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春潮2005年的晨光總帶著融化的蜜糖色澤,斜斜切過三樓高二(三)班的玻璃窗。
那玻璃窗有些年頭了,邊緣處泛著淡淡的黃,像是被歲月偷偷染上了顏色。
吊扇在頭頂轉(zhuǎn)出規(guī)律的嗡鳴,像是時光輕輕搖動的搖籃曲,把淺金色的光斑攪成流動的碎銀,
落滿前排女生揚起的發(fā)梢,也落進后排林深微垂的眼睫里。林深微微瞇起眼睛,
看著那光斑在睫毛上跳躍,像是無數(shù)只金色的小精靈在嬉戲。蘇棠抱著作業(yè)本走過過道時,
白色校服的下擺總會擦過前排桌沿。木質(zhì)課桌被歲月磨出溫潤的包漿,泛著柔和的光澤,
碰擦時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像誰不小心抖落了一把銀鈴。那聲音清脆悅耳,
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明顯。她懷里的本子堆得太高,下巴幾乎要埋進紙頁,
碎發(fā)隨著步伐在臉頰旁晃蕩,像是輕柔的柳絲在風中搖曳。
前排男生們刻意壓低的笑聲混著粉筆灰和陽光的味道,像春日溪面初融的冰,
裂紋里都晃著碎金般的光。林深能清晰地聽到那笑聲,他微微抬起頭,
目光偷偷地追隨著蘇棠的背影。林深把自己縮在最后一排角落,校服袖子長長地蓋過手背,
像是要把自己完全隱藏起來。草稿紙鋪在攤開的數(shù)學課本上,筆尖懸了許久,
才在紙頁邊緣洇開一團模糊的墨跡。他看著那團墨跡,心里有些煩躁,又有些無奈。
他偷瞄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馬尾辮在肩胛骨間輕輕晃動,發(fā)繩是今年流行的奶白色,
系成個松松的蝴蝶結,像是春天里一朵潔白的小花。橡皮擦在紙上反復摩挲,
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已經(jīng)是第三遍了,
草稿紙上的輪廓依舊模糊——那是蘇棠低頭收作業(yè)時的側臉,下頜線像新抽的柳絲,
柔美而靈動,耳廓透著點薄紅,像是被陽光染上的色彩。他總是畫不好那道眉骨的弧度,
更不敢描摹睜開時會盛住陽光的眼睛。他害怕自己一旦畫下那雙眼睛,
就會沉淪在那明亮的目光里,無法自拔。有次橡皮擦用力過猛,紙頁被擦出個小窟窿,
他慌忙用修正液涂蓋,卻在雪白的補丁上看到自己發(fā)燙的指尖。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緊張而又慌亂。午后的自習課最是難熬。
窗外的香樟樹枝葉繁茂,蟬鳴一陣高過一陣,像是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比賽。
蘇棠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她書上投下斑駁的影,
像是給她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她會忽然抬手撥弄頭發(fā),手腕纖細,
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像是春日里新抽的嫩枝。林深趕緊低下頭,
假裝鉆研一道復雜的物理題,
鉛筆卻在草稿紙上畫出歪歪扭扭的“S”——那是蘇棠姓氏的首字母,
他已經(jīng)偷偷畫過無數(shù)次。他的心里像是藏著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每畫一筆,
都像是在訴說著自己心底的秘密。班里傳過她和學習委員的謠言,
說他們在圖書館一起刷題到深夜。林深聽到時,握著筆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
草稿紙上的“S”被戳出了破洞。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一起涌上心頭。他看見蘇棠收到學習委員遞來的筆記時,臉頰泛起紅暈,
輕聲道了謝。那聲音輕柔婉轉(zhuǎn),像是一陣春風,卻吹得林深心里一陣刺痛。那天放學,
他故意磨蹭到最后,在她座位旁的地上撿到半塊粉色橡皮,邊角印著朵小小的櫻花。
他把橡皮揣在口袋里,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那朵櫻花,直到橡皮被體溫焐得發(fā)軟,
上面的櫻花圖案也漸漸模糊。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又像是有冰在冷卻,
矛盾而又痛苦。春末的運動會,蘇棠被臨時拉去參加女子八百米。她穿著白色運動服,
在跑道上跑得臉頰通紅,馬尾辮幾乎要飛起來,像是一只靈動的小鳥。
林深混在加油的人群里,手里攥著瓶冰鎮(zhèn)礦泉水,卻始終沒勇氣擠到前排。
他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蘇棠的身影,看著她在跑道上奮力奔跑,汗水濕透了她的衣衫,
卻掩蓋不住她的光芒。沖過終點線時,她被同學扶住,彎著腰大口喘氣,
汗水浸濕了額前的碎發(fā)。林深遠遠看著,覺得她像株被雨水打過的梔子,脆弱又耀眼。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沖動,想要沖過去給她遞上那瓶水,可是雙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地上,
無法挪動半步。那天晚上,他在草稿本上畫了個奔跑的女孩,頭發(fā)被風吹成張揚的弧線,
卻依舊沒敢畫出眼睛。他害怕一旦畫出眼睛,就會泄露自己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深對蘇棠的關注也從未減少。他會在課間偷偷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會在心里默默記住她說的每一句話。有一次,蘇棠在課堂上回答問題,聲音清脆悅耳,
