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鐵皮圍擋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將“馨園”小區(qū)切割成一個巨大的、沉默的牢籠。
林夜的手指在冰冷的鍵盤上懸停了很久，最終無力地落下。屏幕上的文檔依舊一片空白，
像極了窗外被抽干了生氣的街道。疫情封控進入第三周，
最初的恐慌沉淀成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冰箱早已空空如也，
社區(qū)配送的蔬菜包成了奢侈品，
搶購群里每一次“到貨”的消息都能引發(fā)一場短暫而殘酷的電子戰(zhàn)爭。“媽的，又沒搶到！
”隔壁傳來鐘宇暴躁的捶墻聲，隔著薄薄的墻壁悶悶作響。鐘宇，
林夜從初中穿一條褲子到現(xiàn)在的鐵哥們，此刻也和他一樣，被困在這間租來的鴿子籠里。
一個剛畢業(yè)、滿腔熱血的體育生，精力無處發(fā)泄，饑餓和憋悶快把他逼瘋了。林夜嘆了口氣，
起身走到窗邊。樓下，穿著臃腫防護服的“大白”們正在清運垃圾，動作機械而疲憊。
小區(qū)里死寂一片，只有偶爾從某扇窗戶飄出幾句壓抑的爭吵，或者嬰兒無力的啼哭，
旋即又被沉默吞沒。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
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什么東西在悄悄腐爛的甜腥。就在這時，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點異樣。在對面樓棟三單元黑洞洞的樓道口陰影里，
似乎……站著一個人影。那人影的姿勢極其古怪——身體微微前傾，
脖子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歪著，雙臂僵硬地垂在身側(cè)，手指蜷曲得像是生銹的鐵鉤。
林夜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瞇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那人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
極其緩慢地、一幀一幀地抬起頭。一張模糊的臉。五官像是被劣質(zhì)的橡皮擦胡亂涂抹過，
眼睛的位置是兩只空洞的黑點，嘴巴咧開一個僵硬到夸張的弧度，沒有牙齒，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林夜倒抽一口冷氣，后退半步撞在桌角上，發(fā)出哐當一聲響。
等他再定睛看去，陰影里空空如也，仿佛剛才只是他餓昏了頭產(chǎn)生的幻覺。
但那股冰冷的、非人的注視感，卻像蛇一樣纏繞在脊背上，揮之不去。他抓起手機，
手指有些發(fā)抖地劃開屏幕，點進了他們這個臨時組建的“馨園互助群”。群名很諷刺，
現(xiàn)在里面充斥的只有抱怨、謠言和零星幾條關于“怪事”的模糊描述。“@所有人，
大家都小心點！尤其晚上別出門！我昨晚好像看到……看到有人影在樓頂晃，動作怪得很！
”“對對對！我也聽到了，半夜有抓撓門的聲音！問是誰又不吭聲！
”“不會是餓瘋了出現(xiàn)幻覺了吧？”“不像……感覺……很邪門……”林夜猶豫了一下，
還是把自己看到的打了上去：“三單元樓道口，剛才好像站了個‘人’，樣子……很不對勁，
像假人?！?他刪掉了“五官模糊”這種過于驚悚的描述。消息剛發(fā)出去幾秒，
一個備注為“703-陳錚”的人秒回：“**初級偽人。別靠近，等我處理。**”陳錚。
住在七棟703的武術生。林夜只在搬來時打過一次照面，
印象里是個話不多、眼神銳利如鷹的年輕人。群里瞬間炸了鍋?！皞稳?？啥東西？
”“陳錚你開玩笑吧？”“703的武術小哥？他說的話有點分量??！”“到底怎么回事？！
”陳錚沒有再回復。林夜的心卻沉了下去。
“偽人”……這個詞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混亂的腦海，激起了某種不祥的漣漪。
