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電視屏幕最后一點熒光隨著“神話”片尾曲的消失而徹底熄滅,
偌大的客廳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沒?!耙仔〈ǎ∧銈€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渣男!
”我對著那已然漆黑的屏幕,把憋了一整晚的憤懣狠狠罵了出來,
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胸腔里一股無名火在燒,燒得我口干舌燥,
前仿佛還晃動著玉漱絕望的眼神、高要扭曲的面容、呂素蒼白冰冷的尸體……這該死的編劇,
這更該死的易小川!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泄憤似的把遙控器摔在沙發(fā)上,趿拉著拖鞋,
帶著一肚子難以排遣的憋悶,一頭栽進臥室的床鋪。意識沉入黑暗,
卻又猛地被一陣刺骨的寒意激醒。不對勁!身下堅硬、冰冷,硌得慌,
絕對不是家里那張軟硬適中的床墊。
一股混雜著塵土、牲畜糞便和某種劣質(zhì)油脂燃燒的、難以形容的怪味,蠻橫地鉆入鼻腔。
我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粗陋的房梁,糊著厚厚一層發(fā)黃稻草的屋頂,
墻壁是坑洼不平的土坯?;璋档墓饩€從一扇沒有玻璃、只糊著破舊麻布的小窗透進來,
勉強勾勒出這間狹小、窮困的陋室輪廓。這……是哪?一股巨大的荒謬感攫住了我。
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內(nèi)側(cè)最嫩的肉?!八弧 奔怃J的劇痛瞬間讓我倒抽一口冷氣,
眼淚差點飆出來。不是夢!真不是夢!大腿根火辣辣的疼清清楚楚地告訴我,
這該死的真實感!就在我驚魂未定,試圖理清這混亂的現(xiàn)狀時,
屋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卻難掩興奮的年輕男聲:“小嵐!小嵐!快出來看!咸陽城!
好大的城??!乖乖,那城門樓子,比咱們沛縣十個都大!”這聲音……帶著點市儈的油滑,
又透著股底層小人物乍見大世面的激動和惶恐。高要!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那張硬邦邦的土炕上滾下來,踉蹌著撲到門邊,
猛地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清晨灰蒙蒙的光線涌進來,
帶著咸陽城特有的、厚重的塵土氣息。門外,是一條狹窄、泥濘的土路。不遠處,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深褐色麻布短衣,身形微胖,臉上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
但此刻眼睛卻異常明亮,正踮著腳、伸長脖子眺望遠處巨大城墻輪廓的男人,可不就是高要!
他旁邊站著一個同樣風塵仆仆、穿著簡陋衣裙的年輕女子,眉眼間和高要有幾分相似,
帶著點潑辣勁兒——高嵐!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樣粗糙的麻布衣服,
又摸了摸自己明顯屬于年輕男子的身體輪廓。
一股冰涼又滾燙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我成了高嵐那個存在感稀薄的同事!
那個在劇情里大概連名字都沒留下的路人甲!而眼前,正是高要、高嵐兄妹初到咸陽,
即將一頭撞進命運深淵的起點!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沖上頭頂。來不及多想,
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我一步跨出門檻,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攥住了高要的手臂,
力氣大得自己都吃驚?!案摺叽蟾?!”我急吼吼地開口,
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有些變調(diào),引得不遠處的高嵐也詫異地轉(zhuǎn)過頭來,“別去!
別去那些大酒樓!聽我的!”高要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體下意識地往后縮,
小眼睛里滿是驚疑和戒備,上下打量著我:“你……你是小嵐那個伙計?干嘛?拉拉扯扯的?
不去酒樓去哪?我們兄妹倆初來乍到,總得找個營生落腳吧?”“呂府!”我斬釘截鐵,
目光緊緊鎖住他的眼睛,試圖傳遞出最大的誠懇和急切,“沛縣呂公的府??!就在咸陽!
他們府上正缺一個精明能干的賬房先生!月錢,翻倍!包吃住!活兒還不累!
比你進那些黑心酒樓當廚子強百倍!而且呂公仁厚,絕不會虧待手下人!”“賬房?
”高要狐疑地皺起眉頭,臉上寫滿了“你忽悠誰呢”的表情,“我?一個顛勺的廚子?
