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著的衣服穿著著實不太舒服。
小風(fēng)一吹，便是渾身發(fā)涼。
若是換做往常身虛體弱的陳安，這幾下子下去。
就算當(dāng)時無事，過后不說臥床不起，但頭疼腦熱絕對是少不了的。
可眼下里。
他非但沒感覺到有什么事的同時。
身體里還仿佛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一股熱氣，將整個人變得跟小火爐也似。
原本因為長年熬夜讀書而有些泛白的面色，此刻竟也多了幾分紅潤。
哪怕眼下里手里沒有鏡子，陳安也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氣色也好了不少。
“所以，這就是氣血增加的好處？”
“倒是立竿見影的很?！?/p>
心頭隱隱猜測，暗自浮現(xiàn)出一抹喜意。
跟著仆役一路往前走，來到東觀的一方大殿。
眼下只來了陳安一人，他便沒什么顧忌的放眼四處打量而去。
建筑精巧，雕欄畫棟。
空曠的殿中也不是什么都沒有，而是擺放著一些桌椅，似是過往有人使用。
看到這，他心頭浮現(xiàn)出些許記憶。
據(jù)說之前東觀除了藏書的功能外，還是一處教育機(jī)構(gòu)，用于培養(yǎng)各類士子。
自是在今上繼位之后，便漸漸荒廢了下去。
曾經(jīng)鼎盛時有上千學(xué)子的東觀，便也成了眼下這番門可羅雀的清水衙門。
正想著，便又有幾人前后腳走進(jìn)來。
都也不陌生。
除了兩位是和他同時今年的考生之外，剩下的便是上屆，乃至更久之前的老倒霉蛋。
甚至于，還有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學(xué)士。
不過這位是個特例。
其人是個書癡，待在東觀里也不為其他，就為了讀書。
先帝之時，便曾幾次想要提拔他做官，卻屢屢被拒。
也是這里一個活著的傳奇了。
“陳兄，聽說你失足落水了，可無恙否？”
一個高瘦，其貌不揚的男子湊過來，小聲問起來。
“賞花入神，一時腳滑跌了下去，沒什么大礙?！?/p>
來人叫王普。
嗯，不是瑯琊王的王。
雖然有點小背景，但不多。
于是就和陳安一同來了這里，做了難兄難弟。
眼下里看到他第一個湊了上來，陳安笑吟吟回話的同時。
卻也在心里給這小子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經(jīng)常犯罪的人都知道，往往一個罪犯在做下惡事之后，會習(xí)慣性的混在人群中，觀察犯罪現(xiàn)場。
保不齊，推自己下水的那人也有這樣的癖好。
而且還更甚一籌，看似言語關(guān)心，實則挑釁，其心可誅啊......
不過他表面上也沒露出什么異樣的神情。
終歸是沒什么證據(jù)，不好胡亂點人。
而站在王普旁邊，留著小胡子的孫廣益聽到兩人談話，只是淡淡的朝陳安點頭笑了笑。
陳安回以一笑，也把這貌似人畜無害的小子放在了重點關(guān)注名單。
很簡單，知道原身寫的一手好字、更擅寫詩詞的人不多。
而這兩個，便是其中之一。
本著誰得利誰，誰就極大概率是兇手的原則。
陳安準(zhǔn)備等等看，看誰日后被天子欽點，跳出東觀這個水坑。
幾人各自站定，靜靜等待。
顯然也沒有各自交流一番所作詩詞的意思。
而這一等，就是好半晌之后。
直到陳安身上的衣服都快晾干，雙腿酸麻，忍不住在心頭罵娘之時。
殿宇深處傳來一陣細(xì)碎腳步聲。
“來了？”
心道一聲，側(cè)目看去。
唯見幾個小太監(jiān)一馬當(dāng)先，齊齊抬著一把金絲檀木大椅，“哐當(dāng)”一聲落定在正中。
像是傳遞出了什么訊號，這才有兩行太監(jiān)持香爐、搖扇開道，簇?fù)碇坏郎碇壑诵煨於鴣怼?/p>
“這廝，好大的排場?！?/p>
悄然打量著當(dāng)中走來那人。
身材魁梧，高大俊朗，全然沒有尋常太監(jiān)陰柔險惡的姿態(tài)。
若非事先知曉，怕是誰人也看不出他竟是天子身邊的近臣。
“見過周大伴?！?/p>
眾人拱手齊唱。
混在人群里，陳安同樣照做。
初來乍到之下，合群是才是第一要義。
雖然不懂什么宮斗官場里的彎彎繞，但上輩子看多了影視劇的他還能不懂太監(jiān)嗎？
如果說其他的人是人里面有點小心眼。
那太監(jiān)的話，就是一整個小心眼里面裝著個人。
畢恭畢敬不一定能記住你，但若是有半點不恭，那就不好意思了......