他想起幾天前，在小區(qū)唯一開放的便民超市排隊時，那個姓陸的研究生，好像叫陸明哲？
他站在自己前面，低聲和旁邊一個同樣戴著厚厚眼鏡的同伴討論著什么，
斷斷續(xù)續(xù)飄進耳朵里的詞，
就有“非自然生物”、“模仿”、“進化階段”……當時林夜只當是書呆子的學術討論，
沒在意?，F(xiàn)在想來，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當晚，小區(qū)停電了。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
瞬間淹沒了整個“馨園”?？謶直粺o限放大。樓下傳來幾聲短促的驚叫，隨即又被死死捂住。
林夜和鐘宇擠在客廳唯一的應急燈微弱的光暈里，誰也沒說話，
只聽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鐘宇手里緊緊攥著一根不知從哪里拆下來的沉重鐵水管，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皨尩?，裝神弄鬼！
有種出來！”鐘宇低聲咒罵，試圖驅(qū)散心頭的寒意。突然，
“篤……篤……篤……”緩慢而沉重的敲擊聲，清晰地從他們家的防盜門外傳來。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規(guī)律感，像是用關節(jié)在生硬地叩擊。不是鄰居！這個時間，
這種敲法！林夜的心臟狂跳起來，下意識地看向貓眼。外面一片漆黑，應急燈的光太弱，
照不到樓道。他屏住呼吸，將眼睛死死貼在冰冷的鏡片上。就在這時，
一道微弱的反光閃過——不是燈光，更像是……某種光滑表面的反射。緊接著，
一張臉猛地湊到了貓眼前！林夜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向后跌去！那張臉！極度扭曲！
皮膚像是融化的蠟，五官模糊地擠在一起，尤其是那雙眼睛，空洞得沒有任何生氣，
只有一種純粹的、非人的“看”的意圖。嘴巴咧開著，無聲地做著咀嚼的動作。“臥槽！
什么鬼東西！”鐘宇也看到了，汗毛倒豎，掄起鐵管就要沖過去。“別開門！
”林夜嘶聲喊道。就在這時，樓道里傳來一陣極其迅捷凌厲的風聲，
伴隨著一聲短促而沉悶的撞擊聲，像是重物砸在沙袋上，又帶著一種粘膩的撕裂感。
“噗嗤——”緊接著，是液體流淌在地上的、令人極度不適的“汩汩”聲。
門外的“篤篤”聲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幾秒鐘后，
一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林夜？鐘宇？開門，是我，陳錚。
”林夜顫抖著手，透過貓眼確認是陳錚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才慌忙打開門鎖。陳錚閃身進來，
迅速反手關上門。
他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和……另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化學實驗室的刺鼻氣味。
他的右拳指關節(jié)有些發(fā)紅，拳峰上沾著一點粘稠的、乳白色的東西，
正順著他的手指緩緩往下滴落。樓道應急燈昏黃的光線下，只見門外靠近樓梯拐角的地面上，
一大攤粘稠的、如同劣質(zhì)膠水混合了過期牛奶的乳白色液體正在緩緩擴散，
散發(fā)出那股刺鼻的氣味。液體中間，
隱約可見一些尚未完全溶解的、類似破布片和塑料碎屑的殘渣。鐘宇捂著嘴，
強忍著嘔吐的欲望。林夜臉色慘白，胃里翻江倒海?！斑@……這就是……偽人？
”林夜的聲音干澀?！班?。初級?！标愬P甩了甩手，
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酒精噴霧仔細擦拭著拳峰，動作一絲不茍?！皠幼鹘┯玻兄t鈍，
攻擊性不強，主要靠外形和制造噪音嚇人。但數(shù)量開始多了。”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白色粘液，