思路清晰,贏得了全班同學的掌聲。林深看著她臉上洋溢的笑容,心里也跟著開心起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躲在暗處的守護者,默默地看著她綻放光芒,卻不敢靠近半步。
還有一次,學校組織文藝匯演,蘇棠參加了舞蹈表演。林深早早地就來到了禮堂,
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當音樂響起,蘇棠穿著漂亮的舞裙,輕盈地走上舞臺,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那么優(yōu)美,每一個眼神都那么迷人。林深看得入了迷,
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她一個人。表演結束后,他看著蘇棠在同學們的簇擁下走下舞臺,
心里既為她感到驕傲,又有一絲失落。他知道自己和她之間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只能遠遠地看著她,祝福她。貳·潮落高考結束的那天下午,走廊里像炸開了鍋。
撕碎的課本和試卷漫天飛舞,淺藍色的紙屑像斷了線的蝶,紛紛揚揚落在蘇棠的發(fā)梢。
林深夾在涌動的人潮里,看著她和同桌笑著擁抱,白色校服上簽滿了花花綠綠的名字。
那些名字像是五彩斑斕的夢想,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有人把試卷拋向空中,她抬起頭,
發(fā)絲間落了片帶著公式的紙頁,像戴了頂細碎的王冠。她的笑容燦爛而明亮,
刺痛了林深的眼睛。他背著空蕩蕩的書包,在教學樓前徘徊了很久。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
操場的塑膠跑道在高溫下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他看著那熟悉的跑道,
想起了運動會上蘇棠奔跑的身影,心里一陣酸澀。路過公告欄時,
他看見蘇棠的名字赫然列在年級前十的榜單上,旁邊是她工整的字跡。他伸出手指,
在空氣中描摹那個“棠”字,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才驚覺自己的唐突。他的手微微顫抖著,
像是觸碰到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傍晚整理書包時,夾層里掉出本墨綠色的同學錄。
封皮有些磨損,顯然是被人傳閱過許多次。他翻開,
心跳在看到那頁時驟然加速——蘇棠的照片貼在左上角,笑得眉眼彎彎,
旁邊是她清瘦的字跡:“蘇棠,愿前程似錦?!毕旅娴穆?lián)系方式欄里,QQ號寫得舒展流暢,
像她本人一樣,帶著股干凈利落的勁兒。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個QQ號,
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絲希望。那年除夕夜,老式臺式機的熒光映著林深凍紅的臉頰。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客廳里傳來家人圍坐看電視的笑鬧聲。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反復輸入那串早已爛熟于心的數(shù)字,對話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刪?!靶履昕鞓贰碧胀?,
“高考加油”已經(jīng)過時,最后,他盯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打下:“今天街上有人賣梔子花,
和你高中別在辮尾的一樣香?!卑l(fā)送鍵按下的瞬間,他的手心沁出了汗。
屏幕上長久地停留在“消息已發(fā)送”的提示,那個灰色的頭像始終沒有亮起。
他守在電腦前直到凌晨,眼皮打架時,窗外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那條消息像投入深海的石子,
沒有激起任何漣漪。他的心里充滿了失落和無奈,
仿佛自己的一片真心被無情地丟棄在了黑暗的角落里。雖然沒有收到任何回復,但不知怎的,
這成了他每年的儀式。第二年春天,他在大學的櫻花樹下拍照,
發(fā)給那個灰色的頭像:“圖書館前的櫻花開了,像你高三那年穿的粉色裙子。
”他看著櫻花樹下那些成雙成對的情侶,心里有些羨慕,又有些落寞。
他想象著如果蘇棠也在他身邊,那該有多好。夏天暴雨突至,他躲在便利店屋檐下,
看著雨簾打出密集的水花:“今天的雨好大,想起你有次沒帶傘,沖進雨里的樣子。
”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蘇棠在雨中奔跑的畫面,她的頭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
卻依然那么美麗。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心疼,真希望自己當時能在她身邊,為她撐起一把傘。
秋天路過街角的桂花糕攤,甜香撲鼻:“樓下的桂花開了,突然想問你,
還記不記得教室后窗那棵老桂樹?”那棵老桂樹見證了他們高中時代的點點滴滴,每到秋天,
就會飄出陣陣香氣。他常常會想起在教室里,透過窗戶看著那棵桂樹的情景,
仿佛還能聞到那熟悉的味道。甚至在女兒滿月那天,他抱著襁褓里柔軟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