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山本先生的面包店,蘇白寧還在思考為什么老人會在這個時候趕她走。
如果真的是因為《饑餓者的自白》已經(jīng)謄抄完了,那么《雨夜螢火》被撕毀那天,老人就該趕她走了。
可是老人沒提,反而默認了她繼續(xù)住在那里。
說明昨天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讓老人改變了主意,選擇讓她離開。
是什么呢?
她昨天做了什么呢?
蘇白寧思緒轉(zhuǎn)了一圈,凝聚在昨天送她回來的人身上。
是了,中原中也是港口黑手黨的人,老人是知道的。那么老人不愿意再收留和黑手黨扯上關(guān)系的人也是正常的。
畢竟橫濱這么混亂,老人選擇明哲保身才是正確的,理智的。
‘別胡思亂想了,注意看路?!?/p>
一股微弱的、奇異的波動在空氣中震顫,無奈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是諸伏景光。
這是他摸索出的,發(fā)現(xiàn)不消耗蘇白寧精神力的傳話方式。
今天他用這個叫她起床時,她還嚇了一跳。
被他提醒,蘇白寧不再去分析老人的心理,專注到自己今后要怎么辦這件事上。
她把之前拿到的《雨夜螢火》的稿費大部分都留給老人了,只留下了一點足夠她吃喝的錢。
畢竟之前就決定好不能白吃白住老人的,現(xiàn)在被趕出來了,她也不能忘記自己的決定。
雖然不太夠,但也是完成了她自己決定好的事情。
住的地方不著急,她這種黑戶,想要住好一點的地方她那一點稿費是不夠的,還不如留給自己吃喝用。
現(xiàn)在她以寫作為生,所以蘇白寧腳步一轉(zhuǎn),決定先去把昨晚寫的投稿。
投稿的地方還是《橫濱雜志》,對方給她的感覺不錯,甚至愿意為她破例,但是她也不能一直麻煩人家。
她穿過出版社的玻璃門,溫暖的氣息裹著油墨香撲面而來。
“白川編輯在嗎?”蘇白寧問前臺里的人。
昨天就是白川編輯接待的她,并說服了主編給她提前支取稿費。
前臺小妹抬眼,認出她后立刻露出熟稔的笑:“在的,您直接去二樓吧,今天藤井主編也在?!?/p>
樓梯轉(zhuǎn)角的玻璃窗凝著水珠,她數(shù)到第十七級臺階時,聽見編輯部傳來爭執(zhí)聲。
“這期特輯不能全用新人稿,銷量會崩盤的!”是藤井的粗嗓門。
“現(xiàn)在簽約的老作者都沒有產(chǎn)出,有也質(zhì)量不夠,新人寫的不錯,我們現(xiàn)在只能用新人稿!”
“夠了!”重物砸在桌面的悶響驚飛了窗外的麻雀,藤井主編怒道,“那就去催一催那些拖更的混蛋!”
蘇白寧停在樓梯口,看見白川編輯站在主編桌前,馬尾辮比上次見面時短了一截,發(fā)尾翹得像被雨水打濕的紙船。
“抱歉,打擾了?!碧K白寧敲了敲門框。
白川轉(zhuǎn)頭時,鏡片上的反光恰好被云層漏下的陽光沖淡,露出眼底淡淡的青黑。
“雪森老師來了。”白川的語氣比平時多了幾分生硬,卻在看到她時放軟了語氣。
雪森是蘇白寧的筆名。
她是南方人,沒見過雪,在原本世界的網(wǎng)上看見被雪覆蓋的森林的照片,覺得很美,就起了這么一個筆名。昨天編輯問筆名時,她脫口而出這個熟悉的筆名。
藤井主編上下打量她,肥厚的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你就是今天刊登的《雨夜螢火》的作者?”
蘇白寧不卑不亢的回視他的眼睛:“是的。”
藤井主編微微瞇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審視,然后露出一抹贊許的笑容。
“你這篇《雨夜螢火》寫得相當不錯,適合觀看的人包括了全年齡段,讓我們上一期的報紙銷量非常不錯?!?/p>
“謝謝”
藤井主編手指在桌面敲出頓挫的節(jié)奏,肥厚的掌心壓著一份打印稿,邊角卷起的弧度像被啃過的面包。
他忽然推過一杯涼透的麥茶:“雪森老師有沒有興趣嘗試長篇連載?我們可以給新人里最高的千字稿費。”
蘇白寧指尖觸到玻璃杯壁的冷凝水,想起橋洞下積雨的青苔。
長篇意味著穩(wěn)定的曝光,但是現(xiàn)在她的身份……
黑戶作者怎么簽正式合同?她現(xiàn)在連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
白川編輯突然插話:“雪森老師的短篇結(jié)構(gòu)很完整,或許可以先看看讀者反饋再決定長篇方向?”
