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失蹤第八天,我在圖書館他那本翻爛的《時間簡史》里,摳出一封黏答答的情書。
不是寫給我的。字跡像被水泡發(fā)了,又像爬滿了霉菌:“江野,教學樓地心見……別遲到呀,
嘻嘻……”背面,還有一行小字,像用指甲刮出來的——“小心教導(dǎo)主任。他不是人。
”我后頸的汗毛“唰”一下全立起來了?!疤K淼!發(fā)什么呆!自習呢!
”一聲炸雷在頭頂響起。教導(dǎo)主任老王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猛地湊到我桌前,
眼鏡片反著白慘慘的光,幾乎貼到我鼻尖。一股濃重的、像是福爾馬林混著樟腦丸的怪味兒,
直沖我眼睛。他死死盯著那封,被我下意識攥成一團的情書,嘴角異常緩慢地向兩邊扯開,
露出牙齦:“撿到什么好東西了?給我看看?”心臟在肋骨后面瘋了一樣擂鼓。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沒!擦鼻涕紙!臟!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o那團紙,手心全是濕冷的汗,“我拉肚子!憋不住!老師再見!
”我撞開他,奪路狂奔。身后沒腳步聲追來,
窖里撈出來的聲音貼著耳朵根追:“跑慢點……摔著了……老師心疼啊……”我頭也不敢回,
肺里火辣辣地疼,一口氣沖進一樓女廁所最里面那個隔間,反鎖上門,背死死抵住門板,
大口喘氣!廁所燈泡接觸不良,滋滋地閃,忽明忽暗的光線里,墻角的霉斑,
像一張張扭曲的人臉。指尖哆嗦著展開那團皺巴巴的紙。借著昏暗的光,
那幾個字像活蟲一樣在蠕動——“小心教導(dǎo)主任。他不是人?!蔽颐鍪謾C,
戳開置頂那個黑白的卡通柴犬頭像。江野。最后一條消息停在八天前凌晨兩點十三分,
圖書館閉館后十分鐘?!窘啊浚喉担?/p>
圖書館地下層……有東西……老王他……【文件傳輸失敗】電話永遠是忙音。除了我,
沒人記得大一6班有過一個叫江野的男生。他的座位空了,像一塊被精準剜掉的拼圖,
連邊緣的毛刺都沒留下。聯(lián)誼照上,他站著的位置現(xiàn)在是一個詭異的空白,
只有背景里一棵歪脖子樹格外清晰。問他爸媽?他爸媽只會用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瞅我,
然后熱情邀請我嘗嘗他家新做的韭菜盒子。老王不是人?那他是啥?韭菜盒子成精?
手機屏幕的白光映著我發(fā)青的臉。心一橫,指尖在屏幕上戳得飛快:【我】:老王!報告!
女廁第三隔間馬桶堵塞!噗噗噗冒綠水!賊臭!像十年沒掏的下水道炸了!
上面還飄著用過的……那啥!救命!消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剛響,
“嘀嗒…嘀嗒…” 頭頂?shù)奶旎ò蹇p隙里,滲下一滴暗紅色的液體,
不偏不倚砸在我手機屏幕上,黏稠,帶著鐵銹似的腥味。草!幾乎是同時,隔間門外,
厚重皮鞋踩在水漬上的“吧唧”聲,由遠及近,不緊不慢,停在了我的門外。門縫底下,
映入一小截擦得锃亮、反著幽光的黑色皮鞋尖?!疤K淼同學,”老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隔著門板,嗡嗡的,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濕布,聽不出半點情緒,“堵塞?
老師……幫你通一通?!币恢淮髦咨蘧€勞保手套的手,
猛地從門板底下那條窄縫里伸了進來!手指異常蒼白腫脹,指甲縫里塞滿黑泥,
直直地抓向我的腳踝!“臥槽?。?!”我魂飛魄散,腎上腺素飆到頂峰,身體反應(yīng)快過腦子,
雙腳猛地一縮踩上馬桶蓋。那只手抓了個空,五指在冰冷的地磚上,神經(jīng)質(zhì)地抓撓,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岸闶裁础遍T外老王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
“不聽話的孩子……要受懲罰!”“嘭!” 門板劇烈一震!整個隔間都在搖晃!
