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次循環(huán)結束，我在暴雨夜被賀西推入冰冷江底。每一次重生，
他都用更殘忍的方式殺死我。當第十三次循環(huán)開啟，我正籌備報復，賀西卻意外車禍身亡。
葬禮上，賀家派系的王太太握住我的手：“盞盞，別怕，幸好這次沒輪到你。
”我盯著她中指刻著XII的翡翠戒指，后背發(fā)涼。原來這輪回牢籠里，
我從來不是唯一的囚徒。雨，下得像是要淹了整個世界。十二次了。
冰冷的江水在意識徹底沉淪前，爭先恐后地涌入我的口鼻。賀西站在岸邊，
那慣常溫文爾雅的輪廓在扭曲的雨幕中只剩下一個殘忍的剪影。
他甚至還朝我墜落的中心微微傾了傾身體，仿佛只是要確認一只瀕死昆蟲的掙扎。
他唇角的弧度，即使隔著重重雨簾和急速下墜帶來的黑暗，我也能清晰描摹出來。
那是第十二次了，刻進靈魂的印記，帶著第十二種他精心挑選的痛苦方式留給我的烙印。
每一次重生，我都像個被塞回黑暗棋盤的棋子，不甘地掙扎，徒勞地試圖改變落點，
結果卻是被更重的力道碾碎。從猝不及防的火災、偽裝的意外墜落、被設計困在毒氣室，
到如今這徹骨寒冷的深潭……他的手段一次比一次冷血，一次比一次不留余地。
他似乎在玩一個游戲，以我的恐懼和死亡為樂，樂此不疲。肺部像燒灼的火炭，
窒息的絕望撕裂喉嚨。我猛地吸進一口氣。沒有消毒水的味道，沒有消毒液刺鼻的氣息，
更沒有雨水潮濕的腥氣。入目的是熟悉的頂燈，光線柔和得甚至有些虛假。
我身下是我公寓里那張有些塌陷的單人床，
廉價床單散發(fā)著一絲淡淡的柔順劑殘留氣味——檸檬馬鞭草味兒，是我隨手在打折區(qū)買的。
枕頭松軟，陷下去一塊熟悉的凹陷。窗外是再尋常不過的城市夜聲，
車輛駛過濕漉漉路面的一點點輪胎摩擦聲，遙遠而渺小。第十三次。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幾乎要沖破那層薄薄的皮肉。一種冰冷粘稠的狂喜裹挾著尖銳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狂喜在于，我又一次從地獄歸來；恐懼則源于，誰知道這一次，
賀西那個瘋子又準備了怎樣的饕餮盛宴？他會從哪個黑暗的角落里伸出手來？我猛地坐起，
身體下意識地緊繃成一張即將被撕裂的弓。但……似乎，有些不同。
沒有門板被強行破開的巨響，沒有窗框強行撬開的刺耳金屬摩擦，
也沒有他在電話那頭用那副偽裝的溫柔口吻發(fā)出的“最后邀約”。公寓里死一般的安靜，
只有冰箱壓縮機在角落發(fā)出低沉的、規(guī)律的嗡鳴。太靜了。靜得不合時宜，靜得……滲人。
前十二次循環(huán)，時間仿佛被精準設定好的鬧鐘，分秒不差地將我推向既定的慘劇節(jié)點。
有時是門鈴突兀炸響，冰冷的笑意在貓眼視界里凝固；有時是我剛踏出公寓樓，
他的黑色跑車就會幽靈般滑停在我身邊，車窗降下，
是他那張溫潤如玉、卻足以讓我血液結冰的臉龐。他的出現，就是死亡信號燈明晃晃的亮起，
是我無數次重復悲劇的序曲?？蛇@一次，時間一分一秒滴答過去，
秒針走過的聲音在我耳中清晰如擂鼓。十分鐘，
二十分鐘……窗外城市的燈火流淌著模糊的光帶，一切如常，卻又詭異得可怕。沒有敲門聲。
沒有電話鈴聲。
那條陰魂不散的短信——那個屬于賀西的、我早已爛熟于心卻依然無法拉黑刪除的手機號碼。
一股難以言喻的疑惑混合著荒謬的希望，像藤蔓一樣悄悄纏住了我的心臟。
我?guī)缀跏瞧磷『粑?，摸索到枕下的手機。屏幕亮起，幽光刺得我眼睛發(fā)澀。沒有未接來電，
沒有陌生短信。我顫抖著指尖，點開那個我曾無數次試圖尋求幫助的本地新聞應用。
一個猩紅的“爆”字標題，猝不及防地撞進我的眼簾，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瞳孔上。【突發(fā)！城際高速發(fā)生慘烈車禍！知名青年企業(yè)家賀西不幸當場身亡！
】照片是高糊的俯拍視角，一輛扭曲得不成形的銀色跑車殘骸，
以一種令人驚悚的姿態(tài)嵌入一輛重型貨車的尾部?，F場被警方的隔離帶封鎖，
紅藍警燈的光芒刺破雨夜的黑暗，碎片像骯臟的鉆石一樣濺射了滿地。
是他那輛限量版的布加迪威龍，銀得耀眼，此刻卻成了一堆丑陋的廢鐵。賀西……死了？