周福像是沒看到眾人臉上的局促，輕輕一撩衣衫下擺，大馬金刀的坐在那檀木椅子上。
別的沒瞧見，從宮里帶出來的威嚴(yán)那是展示了個十成十。
“咱家奉陛下口諭前來，諸位不必多禮，將抄錄的經(jīng)文與所作青詞呈上來吧?！?/p>
聞言，陳安便察覺到有一股實質(zhì)般的目光從自己身上劃過。
頓時有種在大街上脫光衣服，叫人圍觀的錯覺。
“差點忘了......”
“這世道也不簡單，武道鼎盛，大派林立，更有仙人傳說?！?/p>
“作為宮里強(qiáng)人，這位周大伴有點高明武學(xué)傍身自也不稀奇，就也不知我能不能學(xué)......”
腦海里發(fā)散的念頭一閃而過，余光便見王普第一個搶上前，躬身道：
“有勞大伴久候?！?/p>
“下官不才，抄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jīng)》一卷，愿以此卷為陛下祈福！”
話音方落。
身后一個伶俐的小太監(jiān)便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從他手中接過書卷，再轉(zhuǎn)呈到周福面前的案幾上。
周福微微掃過，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鼻腔里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下一個。
王普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默默退到了一旁。
接著便是那留著小胡子的孫廣益。
他不像王普那般急切，步履沉穩(wěn)，將手中書卷雙手奉上：
“下官孫廣益，抄錄《紫皇心經(jīng)》，愿陛下功行精進(jìn)，仙道有成?！?/p>
周福依舊是那副平淡的模樣，接過來掃了眼，便放到了一邊。
隨后就是幾位東觀“老人”。
直到最后，方才輪到陳安。
心頭暗暗念叨著“中庸”二字，頂著場上所有人打量的視線向前一步。
“下官陳安，抄錄《太上老君養(yǎng)生訣》，并附青詞一首，祝陛下仙體康泰，圣壽無疆?！?/p>
周福亦如先前一般，漫不經(jīng)心地伸手取來，隨意地在眼前展開一瞧。
先是將那雋秀中透著古拙大氣字跡的經(jīng)文從頭到尾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微微點頭。
倒也不愧是摘得榜眼的俊才，這手字——
不差！
而后目光便落在了末尾那首小詩上。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我來問道無馀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心里念叨，那雙漫不經(jīng)心的眸子第一次凝了凝，閃出一抹亮光。
半晌，周福緩緩抬起頭。
“咱家若是沒記錯的話，你叫陳安，是吧？”
此言一出，陳安心頭猛地一激靈，暗道不好。
他本想藏拙，奈何肚子里實在沒什么存貨。
只能拿前世道君皇帝的拿手作來湊數(shù)，卻不曾想眼下居然有弄巧成拙的架勢。
心中雖是波瀾起伏，但面上也不敢顯露分毫，只能硬著頭應(yīng)道：
“回大伴，下官正是陳安。”
“嗯?！?/p>
好在周福也只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再無后續(xù)。
旋而將眾人抄寫的經(jīng)文一一收起，交予身后太監(jiān)，緩緩站起身來。
“諸位的心意，咱家會原原本本地呈于圣前?！?/p>
“今日多有勞煩諸位學(xué)士了，咱家這便回宮復(fù)命?！?/p>
說罷，他便在一眾太監(jiān)的簇?fù)硐?，如來時一般，儀仗儼然地向殿外走去。
不多時，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當(dāng)中。
直到那股迫人的威勢徹底消散，殿內(nèi)的眾人這才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不同于剛來不久的陳安三人。
這些待久了的老油條早就不想著往上爬，甚至樂的清閑。
做好每日的差事便罷。
至于其他，能糊弄就糊弄過去。
眼下沒了宮里來人，氣氛便又變得和睦起來。
幾個相熟的說說笑笑，相邀下值之后同去天街吃酒、聽曲。
陳安初來乍到，身上銀錢寥寥，自然不去湊那個熱鬧。
同王普等人拱手作別，便準(zhǔn)備回到自己借宿的云水觀。
短短一天，經(jīng)歷著實太多。
唯有大睡一場，才能撫平他受傷的心靈。
可就在他轉(zhuǎn)身之際，眼角余光無意一掃。
意外發(fā)現(xiàn)那一直沉默寡言的孫廣益，居然不知在何時不見了人影。
陳安心頭一動，眉頭微不可察地的輕輕一挑。
“這小子，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