去當賬房先生?還月錢翻倍?”他嗤笑一聲,甩開我的手,“我說老弟,
你是不是昨晚沒睡醒?還是咸陽城的風把你吹迷糊了?我高要認得幾個大字我自己清楚,
當賬房?別開玩笑了!”“高大哥!”我再次上前,聲音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
“信我一次!就這一次!當廚子,你最多做到大廚,可進了呂府,只要賬目清楚,
那就是呂公的心腹!那是體面!是根基!將來……將來萬一有什么變故,呂府的門面,
就是你的退路!總比在魚龍混雜的酒樓里被人呼來喝去強!”我特意加重了“變故”兩個字,
眼神意有所指地掃過旁邊一臉懵懂的高嵐。高要臉上的不以為然凝固了一瞬。
他小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似乎在掂量我的話,又似乎在觀察我的神情。
我眼中的急切和篤定不像作假。尤其是我提到“根基”和“退路”時,
這個在底層摸爬滾打、深知人情冷暖的廚子,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
體面……根基……這兩個詞像小錘子,輕輕敲打著他那顆渴望安穩(wěn)、渴望被人看得起的心。
“……呂府?賬房?”他喃喃重復著,語氣里的抗拒明顯松動了不少?!皩Γ胃?!
”我趁熱打鐵,“現(xiàn)在就去!我?guī)罚⊥砹宋恢每赡芫蜎]了!”不由分說,
我拉起還有些猶豫的高要,又招呼上旁邊看得一頭霧水的高嵐,“小嵐,跟上!
給高大哥壯壯膽!”高嵐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哥哥似乎被我說動了,也趕緊跟了上來。
高要半推半就,被我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咸陽城陌生而喧囂的街道上,
:“你小子……最好別騙我……要是害我丟了酒樓的好差事……我跟你沒完……”但那語氣,
已然沒了最初的堅決。我的目光焦急地掃過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和涌動的人流。時間!
最重要的就是時間!必須在易小川那個瘟神接觸呂素之前趕到呂府!必須!
---呂府的氣派遠超我的想象。朱漆大門,高聳的院墻,門口兩尊石獅子威風凜凜。
通報進去,呂公很快便召見了我們。這位歷史上著名的“識人”老者,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
眼神卻極為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我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
恭敬地行了個禮:“沛縣后生趙巖(我給自己胡謅了個名字),見過呂公。
這位是我同鄉(xiāng)高要,為人忠厚勤懇,更難得心細如發(fā),于數(shù)算一道頗有天分。
聽聞貴府賬房空缺,特冒昧引薦?!备咭o張得手心冒汗,在我身后笨拙地作揖,
聲音都有些發(fā)顫:“小……小人高要,見過呂公?!眳喂哪抗庠谖夷樕贤A羝蹋?/p>
帶著審視,隨即轉(zhuǎn)向局促不安的高要,并未立刻表態(tài),只是淡淡問道:“高要?可曾讀過書?
識得算籌?”“回……回呂公,”高要努力挺直微胖的身軀,聲音依舊發(fā)緊,
“小的……小的沒正經(jīng)讀過多少書,字認得一些。但小的在沛縣‘有間客?!龃髲N時,
每日采買、記賬、盤庫、算利,都是小的經(jīng)手,從未出過差錯!小……小的記性好,心也細!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地強調(diào)著自己的優(yōu)點。我適時補充道:“呂公明鑒,
高大哥雖出身庖廚,然心思縝密,條理清晰,更兼品性純良,忠人之事。府上賬目交予他手,
定能清晰明白,分毫不差。”呂公捋著胡須,沉吟片刻。
他的目光在高要那張帶著市井氣卻又努力維持恭敬的臉上掃過,似乎在權(quán)衡。最終,
他緩緩點頭:“也罷。既是趙小友引薦,老夫便信你一回。高要,府上賬目繁雜,
你且先跟著老賬房學幾日,若真如趙小友所言,這位置,便是你的?!备咭偷靥ь^,
小眼睛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巨大的餡餅砸得他暈頭轉(zhuǎn)向,
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謝……謝呂公!謝呂公!小人一定盡心竭力!肝腦涂地!
”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旁邊的呂府管家連忙將他扶起。
高嵐也激動地紅了眼眶??粗咭壑心鞘Ф鴱偷冒愕?、近乎卑微的感激和希望,
我心中那塊沉甸甸的石頭,終于挪開了一絲縫隙。第一步,成了!然而,
這絲輕松感尚未持續(xù)片刻,一個呂府家丁便神色慌張地疾步闖入前廳,
聲音帶著哭腔:“老爺!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她病倒了!渾身滾燙,咳……咳得厲害,
氣息都弱了!醫(yī)工說……醫(yī)工說怕是……怕是‘肺熱之疾’兇險難治?。 狈螣嶂玻糠窝?!
如同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我渾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瞬間冰涼!該死!還是晚了一步?
呂素還是被那個災星傳染了?易小川!“素兒!”呂公臉色驟變,方才的沉穩(wěn)蕩然無存,
猛地站起身,身形竟有些搖晃,“快!快帶路!”他聲音都在發(fā)抖,再無半分名士風度,
只是一個憂心如焚的父親。高要和高嵐也嚇得臉色發(fā)白,手足無措。“呂公!