死了？這個詞在我腦中反復沖刷，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沖刷過布滿傷痕的暗礁。
巨大的虛空感猛地攫住了我，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扭曲的狂喜，
幾乎要將我的靈魂撐爆。他死了！那個一次次將我推進深淵的惡魔，
那個以欣賞我痛苦掙扎為樂的瘋子，他死了！就這樣，
以一種最普通、最意外、最與他那些精心安排的殘忍劇本毫無關聯的方式，死了？
我無法自制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蕩的公寓里顯得尖利、破碎，帶著一點哽咽的變調。
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滾了出來，滾燙地滑過面頰。解脫了嗎？
我終于可以擺脫這個無盡的死亡輪回了？那根勒在我脖子上的冰冷絞索，終于…斷了？
接下來的日子，虛幻得像踩在松軟的云端，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又帶著某種不踏實的空茫。
賀家發(fā)出了沉郁的訃告。葬禮在七天后舉行。猶豫過，掙扎過，
復仇的本能卻在寂靜中無聲叫囂。我必須去。我要親眼去看看，
那個葬送了我十二次生命的男人的終局。即使那可能是個陷阱？不，
連死都要利用來設計的陷阱，不像賀西那極致完美掌控的風格。
他對自己精心撰寫的劇本有近乎病態(tài)的偏執(zhí)，他不會容忍這種卑劣的失控。至少，
曾經的十二次輪回里沒有過。我選了衣柜里最素凈的一條黑色吊帶裙。
裙子的剪裁是利落的直線條，黑得像沒有一絲雜質的墨色，
襯得露出的肩膀和鎖骨有種近乎脆弱的單薄。鏡子里的人影，
蒼白得像一張揉皺又被努力撫平的白紙，眼底沉淀著長久失眠留下的疲憊青影。
這恰恰是我需要的。一個足夠低調，
能清晰傳遞出“我是誰”的身份信號——賀西生前那段短暫的、幾乎被遺忘到時光塵埃里的，
名義上的“戀人”?；蛘哒f，曾經眾多隨時可以被替換的“藏品”之一。我的出現，
只是無聲訴說著賀西過去的放縱無度，
以及我那微不足道的、僅剩的價值——點綴這場盛大落幕的蒼白背景板。一個被拋棄的，
無害的，只會哭哭啼啼的舊人。完美。靈堂設在城郊那間隸屬于賀家的私人教堂。
高聳的穹頂繪著威嚴的宗教壁畫，彩色玻璃過濾著窗外陰沉的天光，
將一切染上詭異的、斑斕的肅穆。巨大的黑色挽聯垂掛著，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百合花香和消毒水氣息混合的氣味，沉沉地壓在心口。
黑壓壓的人群如同無聲的潮水，涌動著低不可聞的交談和克制的哭泣。
西裝和昂貴面料摩擦的細微聲響，像是某種詭秘的低語。
賀西安詳地躺在上好的紫檀木棺槨中，昂貴的西服一絲不茍?；瘖y術掩蓋了一切意外的痕跡，
他看起來僅僅是睡著了，甚至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上揚弧度?？赡瞧届o面容之下，
掩藏著我親眼目睹的十二次血淋淋的死亡體驗。我遠遠地看著，
胃里翻攪著生理性的厭惡和一種冰冷的譏嘲。有敏銳的記者捕捉到我的存在，
鎂光燈零星地閃過幾瞬，像冰冷的針，扎在皮膚上。很快，
他們的興趣就被更有分量的吊唁者吸引過去——賀氏集團的股東們，政要，
和他真正意義上的“熟人”?！肮?jié)哀順變，盞盞。
”一個柔和的、帶著點疲憊的女聲在我身側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昵，
自然而然地裹住了我的右手。我下意識地就要抽回，卻像被冰水凍住了手指關節(jié)。是王太太。
我認得她。賀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里頗為活躍的一枝，丈夫是賀氏旗下一家子公司的重要掌舵人。
她總是那么妥帖，笑容溫煦，舉止有度，活脫脫一個豪門太太教科書般的典范。上次見到她，
似乎是在賀家某個堂弟的婚宴上，隔著衣香鬢影和酒杯碰撞的喧鬧，她對賀西身邊依偎的我，
了一個完美到無可挑剔的、不摻雜絲毫溫度的笑容——那是一種看一件精致擺設物品的眼神。
