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腥澀,豆大的血滴砸在漆黑魔窟的山巖上,綻開一朵朵令人作嘔的暗紅。
狂風(fēng)卷過嶙峋怪石,發(fā)出凄厲的嗚咽,像無數(shù)冤魂在齊聲慟哭??諝庵袕浡鴿庥舻蔫F銹味,
混雜著焦糊與某種令人心悸的、過分純凈的異香。整座山,整片天,
都被這無休止的血雨染成了絕望的暗紅。魔窟之外,卻是另一番景象。流光溢彩,劍氣沖霄。
各色法寶光華交織成一片絢爛奪目的天幕,硬生生在這污穢的雨幕中撐開一片“凈土”。
數(shù)百名修士踏空而立,衣袂飄飄,仙風(fēng)道骨。為首者,正是青云宗掌教凌虛子,
一身月白道袍纖塵不染,手持一柄古樸長劍,劍身清光流轉(zhuǎn),映照著他肅穆而威嚴(yán)的面容。
他身后,各派長老、精英弟子肅然列陣,磅礴的靈力匯聚成一股無形的洪流,
帶著堂皇正大的威壓,排山倒海般涌向下方那深不見底的魔窟入口?!耙笊罚?/p>
”凌虛子聲如洪鐘,穿透血雨狂風(fēng),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血債累累,荼毒蒼生!
今日,便是你這魔頭伏誅之日!諸道友,隨我誅魔衛(wèi)道!”“誅魔衛(wèi)道!”“蕩平魔窟!
”山呼海嘯般的應(yīng)和聲震得血雨都為之一滯。無數(shù)道凌厲的目光,
飽含著憎惡、貪婪與除魔衛(wèi)道的狂熱,死死釘在魔窟那如同巨獸咽喉的洞口。
無數(shù)符箓亮起刺目的光,飛劍嗡鳴,法寶蓄勢待發(fā),只待一聲令下,
便將這污穢之地徹底抹平。魔窟深處,幽暗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洞頂偶爾有血水滲出,
滴落在下方一方巨大的、黏稠翻涌的血池之中,發(fā)出“嘀嗒……嘀嗒……”的單調(diào)聲響,
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血池中央,一塊嶙峋的黑色巖石突兀聳立。巖石之上,
放著一只晶瑩剔透的白玉杯。杯中之物,卻并非瓊漿玉液,
而是粘稠、暗沉、不斷翻滾著細(xì)小氣泡的猩紅液體,散發(fā)著濃烈刺鼻的血腥氣。
一只骨節(jié)分明、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隨意地搭在杯沿,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
殷煞。他就斜倚在一張巨大的、由無數(shù)慘白骸骨扭曲堆砌而成的“王座”上。王座粗糙猙獰,
與他身上那件流淌著暗紅光澤、仿佛活物般微微起伏的寬大袍服形成詭異的對比。
他微微垂著頭,大半張臉孔隱在兜帽投下的陰影里,只能看到一個線條冷硬的下頜,
和一抹似有若無、近乎嘲弄的弧度掛在唇邊。洞外的喧天殺聲、正氣凜然的討伐檄文,
似乎被厚厚的山巖隔絕,又似乎一絲不漏地鉆了進來,卻只像蚊蚋的嗡鳴,
引不起他絲毫波瀾。他另一只空閑的手掌隨意攤開,掌心上方,
幾縷極細(xì)的暗紅色血霧如活蛇般靈巧地游弋、纏繞,變幻出種種扭曲怪誕的形態(tài),
散發(fā)出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陰冷氣息。“聒噪。”一個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
像鈍刀刮過骨頭,沒有絲毫情緒,只有純粹的不耐煩。他端起那只白玉杯,杯壁溫潤,
內(nèi)里的血酒卻在指尖魔氣的催動下,無聲地蒸騰起一縷縷極淡的血色煙氣。他微微仰頭,
陰影退去,露出一張年輕得過分的臉。膚色是久不見天日的蒼白,鼻梁高挺,薄唇緊抿,
本該是清俊的輪廓,卻被那雙眼睛徹底打敗。那是一雙狹長的鳳眼,眼瞳深處并非純黑,
而是一種沉淀了無盡污穢與死寂的、濃得化不開的暗紅,如同凝固的、腐敗的血泊。此刻,
這雙血瞳里,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映不出洞外一絲一毫的光華與殺意。
他將杯中那令人作嘔的血酒一飲而盡。粘稠的液體滑過喉間,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臉上沒有半分享受,倒像是在完成某種枯燥的儀式。就在他放下玉杯的剎那,
指尖那幾縷原本慵懶游弋的血霧猛地繃直,如同嗅到危險的毒蛇!幾乎在同一瞬間——轟!
