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的夜晚比想象中更冷。
通風井深處滲出的寒氣順著鐵環(huán)爬下來,在陳默裸露的手腕上結(jié)出細小白霜。他蜷縮在井底角落,鼻尖縈繞著三重氣味 —— 裴凌后背傷口的血腥味、枯葉腐爛的霉味,還有從礦道方向飄來的、若有似無的甜膩香氣,像極了地球上腐爛的梔子花。
“這味兒不對勁?!?裴凌突然睜開眼,左眉的疤痕在黑暗中泛著青白色。他攥緊玄鐵鋤,尾端的赤焰石此刻暗得像塊死炭,“王豹那伙人平時用的是尸傀催熟劑,是硫磺味的?!?/p>
陳默的靈脈探測界面正微微發(fā)亮。自從玄鐵礦崩塌后,界面邊緣就多了圈淡紫色的波紋,此刻波紋突然劇烈跳動,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緳z測到異常能量波動,含未知媚術(shù)成分】
“媚術(shù)?” 陳默皺眉。他想起王豹手鏈上的骷髏頭,那些骷髏眼眶里鑲嵌的暗紅色珠子,此刻仿佛在記憶里亮起了妖異的光。
裴凌突然捂住他的嘴,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兩人頭頂?shù)耐L井出口處,傳來布料摩擦巖石的聲響,緊接著是王豹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帶著種令人牙酸的諂媚:“使者放心,那批玄鐵礦雖然塌了,但我早留了后手?!?/p>
陳默和裴凌對視一眼,借著井底微弱的光看清了彼此眼中的震驚。他們悄無聲息地挪到井壁陰影里,裴凌用玄鐵鋤輕輕撬動塊松動的石頭,露出道僅容一人窺視的縫隙。
月光恰好從礦洞頂部的破口漏下來,照亮了井口外的一小塊空地。王豹正對著個穿紫色紗裙的女人躬身,那女人背對著通風井,身形窈窕得像根被風吹彎的蘆葦,裸露的后頸上紋著朵黑色曼陀羅,花瓣邊緣的金線在月光下流動,像有活物在皮膚下游走。
“王監(jiān)工辦事,本座自然放心?!?女人的聲音像浸在蜜里的冰,甜得發(fā)膩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她緩緩轉(zhuǎn)身時,陳默看見她手中把玩著串銀鈴,每只鈴鐺里都封著團蠕動的黑氣,“只是合歡宗的‘采補陣’已布在西礦道,你說的那兩個漏網(wǎng)之魚,可別壞了大事。”
王豹臉上的肥肉擠成一團,三角眼瞇成條縫:“不過是兩個毛頭小子,一個沒靈根,一個是廢柴采靈師后代。就算僥幸沒死,撞見陣法也只會被吸成干尸,正好給陣眼的邪礦當養(yǎng)料。” 他突然搓著手湊近,骷髏手鏈上的珠子碰撞出細碎的聲響,“使者,等這批靈脈養(yǎng)熟了,能不能……”
“能不能讓你突破煉氣期?” 女人輕笑一聲,指尖突然彈出道紫芒,擦著王豹的臉頰釘進身后的巖壁。紫芒炸開的瞬間,陳默看見巖壁上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紋路,組成個巨大的陣法輪廓,邊緣散落著礦工的骸骨,顱骨都朝著陣法中心的方向,“王監(jiān)工,別忘了你只是宗門派來的養(yǎng)礦人。玄陰功練到你這份上,能活著已是恩賜。”
王豹的臉瞬間慘白,額頭上的冷汗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剛從水里撈出來:“是是是,屬下失言?!?他慌忙從懷里掏出個黑色瓷瓶,雙手奉上,“這是這個月的‘靈脈膏’,用三十個礦工的心頭血熬的,純度比上個月高了三成?!?/p>
女人接過瓷瓶時,陳默終于看清她的臉。那是張過分精致的臉,眼睛大得像畫上去的,瞳孔卻是豎瞳,像某種冷血動物。她舔了舔紅唇,嘴角勾起的弧度讓左臉頰的酒窩里仿佛盛著毒液:“不錯。等陣法啟動,讓你的尸傀隊把礦洞外圍的禁林妖獸也引過來,雜靈根的獸魂,正好中和礦工靈脈的駁雜?!?/p>
“引妖獸?” 王豹愣了一下,“可禁林里有……”
“有什么?” 女人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紫紗裙突然無風自動,露出藏在裙擺下的腳踝,那里拴著條細鐵鏈,鏈端鎖著顆拳頭大的黑色晶石,晶石表面刻著與巖壁陣法相同的紋路,“是怕那些低階妖獸擾了你寶貝的尸傀?還是怕撞見當年殺你爹的那頭青面獠牙?”
王豹的臉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人狠狠抽了耳光。他攥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得幾乎要捏碎,玄陰功的黑氣不受控制地從腳底冒出來,在地面上凝成小小的漩渦:“使者說笑了,屬下這就去辦?!?/p>
女人看著他踉蹌離去的背影,突然對著空無一人的礦道輕笑:“出來吧,躲了這么久,不累嗎?”