”我一步搶上前,聲音斬釘截鐵,“請容我一看!小子……小子或有辦法!”情急之下,
我也顧不得藏拙了?,F(xiàn)代醫(yī)學,是我此刻唯一的依仗!呂公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不信任。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突然說能治連老醫(yī)工都束手無策的兇險急癥?
這太荒謬了!“呂公!救人要緊!請信我一次!”我迎著他審視的目光,眼神沒有絲毫閃躲,
只有全然的焦急和懇切,“小子絕非妄言!若有不測,愿憑呂公處置!
”我甚至也學著高要的樣子,屈膝半跪了下去。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呂公的胸膛劇烈起伏,
目光在我臉上、跪姿上、還有旁邊急得快要哭出來的高嵐臉上來回掃視。最終,
對女兒性命的極度擔憂壓倒了一切?!澳恪S我來!”呂公猛地一跺腳,聲音嘶啞,
轉(zhuǎn)身便向內(nèi)院疾奔。我立刻起身跟上,高要和高嵐也下意識地跟在我們后面。穿過幾道回廊,
一股濃烈苦澀的藥味混雜著病人身上特有的衰敗氣息撲面而來。一間素雅的閨房內(nèi),
呂素躺在床榻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卻泛著不祥的青紫。她雙眼緊閉,
眉頭痛苦地蹙著,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沉重的哮鳴音和撕心裂肺的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讓那纖細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她的氣息微弱而急促,
生命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她身上流逝。兩個老醫(yī)工在一旁束手無策地搖頭嘆息。
“素兒!”呂公撲到床前,老淚縱橫。我顧不上禮節(jié),立刻沖到床邊,
伸手探向呂素的額頭——燙得驚人!又迅速解開她一點衣襟,
側(cè)耳貼近她劇烈起伏的胸膛聽診。濕啰音!大片的濕啰音!典型的嚴重細菌性肺炎!
伴有明顯的缺氧癥狀(嘴唇青紫)!“高度烈酒!大量的!越烈越好!快!”我猛地回頭,
對旁邊嚇呆的侍女吼道,“還有干凈的布!大量的溫水!快!
”我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竟將那侍女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就跑。
“你……你要酒做什么?”呂公驚愕地看著我?!拔锢斫禍?!消毒!”我語速極快,
手上動作不停,一邊指揮聞訊趕來的其他侍女,“把窗戶打開!對流!通風!保持空氣流通!
把被子換成薄毯!散熱!再去煮姜湯!要濃的!放大量姜!驅(qū)寒發(fā)汗!
”侍女們被我連珠炮似的命令弄得暈頭轉(zhuǎn)向,但在呂公焦急的“快按他說的做!”的催促下,
立刻手忙腳亂地行動起來。很快,幾壇度數(shù)頗高的秦酒被抱了進來。我拍開泥封,
濃烈的酒氣瞬間彌漫開。我親自動手,將干凈的細麻布浸入冰冷的酒液中,擰個半干,
后極其輕柔、又無比迅速地擦拭呂素滾燙的額頭、脖頸、腋下、手心、腳心……一遍又一遍,
動作快而穩(wěn)。冰冷的酒液帶走高熱,刺激皮膚血管收縮散熱。同時,
不斷有侍女送來溫水浸過的布巾,替換掉我手中變溫的酒精布。
另一個侍女小心地扶起意識模糊的呂素,小口小口地喂著滾燙的濃姜湯?!巴L!保持通風!
”我再次強調(diào)。侍女們慌忙將窗戶開得更大。時間在高度緊張的忙碌中飛速流逝。
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酒味、藥味、汗味。我額頭上布滿汗水,手臂因為不斷地擦拭而酸痛,
但眼睛卻死死盯著呂素的臉。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呂素那沉重得如同拉破風箱的喘息聲,似乎……似乎真的輕了一點?那撕心裂肺的咳嗽頻率,
似乎……似乎也緩了下來?我再次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雖然依舊熱,但那種滾燙欲燃的感覺,
明顯消退了不少!她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一點點!“熱……熱退了點!真的退了點!
”一直守在旁邊,緊張得大氣不敢出的高嵐第一個驚喜地叫了出來,聲音帶著哭腔。
呂公猛地湊近,顫抖的手撫上女兒的額頭,渾濁的老眼里瞬間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是!
是退了!退了!素兒!素兒!你聽見了嗎?有救了!你有救了!”老人激動得語無倫次。
一直揪著心在旁邊看著的高要,此刻也長長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像是要把胸中所有的緊張和恐懼都吐出來。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震撼、感激,
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這個突然闖入他們生活的年輕人,
先是給了他一份做夢都不敢想的體面差事,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