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親哥那里掏空家底換來的八錢銀子,此刻卻沉甸甸揣在懷里,像一團燒紅的炭,燙得趙實心頭又疼又麻。
他沒敢立刻去賭坊那龍?zhí)痘⒀?。先是窩在簡陋的小屋里,在腦海中反復梳理了這個世界的骰子玩法——與前世大同小異,無非“大小”、“單雙”。
然后又咬牙硬挺了兩天。不是為別的,只是后腦那該死的傷口疼得像有根鈍針在不停地攪,連帶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步子都有些發(fā)飄。
直到疼痛稍微平復了些,腦袋不再嗡嗡作響,他才深吸一口氣,走出了趙家那扇沉重的院門。
目標很明確:快活樓。小石鎮(zhèn)最大的銷金窟,也是他“提款”計劃的唯一“銀行”。
快活樓。
黑底金字的招牌,在午后偏斜的日頭下泛著油膩的光。下面懸著的兩盞碩大的紅燈籠,燈籠紙上墨汁淋漓的“賭”字,被風吹得微微搖晃,像是在嘲弄每一個進出此門的賭徒。
“快活?”趙實站在門口,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喉嚨里擠出低不可聞的嗤笑,“進去時想發(fā)財?shù)拇_快活,出來時只剩想死的痛快吧。”
他下意識地摸了下懷中硬邦邦的銅錢串子,那是用趙三給的銀子兌來的,冰冷硌手,也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依仗。
喧囂的音浪和渾濁的氣味瞬間將他淹沒——汗臭、酒氣、劣質熏香,還有賭徒們狂熱或絕望的嘶喊。然而,就在踏入的一瞬間,趙實腦中那暗紅色的面板猛地一亮!
【被動技能:**明鏡 - 已激活!】
眼前的光景驟然一變!
鼎沸的人聲、晃動的人影、四周或奢靡或破敗的裝飾……
統(tǒng)統(tǒng)被一層無形的霧氣模糊、推遠、淪為背景板。唯有視野正中的幾張骰臺,在剎那間變得晶瑩剔透!
骰盅——那圓筒狀的遮蔽物,在視野中化為虛無!
盅內的三粒骰子,如同被精密手術刀剖開般,內部結構清晰無比地呈現(xiàn)在他眼前。
其中一顆骰子內部,鉛粒如同淤積的污血,牢牢地堆在骰子左下角的位置。
“呵…” 趙實心中冷笑一聲,作弊?這世界千術的道行,在他這“明鏡”之前簡直就是兒戲。
哎,這該死的開掛人生啊!真是無趣。
他不動聲色地掃視全場,最終鎖定了最為喧囂熱鬧的那張臺子。
莊家換人了。
不是記憶中出千坑害前身趙四的獨眼劉,而是一個生面孔:瘦長臉,顴骨高聳,最顯眼的是右眼角下方一顆黃豆大小的黑痣,隨著他吆喝時臉部肌肉的抽動,像是粘了一只死蒼蠅。
“買定離手咯!押大發(fā)財,押小轉運,押中大點通殺通賠吶!” 黑痣莊家嗓音沙啞,帶著一股子市井油滑。
趙實沒有立刻上前,他不能再承受哪怕一丁點的意外了。
依著墻角,用那雙“明鏡”之眼,安靜地旁觀了兩局。
第一局:骰子內部清晰可見,鉛粒穩(wěn)居左下,開出的點數(shù)與他的“內視”完全一致。
第二局:又換了一副骰子,“明鏡”顯示鉛粒換到了右上角,點數(shù)開出來也分毫不差。
穩(wěn)了!
透視能力,毫厘不爽!
心中最后一點顧慮煙消云散。瀕死危機、趙三的希望、嫂子的唾罵、沉甸甸的良心債……統(tǒng)統(tǒng)在這一刻化為他必勝的信念燃料。
第三局!
瘦長臉猛地抄起骰盅,手腕翻飛,發(fā)出一陣急促刺耳的“嘩啦嘩啦”聲,三粒骰子在骰盅里瘋狂跳躍旋轉!
在趙實眼中,那骰子的軌跡清晰無比,伴隨著骰盅重重扣在桌面——
五、五、六!十六點!大!
“買定離手!”王三刀高喝一聲,眼光掃視全場,最后有意無意地落在角落里“窺視”的趙實身上。
機會!