一聲無法形容的巨響,仿佛整個天穹被硬生生撕裂!不是雷霆,不是爆炸,
那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降臨”之音。魔窟厚重的山巖如同脆弱的蛋殼,
瞬間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從外部洞穿!一道光,一道無法用言語描述其“白”的光柱,
毫無征兆、蠻橫無比地貫穿了厚重的山體,精準(zhǔn)無比地轟擊在殷煞身前數(shù)丈之遙的地面上!
沒有灼熱,沒有沖擊波。被那光柱觸及的地面、巖石、甚至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都在無聲無息間……湮滅。不是粉碎,不是融化,是徹底的、從存在層面上的抹除,
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原地只留下一個邊緣光滑如鏡、深不見底的圓形坑洞,
坑壁殘留著一層令人心悸的、純粹到極致的乳白色光暈。殷煞一直低垂的眼簾猛地抬起!
那雙暗紅的血瞳深處,漠然如冰面碎裂,
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外界的光景——并非洞外修士的圍攻,
而是透過那被貫穿的、巨大的不規(guī)則破口,看到了魔窟之外的天空。天空……變了。
厚重的血云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粗暴地撕開、驅(qū)散。取而代之的,
是覆蓋了整個視野的、無邊無際的、純粹到令人窒息的白!那不是云,也不是光,
更像是一片凝固的、散發(fā)著絕對“潔凈”氣息的白色天幕。它取代了蒼穹,
帶著一種冰冷、宏大、不容置疑的意志,君臨天下。那白光本身,
就散發(fā)著一種凌駕于萬物之上的“純凈”意志。它并非溫暖,
而是帶著一種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并非圣潔,而是透著一種抹除一切異質(zhì)存在的絕對霸道。
“天光……”殷煞的薄唇無聲地開合,吐出兩個帶著古老塵埃氣息的字眼。
他那張萬年冰封般蒼白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不是恐懼,
而是一種近乎荒謬的、混雜著洞悉與極端厭惡的神情。他搭在骷髏王座扶手上的手指,
倏然收緊,嶙峋的骨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細(xì)微呻吟。“來了?!彼穆曇粢琅f低沉沙啞,
卻仿佛淬了毒的冰棱,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刺骨的寒意。洞外,
那絢爛的法寶光幕、沖霄的劍氣、震天的吶喊,在這純粹到恐怖的白光降臨的瞬間,
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發(fā)出了絕望的哀鳴?!澳恰鞘鞘裁礀|西?!
”一名青云宗弟子失聲尖叫,手中的飛劍光華瞬間黯淡,劍身劇烈顫抖,發(fā)出瀕死的悲鳴。
“好…好純凈的力量…不對!它在吞噬我的靈力!”另一位須發(fā)皆白的長老臉色煞白,
驚恐地發(fā)現(xiàn)體內(nèi)苦修數(shù)百年的精純靈力,竟不受控制地瘋狂外泄,
被那無處不在的白光貪婪地吸走,化作它壯大的養(yǎng)料!“浩然正氣!
它在同化我們的浩然正氣!”凌虛子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他那柄清光流轉(zhuǎn)的古劍,
此刻光華暴漲到極致,試圖抵御那白光的侵蝕。然而,他引以為傲、代表著天地正氣的清光,
一接觸到那純粹的“白”,非但沒有將其驅(qū)散,反而如同滾油潑進了烈火,瞬間爆燃!