“死后會變成這個，有弱腐蝕性，別碰?！薄澳阍趺粗赖?？這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鐘宇喘著粗氣問道。陳錚沒有直接回答，
目光銳利地掃過林夜：“你下午在群里提到‘偽人’，是不是聽誰說過？
”林夜立刻想起了陸明哲：“對！是陸明哲，那個研究生！
他好像和他導師在研究什么古生物……”“去找他?！标愬P斬釘截鐵，“我們需要知道更多。
這東西……在進化。”第二天下午，憑借陳錚的“武力擔?！焙顽娪畹能浤ビ才?，
他們終于說服了負責樓棟物資發(fā)放的志愿者，得以短暫離開自己的單元樓，
前往陸明哲所在的二棟。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區(qū)主干道上，陽光慘白，照得人心里發(fā)慌。
每一扇緊閉的窗戶后面，似乎都隱藏著窺探的眼睛。
陸明哲的宿舍亂得像被臺風席卷過的圖書館。
桌子上、地上堆滿了厚重的書籍、打印的論文、散落的筆記和奇形怪狀的化石模型。
他本人眼窩深陷，頭發(fā)亂糟糟的，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亢奮。
看到陳錚手上殘留的、沒完全洗掉的白色痕跡時，他猛地吸了一口氣?！澳銈儭龅搅?？
還解決了一個？”陸明哲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俺跫墏稳?。殺了，化成白水。
”陳錚言簡意賅，“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一切?！标懨髡艽炅舜昴?，
似乎在組織語言：“它們……我們暫時稱之為‘偽人’（Mimic）。不是病毒產(chǎn)物，
更像是……某種被‘激活’或‘喚醒’的東西。全球都有零星報告，
但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集中出現(xiàn)在封鎖區(qū)。我的導師，秦教授，
古生代滅絕事件和疑似地外生物痕跡……他認為偽人可能是一種遠古時期就潛伏在地球深處，
或者……來自更遙遠地方的‘模因生命體’。”“模因？”“可以理解為一種信息病毒，
一種‘存在形式’。它們本能地模仿、替換、最終……成為。就像病毒復制宿主細胞一樣，
它們在復制‘人類’這個概念。”陸明哲語速飛快，拿起一張打印紙，
上面畫著潦草的三個階梯，“根據(jù)有限的觀察和秦教授的理論推演，我們劃分了三個階段，
和你們遇到的初級體吻合。”他指著第一級：“初級偽人：粗糙模仿型。如你們所見，
外觀和動作有顯著缺陷，邏輯混亂，依賴黑暗和混亂環(huán)境掩護。物理攻擊有效，
陳錚同學驗證了?！彼聪蜿愬P，眼神復雜。接著是第二級：“中級偽人：擬態(tài)優(yōu)化型。
這才是最危險的！它們能高度模仿特定目標的行為模式、語言習慣甚至部分記憶！
外觀上幾乎看不出破綻，
但存在‘非人特質(zhì)’——比如在特定光線下瞳孔異常反光（紅光或綠光），
指甲生長速度詭異，或者情緒反應有微妙的延遲或過度精確！識別極其困難！
它們能滲透小團體，
通過散發(fā)精神層面的‘污染’（可能是一種低頻次聲波）誘發(fā)恐慌、猜忌甚至自殺傾向，
瓦解群體意志！”林夜想起了群里那些越來越焦躁、絕望的言論，后背發(fā)涼。最后，
陸明哲的手指沉重地點在第三級：“高級偽人：完美寄生型。這是理論推演的最高階段，
尚未被完全證實，但秦教授堅信存在。
目標的一切——外貌、記憶、生物特征（DNA、指紋、虹膜掃描都可能通過）、社會關系！
唯一的‘存在性破綻’在于，
它們無法激發(fā)人類與生俱來的、基于血緣或深層情感紐帶的‘存在共鳴’。簡單說，
最親近的人（如父母、愛人）會本能地感到‘陌生’和‘抗拒’，
動物也會對其表現(xiàn)出強烈敵意。
它們能通過‘因果律測試’（預測隨機事件）和精神抗性被識別，但極其困難。
它們的目標……是無聲的替換和操控社會結(jié)構?！彼奚崂镆黄兰?。鐘宇咽了口唾沫，
聲音干澀：“那……怎么殺它們？也打成白水？”“理論上，
破壞其核心神經(jīng)節(jié)點或造成足夠致命的物理傷害可以。但中級以上，極其危險，