陳默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他下意識看向裴凌,卻發(fā)現(xiàn)少年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左眉的疤痕在緊張中繃得筆直,像拉滿的弓弦。裴凌緩緩舉起玄鐵鋤,鋤桿上的赤焰石不知何時已變得滾燙,在黑暗中透出微弱的紅光,像只警惕的眼睛。
“別裝死了?!?女人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通風井正上方,紫紗裙的一角垂下來,掃過陳默的頭頂。那布料帶著奇異的冰涼感,像蛇的皮膚,“你掌心的那點凈化能量,在西礦道時就暴露了。”
陳默猛地抬頭,正好對上女人垂下來的眼睛。那雙豎瞳里映著他的倒影,還有掌心青銅小鏟的虛影 —— 不知何時,小鏟竟自主浮現(xiàn)出來,金色的微光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混沌植鏟的殘靈?” 女人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第一次露出驚訝的表情,“難怪能破我的尸傀符?!?她突然探手抓下來,指甲涂著暗紅色的蔻丹,指尖纏繞著細細的紫線,“這等寶貝,留在個凡人手里太可惜了?!?/p>
“小心!” 裴凌猛地將陳默推開,玄鐵鋤帶著風聲劈向女人的手腕。鋤刃與紫線碰撞的瞬間,發(fā)出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紫線像有生命般纏上鋤桿,竟要往裴凌的手臂上爬。
“有點意思?!?女人輕笑一聲,手腕翻轉(zhuǎn)間,紫線突然收緊。裴凌只覺一股巨力傳來,玄鐵鋤差點脫手飛出,手背的舊傷突然裂開,鮮血滴在鋤桿上,竟被赤焰石瞬間吸收,爆出刺眼的紅光。
“雙靈共鳴?” 女人的語氣終于變了,“玄鐵承載混沌力,倒是頭回見?!?她突然撤手,紫線化作漫天光點消散,“王豹說的果然沒錯,你們倆確實有點用處?!?/p>
陳默趁機扶起裴凌,發(fā)現(xiàn)少年的嘴唇已經(jīng)發(fā)白。玄鐵鋤的鋤刃上多了圈紫色的痕跡,像道勒緊的細環(huán),正慢慢往鋤桿深處滲透?!緳z測到媚術(shù)毒素入侵,建議立即凈化】
“不用緊張。” 女人重新站直身體,月光照在她臉上,讓那精致的五官顯得有些透明,“本座不是來殺你們的?!?她指了指西礦道的方向,那里隱約傳來妖獸的嘶吼,“合歡宗的采補陣三日后啟動,你們要是能活下來,就去禁林深處的回春谷。”
陳默皺眉:“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
女人突然笑了,酒窩里的毒液仿佛要溢出來:“因為本座討厭王豹那蠢貨?!?她拋下來個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著朵曼陀羅,背面寫著個 “蘇” 字,“拿著這個,回春谷的人或許會給你們條活路。”
王豹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使者!尸傀隊已經(jīng)準備好了,現(xiàn)在就去引妖獸嗎?”
女人最后看了眼陳默掌心的小鏟,眼神復雜:“記住,別相信任何帶‘王’字的人?!?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紫色的裙擺消失在礦道拐角,留下淡淡的甜香,像從未出現(xiàn)過。
陳默撿起地上的木牌,觸手冰涼,材質(zhì)竟與裴凌的玄鐵鋤有些相似。靈脈探測界面上,木牌周圍浮現(xiàn)出淡藍色的光暈,與之前檢測到的邪術(shù)能量截然不同。【檢測到微弱的丹道氣息,疑似正派修士信物】
“她到底是誰?” 裴凌捂著傷口喘息,玄鐵鋤上的紫色痕跡正在赤焰石的紅光中慢慢消退,“又是合歡宗又是回春谷,她到底幫誰?”
陳默沒回答。他望著女人消失的方向,腦海里反復回響著那句話 ——“別相信任何帶‘王’字的人”。王豹的手鏈、女人的警告、還有界面上不斷跳動的紫紋提示,像散落的珠子,正慢慢串成條線。
井底的空氣突然震動起來,不是礦洞崩塌的轟鳴,而是某種有節(jié)奏的震顫,從西礦道的方向傳來,帶著陣法啟動前的能量波動。陳默的靈脈探測界面上,代表采補陣的區(qū)域正亮起刺目的紅光,邊緣的紅點越來越密集 —— 是王豹的尸傀隊,正在驅(qū)趕禁林的妖獸往礦洞聚集。
“我們得去西礦道。” 陳默突然站起身,掌心的小鏟虛影比之前凝實了些,金色的微光在黑暗中像顆星星,“不管那個女人的目的是什么,她至少說了句實話 —— 再等下去,我們都會變成陣法的養(yǎng)料?!?/p>
裴凌握緊玄鐵鋤,赤焰石重新亮起溫暖的紅光,映著他左眉那道疤痕,竟有種決絕的明亮:“我爹以前說,采靈師的本分是守護靈脈,不是看著它被邪術(shù)污染。” 他突然笑了笑,缺了角的門牙在紅光中閃了閃,“就算成不了仙,也不能讓那狗東西毀了礦洞?!?/p>
陳默看著他布滿老繭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小鏟印記。通風井頂部的月光此刻恰好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玄鐵的黑與植鏟的金再次交織,像幅正在成型的太極圖。
遠處的妖獸嘶吼越來越近,夾雜著尸傀的嘶吼和王豹囂張的笑聲。井底的枯葉被震得簌簌作響,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戰(zhàn)斗伴奏。
陳默深吸一口氣,率先抓住鐵環(huán)向上攀爬。掌心的小鏟與裴凌的玄鐵鋤同時發(fā)燙,像是在呼應著西礦道的陣法能量,也像是在回應著某個深埋在礦洞深處的秘密。
他知道,這一次不再是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