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走過兩道街,蒙了一層灰的牌匾映入視線,上面“蘇氏醫(yī)館”的字樣,早已模糊。
門上的鎖,已經(jīng)被人打開。
蘇晚棠才走到門邊,就迎頭撞上從里面出來的蘇知臣。
“爸。”
“棠棠?”
下一秒,蘇晚棠被拉進(jìn)屋子,蘇知臣往外瞄了一圈,確定沒人看見,才把門關(guān)上。
“爸?”
“棠棠,這個給你?!?/p>
“雖然,咱們家的家產(chǎn)都充公了,但還是有點(diǎn)私藏,這個盒子你拿好了,鄉(xiāng)下日子不好過,好好照顧好自己?!?/p>
木盒很重,蘇晚棠差點(diǎn)沒抱住,砸到腳。
上輩子,她并沒有收到什么木盒,想來定是被宋婉瑩拿去給了劉翠翠。
“爸,你和媽離婚吧?!碧K晚棠語出驚人。
這是蘇晚棠突然想到的主意。
蘇知臣身體身子一向健朗,怎么可能去大西北一年就慘死?
她猜測八成和宋婉瑩那個女人有關(guān)系。
“什么?”
“爸,媽就是受了咱們的連累,不然,她一個莊稼漢的閨女,何苦受這一遭苦?”
見蘇知臣眼底泛起心疼之色,蘇晚棠又添了一把火。
“爸,大西北環(huán)境那么惡劣,媽怎受得了?再說了,爸,你舍得媽風(fēng)吹日曬,被繁重的農(nóng)活累得直不起腰?”
他舍不得。
“爸,離婚吧,離了婚,媽就不用去大西北吃苦了?!?/p>
“好?!?/p>
直到蘇知臣寫下休書,發(fā)下登報聲明,還有點(diǎn)暈乎,怎么就出來一趟,和婉瑩離了婚?
但棠棠說得對,他們是父女,注定避不開,而婉瑩不是...
雖然蘇知臣心底不舍,但終是不愿宋婉瑩跟著他去大西北吃苦。
看著那則登報聲明,蘇晚棠有些慶幸,這個時候還沒推行領(lǐng)證,這么容易就離了婚。
“爸?!?/p>
蘇知臣偏頭,就對上蘇晚棠歉疚的目光,閉眼之前,他聽到了一聲“對不起”。
哐當(dāng)...哐當(dāng)...
兩輛綠皮火車在鐵軌上晃悠前行,行至轉(zhuǎn)彎口,一個偏西,一個一路向北。
車廂內(nèi),混雜著汗味、雞屎粑粑、臭腳味的熱浪撲面而來,人潮如沙丁魚般擠在過道,大包小包的行李堆疊了一地,大家大多穿著藍(lán)黑色的衣服,男人清一色的小平頭,女人梳著兩根粗粗的麻花板或利落的齊耳短發(fā),但他們無一例外都精神抖擻,看著氣血很充足。
蘇晚棠坐在和上輩子同樣位置的硬座上,神情有些恍惚。
這一輩子,一切都不一樣了。
爸,被她買通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提前送去了大西北。
而打著算盤的宋婉瑩母女...
蘇晚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翠翠,這是500塊錢,你拿好了。”
宋婉瑩從蘇知臣高價托人給她購買的愛馬仕包包里面拿出一沓子錢。
“500塊?”劉翠翠癟嘴,“這么少?”
之前,她一個月零花錢都300塊呢。
而且,上輩子明明還有一個木盒子。
里面裝著現(xiàn)金2000塊,地契十來張,還有半盒子金銀珠寶。
給蘇晚棠10塊,宋婉瑩都嫌多,但500塊被劉翠翠嫌棄,她反而覺得虧待劉翠翠。
只是,事情突然,她平時大手大腳慣了,沒存下來錢。
宋婉瑩安慰道:“翠翠,你別急,等你大姨夫回來,我問他再要些?!?/p>
以蘇知臣疼愛蘇晚棠那小賤蹄子的程度,肯定留得有后手。
不然,也不會那么輕易松口,讓蘇晚棠那小賤蹄子嫁給霍軍那樣的泥腿子。
只是...如今可憐了她的翠翠。
正好用這些補(bǔ)償翠翠。
劉翠翠滿意了,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木盒子到手的場景。
她把錢攥手里,嘴甜道:“謝謝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p>
宋婉瑩一把抱過她,嗔道:“傻孩子?!?/p>
砰。
溫情時刻,被粗暴一腳踹開。
看著沖進(jìn)來帶著袖章的五六個男人,兩人嚇了一大跳。
宋婉瑩下意識把劉翠翠擋在身后。
“你們是誰?竟敢私闖民宅?”
“我們接到熱心群眾舉報,宋婉瑩,蘇知臣前妻...”
“前妻?”宋婉瑩瞪大雙眼,聲音尖細(xì)刺耳。
“不可能!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和蘇知臣沒離婚!”