趙實猛地排開身前兩個輸紅了眼的賭客,一步跨到臺前。
右手從懷中掏出一大把沉甸甸、黃澄澄的銅錢,“啪!”一聲脆響,重重砸在“大”字區(qū)域!
“五百文!”第一次押注,他決定先留下一半,一次贏下太多恐怕引起**老板的敵意。
“嚯!我道是誰,原來是趙四!”
“這浪蕩子前幾日不是被打傻了么?這才幾天?又拿著哥哥的血汗錢來送?”
“嘖嘖,五百錢啊…趙三這老實人,怕不是把棺材本都掏給他了…”
竊竊私語如同毒蟲鉆入耳朵,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譏諷。趙實置若罔聞,他的心神全在那“透明”的骰盅里。五、五、六,十六點!大!絕對錯不了!
瘦長臉挑了挑那帶著黑痣的眼角,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原來是趙郎君,鄙人王三刀,久仰大名了。手面闊氣!看來這傷是養(yǎng)好了?”
他沒有多余的動作,見沒有人再下重注,扯著嗓子喊道:“開——!”
盅蓋掀開的瞬間!
趙實嘴角本已揚起的、屬于勝利者的笑容,驟然僵死!
他的瞳孔在千分之一秒內,因為極度的錯愕和震駭而縮成了針尖!
變了?。。∈裁磿r候變的?
就這一下,就這一眨眼的間隙!
五、五、六(大)→ 一、二、三(?。?!
快!快得不可思議!快得超越了“**明鏡”那所謂的“透視”所能捕捉的“實時動態(tài)”反應!
“小!一、二、三,六點小!”王三刀的聲音比他手上的動作更快,幾乎在點數(shù)顯形的同時就高亢地宣布出來,“吃大賠??!”
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快如閃電,一把就將趙實那半貫沉甸甸、還帶著他體溫的銅錢,掠入囊中!
“唉——”
周圍響起一片混雜著遺憾和幸災樂禍的嘆息與嘲笑聲。投向趙實的目光,有同情,有譏諷,更多的則是麻木和事不關己的冷漠。
趙實像被人用重錘狠狠砸在了心口,連帶著后腦的劇痛再次翻江倒海地涌上來,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他張著嘴,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再…再來一局!”趙實猛地抬起頭,眼睛死死釘在王三刀臉上,仿佛要在他那張瘦長臉上燒出兩個洞。
王三刀再次抄起骰盅,手腕晃動,動作比剛才更加迅捷花哨,三粒骰子瘋狂地碰撞、旋轉、跳躍,發(fā)出令人心悸的亂響!
在趙實“明鏡”的視野里,骰子的位置軌跡依舊清晰可辨!
“啪!”骰盅再次扣落。
【**明鏡】反饋:五、五、六!又是大??!
但此刻的趙實,哪還有半點必勝的信心?他那所謂的“信心”,在剛才那神鬼莫測的變化中被徹底碾得粉碎!
他看著骰盅,如同看著一個會吞噬希望的黑洞,聲音抖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押…大?!?聲音干澀無力。
“買定離手——!”王三刀拖長了調子,眼神落在趙實慘白流汗的臉上,嘴角勾起一絲極其隱蔽且?guī)е鴲憾镜男σ猓?/p>
“趙郎君,這次,可要看清楚再說話了?!彼恼Z調帶著一種詭異的嘲弄。
“慢!”就在王三刀作勢欲掀蓋時,趙實突然暴喝一聲,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憤怒和不甘而尖利破音,
“你們出老千!老子要親手開??!”
整個喧囂的大堂,因為他的指控而瞬間死寂!
無數(shù)道目光,驚愕、嘲諷、猜疑、幸災樂禍…如同利箭般集中在他身上。
王三刀臉上那點假笑,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得干干凈凈。他那長著黑痣的眼角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幾下,目光變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剮在趙實臉上。
“趙四…”他聲音低沉下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河里撈出來的石頭,“你可知道,污蔑快活樓這百年字號的清白,是個什么下場?”
氣氛陡然繃緊!
幾個原本在角落里假寐或閑談的彪形大漢,無聲地站直起身,手按向了腰間的短棍,陰冷的目光鎖定了趙實。
“童叟無欺,是咱們快活樓立足百年的根本!”王三刀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凜然的“正氣”,也打破了死寂,
“至于你說要親手開,哪個**都沒有這樣荒謬的規(guī)矩!”
“好!好一個童叟無欺!”他眼神兇狠,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最后一局!還是那五百錢!你搖,我來開!要是再輸”
“我爬出快活樓!”