而此刻，她那保養(yǎng)得宜、戴著黑色蕾絲手套的手緊緊握住我的，
傳遞過來的力量有些超出尋常的安撫意味，過于用力，像是在強行按下一樁隱秘。
她的臉靠得極近，精心畫過的眉毛微微蹙著，眼底漾著清晰的、恰到好處的悲憫。然而，
那抹悲憫浮在表層，目光深處卻沉著一層我看不透的、難以名狀的陰影。四周是人頭攢動，
低聲交談的聲音匯聚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浪?！氨K盞，”她的聲音壓得更低，
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每個字都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別怕。” 她頓了頓，
那雙盛滿溫婉的眼瞳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掠過，快得讓人難以捕捉，
然后才慢悠悠吐出幾個字，輕得如嘆息，又重得如冰錐：“幸好這次沒輪到你。
”嗡——我的耳朵里像是驟然涌入了一團洶涌的噪音，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力量抽空，
變成一片死寂的真空。周遭鼎沸的人聲、低沉的哀樂，一切聲響都瞬間被拉得很遠很遠，
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扭曲的毛玻璃。
王太太那張敷著精致妝容的臉孔在我眼前開始晃動、模糊、變形，像滴了水的水墨畫。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那句極輕柔的話語，在我腦中瘋狂炸裂回響，
震蕩著我的每一根神經末梢：幸好這次沒輪到你…輪到你…這次…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釬，
狠狠捅進太陽穴。輪到我？輪到我……什么？是被推下天臺？是被鎖進毒氣室？
是被沉入冰冷刺骨的江水底？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猛竄而起，
順著脊椎一路尖叫著爬到后頸，汗毛根根倒豎。我的血液在那一剎那仿佛凝固了，
又在下一瞬間沸騰起來，在血管里兇猛地左沖右突，沖撞得我耳鼓轟鳴。
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我用了全身力氣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甩開她手臂的沖動。
她看著我，依舊是那副悲憫安撫的神情，甚至騰出一只手，
溫柔地撫了撫我垂在額前的一縷微亂的碎發(fā)。那指尖的溫度異常冰冷，觸碰到我肌膚的一瞬，
激起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我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
受控制地、精準地落在她正搭在我肩頭的那只手上——那只戴著蕾絲手套的、優(yōu)雅得體的手。
她的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不是婚禮上象征恒久的鉆戒。那是一枚戒圈寬厚的翡翠戒指，
水頭極好，濃郁的綠意沉淀在戒面深處。然而就在那凝翠般的戒面中央，
一個刻痕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那個符號——不是任何時尚的徽記，不是設計師的標記。
是精工鐫刻的羅馬數字：XII。冰冷的，
橫亙在流動的深綠色生命之上的羅馬數字——十二。XII!第十二次！十二！
我的牙齒開始控制不住地打顫，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咯咯”聲。
眼前那方小小的翡翠戒面似乎無限放大，旋轉扭曲，將那個“XII”牢牢鎖住我的瞳孔，
將整個光怪陸離的靈堂都扭曲成了深不見底的危險渦旋。那些莊重肅穆的面孔，
那些壓抑克制的抽泣，