頂上的燈泡“滋啦”爆出一團火花,徹底滅了。黑暗像濃稠的墨汁瞬間灌滿狹小的空間。
只有門外老王沉重的喘息和撞門聲,一下,又一下!“嘭!??!
”門鎖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木屑飛濺。要死要死要死!情書!對!那封要命的情書!
黑暗中,我像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盡全身力氣嘶喊:“江野!教學樓地心!
你女朋友約你!再遲到你就綠了!頭頂能跑馬那種綠!!”撞門聲,戛然而止。
死一樣的寂靜。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黑暗中無限放大。幾秒后,
門外傳來老王困惑的、粘膩的聲音,像在咀嚼一團濕棉花:“……江野?江野……是誰?
這個名字……好熟悉……”那只抓撓的手,也慢慢地、極其不情愿地縮了回去。
皮鞋聲再次響起,拖沓著,帶著濃重的迷惑,一步一頓,漸漸消失在走廊深處。
我順著門板滑坐到冰冷的馬桶蓋邊緣,渾身脫力,衣服被冷汗浸透,黏在背上。黑暗中,
我抖著手點亮手機屏幕。屏幕亮起微弱的光,照亮掌心被汗水浸得字跡模糊的情書碎片,
也照亮了聊天界面。置頂?shù)牟袢^像右下角,一個鮮紅的、小小的“1”,
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窘啊浚??一個冰冷的問號,像枚釘子,狠狠楔進我狂跳的心臟。
【我】:!??!詐尸啊你?!你在哪??。?【江野】:…地心。被困住。信號…極差。
別信老王的話…任何話?!疚摇浚翰?!那封信!約你去地心的是誰?
你特么什么時候勾搭的女鬼??。。 窘啊浚翰皇撬?。是…另一個“我”。聽著淼,
時間不多。圖書館地下層入口…通風管道,第二個檢修口松了…鉆進去。跟著…紙飛機。
【我】:紙飛機?啥玩意兒???【江野】:我折的…很多。它們…認得路???!
磁場要變了!老王…在找“座標”!你就是最后一個!消息到此驟然中斷,
無論我怎么戳屏幕,都再沒反應(yīng)。手機信號格,空了。另一個“我”?紙飛機會認路?
老王要找“坐標”?我是最后一個?信息量過大,CPU直接給我干燒了。
老王那黏膩冰冷的觸感和福爾馬林味兒,還在鼻尖縈繞。圖書館地下層?
那地方堆滿了生銹的體育器材和不知哪個世紀的化學標本,陰森得鬼都嫌棄。賭了!
總比留在這兒等著被老王“通廁所”強!我深吸一口氣(用戶沒禁止這個動作?。?,
悄悄推開隔間門。走廊空無一人,只有聲控燈隨著我的腳步明明滅滅。
空氣里那股福爾馬林和樟腦丸混合的怪味兒淡了些,但沒散。我像做賊一樣溜到圖書館后門,
堆放雜物的死角。一股濃重的灰塵和鐵銹味撲面而來,
混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臭氧的微弱腥氣。通風口的百葉窗滿是油污。
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指甲差點掰斷!