這是他最后的掙扎。
王三刀眼中寒芒一閃,隨即笑容卻更加燦爛,像是獵人看到了獵物最后的撲騰:
“成??!賭坊開門,迎的是八方客,送的是有元人。今天既然發(fā)生這種事,王某破例讓你開一次!不過——”他話鋒一轉,透著森然的冷意,
“丑話說前頭!輸了,就按你剛才自己喊的規(guī)矩來!”
趙實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紙。
這一次,王三刀搖盅的手法變得格外不同。沒有花哨的翻轉,只是手腕以一種極其穩(wěn)定又快速的頻率劇烈震動,三顆骰子在里面急促密集地撞擊著盅壁,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噼啪”聲!骰盅在他手中,宛如一件極其精準的手術刀。
【**明鏡】視野中:
骰子在里面瘋狂跳動,快到幾乎形成虛影!最終,王三刀手腕驟停,骰盅“啪”地一聲牢牢扣在桌面。
——趙實清晰地“看”到了結果:五、五、四!十四點!大!
依舊是…大!
趙實死死盯著那透明的骰盅,眼睛因為過度專注和神經(jīng)緊繃而布滿了血絲。
“我壓大!我來開!”趙實的聲音帶著一種走投無路般的狠厲,右手帶著風聲,狠狠地朝著盅蓋抓去!
他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要在指尖觸碰到蓋子的瞬間,就將其徹底掀開,不給任何鬼蜮伎倆留任何一絲可乘之機!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的盅蓋時,王三刀的嘴唇,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一道細若蚊蚋、卻又帶著詭異穿透力的聲音,如同毒蛇般鉆進趙實的耳朵里:
“趙郎君…可想好了?這盅蓋一掀…可就是你的黃泉路了喲…”
不是威脅!是聲音!那聲音像是帶著某種干擾腦波的詭異頻率,讓趙實本就緊繃如弦、深受腦傷困擾的精神猛地一個恍惚!
意識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泛起漣漪,動作竟不由自主地慢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就在這一瞬遲滯的剎那!
趙實的手掌已然拍落,猛地掀開了盅蓋!
盅內的點數(shù),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五、五、四!大??!”趙實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嘶吼出聲,聲音因為巨大的心理壓力和瞬間的目視結果而拔到了最高!
“哈哈哈——!”
回應他的,是比剛才更加猛烈十倍、充斥著極度嘲諷和快意的哄堂大笑!
一個離得近的賭徒捂著肚子狂笑,眼淚都快飆出來了:“哈哈哈!趙四這傻子!瘋球了!自己輸不起,看花眼了吧?!”
賭坊負責唱點的伙計扯著脖子,聲音洪亮、清晰地喊道:“二、二、三!七點?。?!”
趙實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他猛地低頭,充血的眼睛死死釘在盅內——
二、二、三!
七點!??!
那刺眼的“二、二、三”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眼球,刺入他的心臟!他不敢相信,伸手想去抓骰子!
“啪!”一聲脆響!
王三刀干瘦卻異常有力的手掌,如同鐵鉗般,狠狠拍在趙實的手背上,將他的手打落一旁!鉆心的疼痛傳來。
“趙四!”王三刀的聲音再無半點笑意,只有透骨的冰寒和絕對的掌控,壓過了哄笑,
“愿賭服輸!當著諸位客官爺?shù)拿妫莱鋈グ?。?/p>
賭徒們轟然叫好,有人甚至開始喊:
“爬出去!爬出去!”
“趙家小子,別慫??!自己說的算話!”
“快爬!別耽誤老子發(fā)財!”
趙實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又被那鋪天蓋地的羞辱燒得滾燙!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只剩下王三刀那張帶著黑痣、如同鬼影般的臉,在眼前不斷放大、扭曲。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哼…!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青年窮!”趙實猛地轉身,屈辱的火焰灼燒著五臟六腑,讓他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推開擋路的人,朝著大門的方向,幾乎是踉蹌著小跑出去。
冰冷刺骨的夜風,卷起地上沾滿污穢的落葉,狠狠打在趙實的臉上,如同一個個響亮的耳光。他停下踉蹌的腳步,猛地回頭,最后望了一眼那矗立在濃稠夜色中的快活樓。
袖管里空蕩蕩的。
再沒有了那塊帶著兄長最后溺愛的碎銀!
在這孤寂寒冷的黑夜中,佛整個世界,都在嘲笑他這螳臂當車的愚蠢和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