“天師九歲嗣教,天縱之才,十余年修行方得如此,換做我等俗人又當如何?”
“幾十載苦修,終不過黃土一捧,不見真仙?!?/p>
陳安不為言語所動,目光灼灼:
“不過自當求索罷了?!?/p>
比起絕望更可怕的事情,是自身沒有希望。
既然天地間修行的路沒有關(guān)死。
那只要它還剩下一道小小的縫隙,陳安沒有機會也要創(chuàng)造機會硬生生從里面鉆進去。
不為別的,唯求長生久視。
方能不負此生,不負天賜神通。
嚴華默然良久,眼中似也漸漸生出幾分認同,緩緩頷首:
“陳賢弟當頭棒喝?!?/p>
“嚴兄多禮,不過隨口之言罷了?!?/p>
陳安擺手。
最近這些時日里他鉆研道經(jīng),嘗試修行的事在東觀同僚里不是秘密。
眾人更也不見外,能安穩(wěn)留在這里的。
誰不是如此?
嚴華看了陳安良久,忽而誠懇道:
“陳賢弟,我與幾位道友時常小聚,談法說道、交換有無,誠邀賢弟同往?!?/p>
陳安心頭一動。
師傅白云道長是個閑云野鶴的性子。
教導(dǎo)徒兒也是放養(yǎng),解釋不多。
他固然眼下算是勉強入了修行,卻也對此一知半解。
閉門造車修不成真法,出去見識一番自也不錯。
“固所愿也。”
微微頷首。
王普在一旁聽著兩人交流,只覺自己成了局外人。
想要插話,卻聽不懂那玄之又玄的道經(jīng)法典。
只得閉上了嘴,雙目怔怔看著那位被眾人圍攏的張?zhí)鞄煟U述養(yǎng)生之道。
天色漸暮,張?zhí)鞄熤v法早已結(jié)束。
三人乘著牛車,徐徐跟著人流往城中返。
黃昏落日,金光普照。
照得道路兩旁一片饑民影子拉長,密密麻麻,不見其數(shù)。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得長生,誰能免俗?”
......
牛車行至城門口,三人分道揚鑣。
陳安獨自一人,回了雞鳴山上的飛云觀。
觀中,師傅白云道長正躺在院里的搖椅上,悠哉搖晃。
小道童清風則在一旁,有模有樣地打著一套拳法,正是那五禽戲。
見到陳安回來,白云道長笑呵呵的看著他。
陳安上前,將今日在翠屏山的見聞,三言兩語講了清楚。
他本以為師傅會對此有所評價,或是生出幾分興趣。
不曾想,白云道長聽完,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外丹之法罷了?!?/p>
他咂了咂嘴,語氣悠然。
“以幾種罕見藥物為材,混以血食,制成丹丸,再輔以特有的聲樂、熏香,用以吸引、安撫鳥獸。”
“看著玄奇,但也實則只是是些上愚弄尋常人的障眼法?!?/p>
“時至今日外丹沒落如斯,便也只剩下這么點作用了?!?/p>
瞪了眼旁邊豎起耳朵聽新鮮的清風一眼,叫其好生練功,不要懈怠。
白云道人復(fù)又看向陳安,悠然敘說:
“當下修行之法,唯有求索自身,性命雙修?!?/p>
“若能煉得一顆內(nèi)丹長存,便遠遠勝過世間萬千外物了。”
“如此,方可得無病無災(zāi),長命安然。”
陳安聞言,心中恍然。
原來那般玄奇術(shù)法,在師傅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暗暗警醒,告誡自己不可沉迷小術(shù),卻也沒再追問內(nèi)丹該如何修。
師傅不說,便是時候未到。
走到清風身旁,看他學(xué)著熊形,走得笨拙。
便忍不住笑著打趣了幾句,鬧得小道童滿臉通紅。
一陣笑鬧過后,陳安轉(zhuǎn)身走向觀后的下院。
小院屋子左邊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用木頭和竹子,搭建起了一個屋子的框架。
四喜正赤著上身,爬上爬下,干得起勁。
天氣日漸轉(zhuǎn)冷,總讓四喜同他在屋子里打地鋪也不是一回事。
兩人一合計,便準備在觀里這片空地上搭建一處小屋,作為他暫時的居所。
“少爺,你回來啦!”
四喜見到陳安,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抹了把額頭的汗。
陳安點點頭,上前搭了把手,幫著將房梁固定好。
修建之中,四喜幾度欲言又止。
最后,終究還是沒忍住:
“少爺,我在城外的那家造紙作坊也做了有些時日了,大概的流程,差不多都摸清了?!?/p>
“就是泡料、搗漿、抄紙、晾曬那些,說來復(fù)雜,其實也就那么回事。”
他頓了頓,眼神里閃著光。
“我尋思著,總給別人做工不是個事,一月就那些定死的銀錢,發(fā)不了財?!?/p>
“而且少爺你也總不能總是一直寄人籬下,咱得自己干,才能掙大錢,改善生活?!?/p>
“所以我便想著,咱能不能自己也搞一個造紙的作坊?”
說完,有些忐忑地看著陳安。
“當下唯一的問題就是,啟動的本錢......”
陳安了然。
旋而,有些意外的打量一眼四喜。
從小一同長大,固然知道這小子從小就機敏。
之前卻沒有看出來,他還有這般做生意的頭腦。
讓他去試試,倒也無妨。
而且......
陳安腦海里,清晰地記得一些來自上輩子的知識。
這個時代的造紙,主要材料多用藤、麻,成本高昂且工序繁復(fù)。
而若是改用竹子的話,便可以節(jié)省很多。
唯一有些問題的,就是開在何處?
他心中有了計較,笑著拍了拍四喜的肩膀。
“這是好事,我自然支持你?!?/p>
“不過,你先不要著急,開作坊可不是只有生產(chǎn)一個環(huán)節(jié)就完事的?!?/p>
“你再去那作坊里學(xué)學(xué),看看他們是如何管理雇來的工人,如何記賬算賬,又是如何將造出來的紙張運出去賣掉的?!?/p>
“等把這些都摸清了,咱們再動手不遲?!?/p>
四喜聽完,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用力地點了點頭,滿臉都是笑意。
“是,少爺!”
“不愧是咱家的讀書種子,還得是少爺你想得周全!”
一番忙碌,直到月上中天,兩人才算停歇。
簡單洗漱過后,陳安躺在自己那張硬板床上,照舊修行起了那門觀想法。
閉上眼,心中默念口訣,很快便進入了那種靜謐的狀態(tài)。
往常用不了多久,就會沉沉睡去。
只是正當陳安今天一如往常般嘗試觀想著那輪皎潔明月,引其清輝之時。
忽然生出了些許不一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