速度、力量都可能遠超常人，且擁有一定程度的……‘學習’能力。
”陸明哲的臉色變得極其凝重，“而且，秦教授一周前……失聯(lián)了。
就在他給我發(fā)來最后一份關于偽人可能擁有‘集體意識’和‘指令源頭’的加密郵件之后。
”一股寒意從林夜的腳底直沖頭頂。集體意識？指令源頭？這比單獨的怪物可怕千萬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志愿者用喇叭喊樓的聲音：“二棟居民注意！政府愛心蔬菜包到了！
請每戶派一人，戴好口罩，按順序下樓領??！重復……”食物！
這個誘惑在饑餓的封控區(qū)是無法抗拒的?！白?，下去看看?！标愬P眼神銳利，“小心點，
人群是它們最好的掩護?！鳖I取點在二棟樓下的小空地。
幾十個面黃肌瘦的居民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眼神里混合著渴望、警惕和麻木。
幾個全身包裹在白色防護服里的志愿者忙碌地分發(fā)著印有“眾志成城”的蔬菜包。陽光刺眼，
消毒水的味道和人群隱隱散發(fā)的體味混雜在一起。
林夜、陳錚、鐘宇和陸明哲排在隊伍靠后的位置，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陳錚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志愿者和領取物資的居民。突然，
陳錚的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他的視線鎖定了隊伍前方一個正在領取蔬菜包的中年男人。
那人穿著普通的居家服，戴著口罩，動作看起來并無異常。但陳錚的眉頭卻緊緊皺起。
“怎么了？”林夜低聲問。“他……太‘干凈’了。”陳錚的聲音壓得極低，“指甲。
指甲修剪得過于完美，邊緣光滑得不像干過活的人。而且，”他頓了頓，“他接過袋子時，
手指的彎曲角度……有一瞬間不自然，像……預設好的程序?！标懨髡苈勓?，
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用硬紙板卷成的簡易聽筒（類似醫(yī)生聽診器），一端貼在耳朵上，
一端悄悄指向那個中年男人。幾秒鐘后，他的臉色變了：“低頻噪音！很強的干擾波！
他在散發(fā)精神污染！是中級偽人！”話音剛落，隊伍前方異變陡生！
一個排在中年男人后面的老太太，在接過自己的蔬菜包時，不知怎么的，袋子突然破裂！
土豆、蘿卜滾了一地。老太太愣了一下，隨即發(fā)出尖銳的哭嚎：“我的菜！我的菜??！
你們怎么發(fā)的！這讓我怎么活??！”這哭聲像點燃了炸藥桶。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斷裂！
周圍的人群騷動起來，抱怨、指責、推搡瞬間爆發(fā)！“怎么搞的！”“就是！
發(fā)個菜都發(fā)不好！”“是不是克扣了我們的份量！”“搶??！不搶就沒了！”混亂中，
那個被陳錚和陸明哲鎖定的中年男人，口罩下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他的眼神冰冷，沒有絲毫同情或慌亂，反而像在欣賞一出好戲。
他甚至沒有彎腰去撿滾到他腳邊的土豆?！白柚顾?！”陸明哲急道，“他在加劇混亂！
”陳錚動了！他像一頭蓄勢已久的獵豹，瞬間從隊伍中竄出，速度快得驚人！
目標直指那個中年男人！他的動作干凈利落，沒有絲毫多余，右手并指如刀，
直插對方頸側(cè)要害！這是武術中一擊制敵的殺招！然而，
就在陳錚的手刀即將觸碰到對方皮膚的瞬間，
那個“中年男人”的身體以一個人類絕對無法做到的詭異角度向后折去！同時，
他隱藏在袖口下的手閃電般探出，五根手指的指甲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般的、不正常的寒光，
直抓陳錚的手腕！“小心！”林夜和鐘宇同時驚呼。陳錚眼神一凜，變招極快！化掌為拳，
手臂肌肉賁張，硬生生格開對方的手爪！同時左腿如鞭抽出，帶著破風聲掃向?qū)Ψ较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