那棺槨里完美如雕塑的賀西尸體……一切都披上了一層截然不同的、瘋狂而怪誕的光暈。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臟，像一只冰冷滑膩的巨手，死死攥緊，擠壓得我無法呼吸。
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光怪陸離的斑點跳動著。我是被丟進一個巨大的、血腥的斗獸場的棋子？
一個可悲的、自以為在奮力逃生的傀儡？我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動作突兀得幾乎失去了所有偽裝出來的鎮(zhèn)定，
手背狠狠帶到了旁邊一個捧著白菊花的年輕女孩，花瓣紛紛揚揚灑落了幾片。
女孩發(fā)出一聲短促的低呼。這細微的騷動像投入死水中的一粒石子，
在靠近我們這個小區(qū)域的人群中蕩開了一圈無聲的漣漪。幾道目光，或探究，或淡漠，
或不耐煩，短暫地掃視過來。王太太臉上的悲憫幾乎毫無破綻地凝固了一瞬，
然后迅速被更深的、帶著歉意和安撫的憂色覆蓋。她對著那無辜的女孩溫和地點了點頭致歉，
動作流暢自然。她的肢體語言無懈可擊，
仿佛剛才那讓我瞬間破防的低語和詭異的羅馬數字戒指，
都只是我深陷悲痛中的一場離奇幻覺。只有她迅速瞥向我的那一眼，極快，
快得只剩下一個模糊的殘影。但在那零點零一秒的對視里，我捕捉到了。
捕捉到了她眼底如同淬了劇毒的銀針般冷冽、嘲弄的——了然。
那絕不是看一個哀傷過度的年輕情婦該有的眼神。
那是一個劊子手看向一個僥幸逃過一劫的待宰羔羊時，
充滿玩味和毫不憐憫的、冰冷透骨的審視。一股冷意從頭頂灌到腳底，血液仿佛結成了冰碴。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關于我的重生，關于這荒唐到令人窒息的十二次循環(huán)！
甚至她中指上那個刺眼的、罪惡的“XII”，就是一個昭然若揭的標記！
一個參與者的印記！一個殘酷游戲的計數！
所以那句“幸好這次沒輪到你”……根本不是什么荒謬的安慰，
而是一次冷酷的……結算通知！像是在清點一個游戲倉里幸存下來的角色。原來，
這個籠罩著我的、如同磨盤般永無止境碾碎我的死亡輪回，它真正的邊界在哪里？
我究竟是被誰高高地拋起，丟進這場無盡慘烈的游戲之中？
而那個剛剛死去的、我以為的最終噩夢賀西，他……究竟是這場游戲的唯一主宰，
或者……他也可能和我一樣，只是這場恐怖棋盤上一枚更加重要的、卻也身不由己的棋子？
無數的疑問帶著劇毒的尖刺，瞬間扎穿了我的意識。大腦一片混沌，
被恐懼和冰冷的荒謬感充斥得幾乎要爆炸。我猛地后退了一小步，
高跟鞋的細跟踩在教堂冰冷的理石地面上，發(fā)出一下清脆突兀的“嗒”聲。
靈堂穹頂壁畫上圣母悲憫的雙眼垂望著我，無數沉默的吊唁者構成了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
空氣里的百合香濃得刺鼻。就在這時，側后方似乎有人走了過來。極輕微的腳步聲，
幾乎被地毯吸掉，節(jié)奏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帶著某種刻意的壓迫感，步步靠近。
我的身體比意識更先做出了反應。在那冰冷的、被獵視的感覺像毒蛇纏繞上來的前一刻，
我猛地向另一個方向側身！幾乎是同時，
我的目光掃過站在王太太左后側一步之遙的一個陌生男人。他一直隱在她的側影里，
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黑色西裝，一絲不茍的背頭，面無表情，眼神漠然地平視前方，
似乎只是王太太隨行的一個保鏢，一個背景板。剛才那細微騷動發(fā)生時，
他甚至沒有側頭看過一眼。他整個人站在那里，像一塊恒定的冰冷的石頭。
就在我側身的那個瞬間，眼角余光清晰地看到，由于我的猛然后退拉開距離，
他的左手有一個極其微小、幾乎可以說是神經質的下意識動作——不是防御，不是戒備，
而是右手下意識地伸向左胸口袋的位置，似乎想去確認什么。緊接著，
別在他西服左側衣襟上的那一枚暗銀色、造型樸素的矩形領帶夾，
隨著他這輕微到幾乎不存在的晃動——松脫了。它無聲地滑落。
一道極其細微的銀光在我視野邊緣一閃而下。?！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