她和王猛說好了,等去了大西北,騙到蘇知臣祖?zhèn)魉幏剑趺途拖朕k法弄她回來,兩人再結(jié)婚。
這也是,宋婉瑩沒有離婚的原因。
因?yàn)檫@個,蘇知臣感動得不輕,宋婉瑩相信,去了大西北,沒多久就能從蘇知臣嘴里套出話來。
“吵什么吵?”來人吼著,把一張登報聲明甩到宋婉瑩臉上。
“宋婉瑩被休之后,舍不得資本家的優(yōu)渥生活,賴在蘇家不走,思想作風(fēng)有嚴(yán)重問題,經(jīng)上面一致決定,當(dāng)做典型,游街示眾?!?/p>
“來人,帶走?!?/p>
宋婉瑩驚慌大叫:“我要見你們主任?!?/p>
但沒人鳥她。
劉翠翠忽地尖叫:“你們抓我干嘛?我不是宋婉瑩,宋婉瑩是她,我和宋婉瑩沒關(guān)系?!?/p>
三句話,砸得宋婉瑩心底一涼。
“知道,你是劉翠翠,你家里人替你報名了知青下鄉(xiāng),蘇家今日封了,你跟著我們走,在知青辦對付一晚,明早就上火車?!?/p>
“什么?我沒有!”劉翠翠尖叫。
宋婉瑩“錯了錯了,我們翠翠要嫁人,沒有下鄉(xiāng)?!?/p>
辦事人員,嫌棄他們太吵,直接堵住他們的嘴,將人帶走。
掙扎之間,那五百塊也掉了出來,那些人彼此對視一個眼神,道貌岸然的說了幾句,然后,把錢拿走分了。
收回望向蘇家的視線,蘇晚棠擰起眉毛。
陸家......
軍區(qū),政委辦公室。
一身軍裝的中年男人拍桌站起,怒視著,坐在桌子對面翹著二郎腿,一身腱子肉就差把半袖撐爆,渾身荷爾蒙爆表的年輕男人。
仔細(xì)看去,兩人面容有著五六分相似,看年歲,儼然是一對父子。
“陸淮安!”
“到!”
男人放下翹著的二郎腿,站起身,標(biāo)準(zhǔn)的軍姿。
站起的他,竟比一米八的陸遠(yuǎn)揚(yáng)還高半個頭,頓時,陸遠(yuǎn)揚(yáng)醞釀的兇狠氣勢,散去一些。
他嘴角掛不住地抽了抽,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人家爺爺救了你爺爺?shù)拿彩悄銧敔斠笥喯碌幕槭?,如今人家落難找上門,你必須要娶了人家,對人家負(fù)責(zé)!”
“誰應(yīng)你喊誰娶!”
“陸淮安!”陸遠(yuǎn)揚(yáng)眼皮狠狠跳了跳。
這混小子敢換奶,他可不敢換老娘。
“你別給我扯皮,有能耐,你找老爺子說去?!?/p>
“行!”
“下午五點(diǎn)的火車,你去接——”說到一半,陸遠(yuǎn)揚(yáng)后知后覺察覺到不妥,“你說啥?”
“人,我不會娶!”
“更不會去接!”
“晚上,我回老宅!”
干脆地留下三句話,陸淮安拿起進(jìn)屋放在桌上的綠色軍帽戴在頭上,拉開門柄,轉(zhuǎn)身就要走。
“陸營。”門才開了一條縫,就對上呲著大牙的劉虎。
下一秒,身后傳來陸遠(yuǎn)揚(yáng)的暴喝聲。
“站?。 ?/p>
“陸淮安,你難道要逼死你爺爺?!”
砰。
屋門關(guān)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這次關(guān)得嚴(yán)實(shí),里面聲音還小,劉虎沒聽成墻角。
五分鐘后,陸淮安一臉不爽地走出來。
“走?!?/p>
“陸營,去哪兒?”
“火車站?!?/p>
劉虎激動:“陸營,去接嫂子嗎?”
“閉嘴,開車?!?/p>
綠皮火車緩緩駛?cè)胝九_,尖銳的汽笛聲劃破長空。
看似閉目,實(shí)在進(jìn)空間鞏固醫(yī)術(shù)的蘇晚棠睜開閉緊的眸子,抓緊放在腿上的行李,準(zhǔn)備下車。
她不敢等,京市不是終點(diǎn)站,晚了,就下不了車了。
車一停下,她抓緊包袱,就隨著人流,艱難往車門挪動。
等出來的時候,漂亮的布吉拉裙已經(jīng)被擠變形,扎起的兩個粗辮子也變得毛躁,但那張白得過分的臉,讓她略顯狼狽的同時,多了一絲凌亂的美。
蘇晚棠眼睛掃視四周一圈,卻并未看見寫著她名字的接人牌。
心兀的一沉。
坐上火車之前,她靠著蘇知臣給的電話號碼,給陸淮安的父親打過電話,他說會派人接她。
是路上耽擱,來晚了?還是,存心怠慢,給下馬威?
蘇晚棠思忖著,抱著用一塊破布料裝了幾件臨走前去百貨大樓買的不打眼確良衫,隨著人流,緩緩朝外走去。
與此同時,陸淮安和劉虎剛在車站口停好車。
沉寂了一路,一下車劉虎就憋不住了。
“陸營,嫂子長啥樣,好看不?”
“一個鼻子,兩只眼睛?!?/p>
聽到這,劉虎也終于琢磨出不對勁了。
“陸營,雖然現(xiàn)在崇尚自由戀愛,但是包辦婚姻也不是說不行,老張回家前,不是還死活不愿娶,回了趟家,天天在宿舍吹噓媳婦漂亮,這好那好?!?/p>
兩人人高馬大,又穿著一身惹眼的綠,一直環(huán)顧四周的蘇晚棠,一眼就瞧見了。
雖然沒有接人牌,但直覺應(yīng)該是他們。
她緩緩朝他們走去。
離他們還有兩三米遠(yuǎn)時,她看著那個子約莫有一米九幾,小麥膚色,劍眉星目,五官刀削,看著有點(diǎn)兇,卻有著張很好看臉的男人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