才把那扇銹死的鐵柵欄掰開一道勉強能塞進我瘦小身板的縫隙。
陰冷、帶著濃重鐵腥味的風“呼”地灌了我一臉。里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打開手機手電,
微弱的光柱在管壁上晃動,映出厚厚的積塵和某種暗褐色的、干涸的污漬。遠處,管道深處,
傳來“嗡嗡”的低鳴,像是某種巨大機器的心跳。我咬牙鉆了進去。
冰冷粗糙的鐵皮蹭著皮膚。管道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不斷滴落,砸在脖子里,冰得我一哆嗦。
只能手腳并用地往前爬。爬了不知多久,膝蓋和手肘火辣辣地疼。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盡的黑暗和壓抑逼瘋時,前方管道壁上,
一個小小的、尖銳的凸起物,反射了一點手機的光。一個紙飛機。
用寫滿了物理公式的卷子折成的紙飛機,機頭深深扎進了管道壁厚厚的灰塵里,
像一枚小小的路標。草。真他娘的有紙飛機引路!我拔出那架小小的紙飛機,冰冷的觸感。
它機翼邊緣沾著一點暗紅,像干涸的血。我把它塞進口袋,繼續(xù)往前爬。
每隔一段令人絕望的距離,管道壁上就會出現(xiàn)一個同樣的紙飛機,有的被灰塵半掩,
有的機翼折斷,但固執(zhí)地指著同一個方向——更深、更壓抑的下方。
空氣里的臭氧味越來越濃,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
那種“嗡嗡”的低鳴也越來越清晰有力,震得胸腔跟著發(fā)麻。終于,
前方不再是冰冷的鐵皮管道??臻g豁然開朗,但手機的光根本照不到邊際。
只有腳下是濕滑、冰冷、仿佛某種生物內(nèi)臟的巨大管道壁。遠處無盡的黑暗中,
無數(shù)個微弱的藍色光點懸浮著,無聲地明滅,像一片倒懸的、冰冷的星空。
空氣中漂浮著無數(shù)塵埃,在手機光柱里瘋狂舞動,如同活物。
“嗡嗡”的低鳴在這里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咆哮,仿佛整個地核在怒吼。風,
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烈的鐵銹腥甜味,從四面八方吹來。就在這片詭異星空的邊緣,
一個身影背對著我,站在懸空的管道邊緣,搖搖欲墜。熟悉的背影,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外套。
肩膀上,背著我硬塞給他、印著巨大滑稽柴犬頭的帆布書包。“江野!” 我嘶喊著,
聲音在巨大的空間里被轟鳴聲吞掉大半。他猛地轉(zhuǎn)過身。那張臉,
是我魂牽夢繞、在無數(shù)個夜里驚醒后空蕩蕩的枕邊瘋狂描摹的臉。但那雙眼睛……瞳孔深處,
翻涌著一片冰冷的、死寂的幽藍,和他身后那片詭異的倒懸“星空”一模一樣!“淼?
” 他開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回響,“你怎么…下來了?
”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皮膚下隱隱透著幽藍的脈絡(luò)。
“我來撈你啊冤種!”我吼回去,聲音發(fā)顫,一步步小心挪過去,腳下的管壁滑膩冰涼,
“那封信!老王!還有那個‘另一個你’!你特么到底招惹了啥?!”“不是我招惹的,淼。
”他嘴角扯出一個極其怪異、僵硬的弧度,像是在模仿一個微笑,“是‘我們’。
這里……是鏡像的交點。我們看到的‘老王’,
是另一個鏡像里……被地心磁場扭曲的‘座標’殘渣。他在找新的活人,
替代那些消耗殆盡的‘電池’,
維持這個脆弱的鏡像通道……”他指了指身后那片幽藍的“星空”,
“他需要你的記憶……你對‘江野’最強烈的記憶,作為坐標,徹底錨定我們這個鏡像,
吞噬掉外面那個世界……”信息量太大,像一記悶棍敲在我后腦勺上。我張著嘴,
看著他那雙冰冷的黑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澳恰悄隳??你是誰?
”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真正的江野在哪?!”“我?”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黑眼睛里的光劇烈波動,“我是‘他’……也不是。
我是這個鏡像點里……屬于‘江野’的那部分意識殘留。被困住了。
外面的‘我’在沉睡……在鏡像的另一邊……那個給你發(fā)信息的……”他痛苦地皺起眉,
眼神掙扎了一下,那點屬于人類的熟悉感一閃而過,迅速又被死寂的幽藍吞沒,
“沒有時間了淼!磁場潮汐……要來了!”腳下的巨大管道猛地一震!
遠處幽藍的星光瘋狂閃爍,明滅不定!就在這時,我們頭頂正上方,
一團巨大的、蠕動的陰影,如同粘稠的石油,無聲無息地擠破了黑暗,垂落下來!
陰影的中心,緩緩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老王那張油光滿面、但此刻完全扭曲變形的臉!
無數(shù)根細細的、帶著吸盤的慘白觸手從那裂縫中伸出,像蛇一樣舞動!
“找到你了……小蘇淼……”老王的聲音不再是那種粘膩的腔調(diào),
而是直接在我們腦子里響起,尖銳、瘋狂、帶著無數(shù)重疊的回音,刺痛每一根神經(jīng)!