她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鏡,鏡片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藤井哼了聲,目光在蘇白寧身上停留片刻,忽然轉(zhuǎn)向白川編輯:“既然雪森老師的稿子反響不錯,或許可以讓她參與下一期特輯?!彼氖中陌丛跀傞_的策劃案上,“下周特輯主題是‘光’,寫什么都可以——你覺得呢?”
白川編輯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掠過蘇白寧攥緊稿件的指節(jié):“雪森老師的文字有很強的畫面感,尤其是對‘孤獨感’的捕捉……”
她頓了頓,發(fā)尾的翹角在空調(diào)風里輕輕顫動,“不過特輯需要至少五篇成稿, deadline是下周五。雪森老師可以負責一篇?!?/p>
“我可以試試?!碧K白寧回答,“我現(xiàn)在新來投稿的稿件和光沾上一點邊,白川編輯你可以看看?!?/p>
那是一個關(guān)于橫濱需要英雄需要光的故事。
蘇白寧將稿件遞過去時,指尖在白川編輯接過的瞬間輕輕顫了一下。
昨天她把眼淚落在稿紙上,忘記再重新抄一份了。
白川編輯接過稿件的瞬間,指腹觸到紙背隱約的水痕,睫毛忽然顫動了一下。
“抱歉,”蘇白寧想要收回手,“我有些地方想要修改一下?!?/p>
“沒關(guān)系?!碧倬骶庁啃?了她一眼,放緩語氣,“你去那邊重新抄一遍。”
蘇白寧有點驚訝,藤井主編擺了擺手,示意她跟著白川編輯走。
樓梯間的燈泡壞了,忽明忽暗的,蘇白寧數(shù)到第十四級臺階時,白川編輯開口了,
“其實……藤井主編年輕時也當過流浪寫手?!?/p>
“這樣啊。怪不得他會給新人機會?!?/p>
白川編輯扶了扶眼鏡:“我還以為你會怪他?!?/p>
蘇白寧蹦跳下一節(jié)臺階:“誰都有難處。”
白川編輯嘆了口氣,警告道:“你太溫柔了,在橫濱不要這么溫柔?!?/p>
蘇白寧聳了聳肩:“你們也很溫柔?!?/p>
蘇白寧心里數(shù)了數(shù)自己手里的錢,發(fā)聲問道:“之后如果我手上的錢不夠,可以來你們這里分批支取稿費嗎?”
“可以?!?/p>
蘇白寧在出版社里謄寫了一遍《誰來救“我”》。
是的,蘇白寧決定把它命名為《誰來救“我”》,它喚醒了景光的意識,也是她來這里這段時間的想法。
《誰來救“我”》的篇幅比《雨夜螢火》要長,白川編輯整理好她寫完后,在桌面有些散亂的稿紙,一邊翻開紙頁,一邊說道:
“那么,請允許我拜讀,雪森老師。”
出版社里的時鐘滴答滴答,幾分鐘后,白川編輯就翻完了蘇白寧的最新作品。
她一臉復(fù)雜地放下已經(jīng)翻到底的手稿。
“老師,您的故事……非常有新意,相信能引起大家廣泛的討論,但是……您確定要刊登這篇文章嗎?可能會引來麻煩。”
“你們會有麻煩嗎?”
“沒有,但是……”
“沒關(guān)系,刊登吧?!?/p>
蘇白寧想要找到回去的辦法,她不能一直在底層徘徊。
如果她想過安穩(wěn)的生活,那么她可以用稿費養(yǎng)活自己,然后慢慢安頓下來。
但是她不想一直留在這里,那么她就得去接觸上層的東西。
怎么接觸上層的東西呢?
——她需要吸引上層的注意力。
她當然不會作死。
如果她想要作死,那么她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就是公開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這樣吸引上面的注意力嘎嘎猛,保證下一秒就會派人把她抓進實驗室。
所以她需要在自己安全有一定保障的情況下,吸引上面的注意力。
而吸引注意力最快的辦法是什么呢?
——是搞事情。
她該怎么搞事情并保證有效呢?
——是民眾的輿論。
當民眾的輿論不可忽視的時候,對方一定會追蹤溯源。
那么作為罪魁禍首的她一定會被找出來。
方法有點慢,但這也是她所能想到的能夠保證自己安全還能接觸到上面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