“完美的座標…鮮活滾燙的記憶…”巨大的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我看向?qū)γ娴摹敖啊薄?/p>
他雙眼已經(jīng)完全被幽藍占據(jù),身體僵硬得像一具提線木偶,朝老王的方向緩緩抬起手。“跑!
淼!快跑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屬于真正江野的嘶吼,
竟然從他僵硬的喉嚨里擠了出來!那雙幽藍的眼睛里,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劇烈掙扎和痛苦!
這一聲吼,像滾燙的刀子捅進我心里。
所有的恐懼瞬間被另一種更尖銳的情緒燒穿——是憤怒,
是甭管對面是人是鬼是他娘的什么鏡像意識殘留、只要他還記得護著我就行了的本能!
“跑你大爺!” 我腎上腺素再次爆表,腦子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座標?記憶?
老王要的是我對江野最強烈的記憶坐標?去你媽的坐標!
我猛地從口袋里掏出那架沾著暗紅血跡的卷子紙飛機!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清晰又瘋狂:江野!你丫不是最愛顯擺你物理好嗎?
不是天天念叨什么時空連續(xù)性觀測者效應(yīng)嗎?老王!老娘給你看點勁爆的戀愛腦記憶!
“老王你個韭菜盒子精!”我扯著嗓子,用盡畢生力氣,把那個小小的、冰冷的紙飛機,
狠狠砸向老王裂開的那張嘴,“看看這是什么!江野給老子寫的情書!
上面沾的是他月考考砸了躲這兒摳墻皮摳出來的血!家人們誰懂??!下頭男!純純的戀愛腦!
老子的記憶就這德行!拿去當你的破錨點吧!噎死你丫的!”那架小小的紙飛機,
帶著我全部的力氣和孤注一擲的癲狂,打著旋兒,
精準無比地飛進了老王裂開的嘴里——那團蠕動的陰影中心!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老王那張油臉上的表情猛地僵住,從貪婪的扭曲,瞬間變成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緊接著,
是扭曲到極致的痛苦!“呃……呃呃……嘔——!??!”陰影劇烈地翻滾、抽搐!
無數(shù)慘白的觸手瘋狂地痙攣、卷曲!老王那張裂開的嘴像被塞進了一噸滾燙的巖漿,
發(fā)出非人的、意義不明的干嘔和慘叫!刺鼻的、比廁所爆炸濃烈一萬倍的腥臭惡風猛地爆開!
整個空間都在劇烈搖晃!幽藍的“星光”瘋狂閃爍,明滅不定,發(fā)出瀕臨崩潰的“滋滋”聲!
“走?。 笔滞蟊灰恢槐浯坦堑氖炙浪肋。∈悄莻€“江野”!
他眼中掙扎的幽藍光芒爆亮,幾乎要撕裂那雙眼睛!他不再僵硬,
全身力氣把我往旁邊管道壁上一個突然扭曲出現(xiàn)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幽藍色漩渦里狠狠一推!
“去找真正的我!快?。。 本薮蟮奈鱽?,眼前是瘋狂旋轉(zhuǎn)的幽藍光影。
在被徹底卷入漩渦的最后一剎那,我回頭。我看到那個頂著江野面孔的幽藍意識體,
在老王劇烈翻滾抽搐的陰影觸手瘋狂抽打下,身體變得透明、破碎,像被打散的螢火蟲群。
但他死死抱住了老王陰影的一部分,那雙冰冷的眼睛最后一次看向我,嘴唇動了動。
沒有聲音。但我讀懂了。“再見,淼。”下一秒,天旋地轉(zhuǎn)。
眼前的一切——幽藍的星空、巨大的管道、翻滾的陰影、破碎的光點——像被打碎的鏡子,
轟然崩塌!劇烈的失重感?!班弁ǎ 蔽抑刂厮ぴ诒鋱杂驳牡孛嫔?,
肺里的空氣都被撞了出來,眼前發(fā)黑,五臟六腑都在抗議。
一股熟悉的、帶著灰塵和舊書霉味的空氣涌入鼻腔。頭頂是熟悉的、布滿蛛網(wǎng)的天花板。
旁邊堆著落滿厚厚灰塵的破舊鞍馬和跳箱??諝饫飶浡鴪D書館地下倉庫特有的陳舊氣息。
回來了?圖書館地下層雜物間?我掙扎著坐起來,渾身骨頭像散了架??诖镉袞|西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