“啊——!”凌虛子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
他周身那純凈的、象征著仙道巔峰的清光,此刻變成了最致命的燃料。白光貪婪地纏繞上去,
以他的身體、他的靈力、他的道基為薪柴,猛烈燃燒!
那火焰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而恐怖的圣潔白色,沒有一絲煙氣,
卻散發(fā)出比煉獄更令人絕望的氣息。他月白的道袍在白色火焰中迅速化為飛灰,
皮膚、肌肉、骨骼,一切有形之物,都在那純凈的火焰中無聲分解、湮滅。堂堂青云掌教,
修真界的泰山北斗,此刻像一個被點燃的人形蠟燭,在純粹的白焰中扭曲、掙扎、縮小。
他眼中的驚駭、絕望、無法置信,被那純凈的白光映照得無比清晰,又迅速被火焰吞沒。
“掌教!” “師尊!”悲呼聲被更多的慘嚎淹沒。
整個天空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焚化爐。數(shù)百名修士,
他們周身閃耀的護體靈光、祭出的防御法寶、甚至體內(nèi)運轉(zhuǎn)的功法所散發(fā)的靈力波動,
此刻都成了那恐怖白光的絕佳引信和助燃劑。修為越高深,靈力越精純,正氣越磅礴,
燃燒得就越快,越猛烈!一位須發(fā)皆張、駕馭著金色雷印的長老,
渾身纏繞著刺目的金色雷光,試圖以天雷之威抗衡白光。
可那至陽至剛的雷霆之力一接觸白光,瞬間反噬!金雷變成了純粹的白雷,倒卷而回,
將他連同腳下的雷印一起包裹,頃刻間便在白光中化作一道扭曲的電弧,徹底消失。
一名年輕弟子,僅僅因為驚慌中運轉(zhuǎn)了師門心法,試圖穩(wěn)住心神,
一絲微弱的靈力波動剛剛透出體外,立刻被無處不在的白光捕捉、點燃。
白色的火苗瞬間從他七竅中噴出,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慘叫,
整個人就在原地化作了一小撮純凈的白灰,被風(fēng)吹散。慘烈!絕望!
仙門的流光溢彩、浩然正氣,在這滅世的白光面前,成了最可笑的催命符。
天空中的“凈土”變成了最殘酷的煉獄。一道道身影在白光中扭曲、燃燒、化為飛灰,
連一絲痕跡都無法留下。
絕望的嚎叫、法寶崩碎的脆響、靈力被強行抽離的嘶鳴……交織成一曲獻給毀滅的絕望交響。
魔窟之內(nèi),殷煞靜靜地站在那巨大的破口邊緣,腳下是翻滾的血池,身后是猙獰的骸骨王座。
洞外的慘劇,透過破口,如同地獄的畫卷般清晰地展現(xiàn)在他血紅的瞳孔中。
那些不久前還叫囂著要將他挫骨揚灰的仙門修士,此刻正以各種慘烈的方式走向徹底的湮滅。
他周身彌漫著一層淡淡的、粘稠如實質(zhì)的暗紅色血霧。這血霧仿佛有生命般緩緩流動,
將他與外界那充斥天地的恐怖白光隔離開來。那足以瞬間焚滅金丹修士的白光,
觸及這層看似稀薄的血霧時,竟像是遇到了某種天敵克星,
發(fā)出細(xì)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滾油般的“滋滋”聲,被頑強地隔絕在外,無法侵入分毫。
殷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沒有目睹生靈涂炭的悲憫,
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近乎麻木的漠然,
仿佛眼前這毀天滅地的景象,不過是一場早已預(yù)見的、乏味的鬧劇。他血紅的眸子,
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著外面煉獄般的景象:凌虛子在白色火焰中掙扎扭曲,
最終化為一縷青煙;駕馭雷印的長老被自己的金雷反噬,
灰飛煙滅;那個年輕弟子瞬間化為飛灰……他甚至還看到了一個躲在稍遠(yuǎn)處山巖后的身影。
那是靈藥谷的妙音仙子,以草木生機之術(shù)聞名。她試圖催動一株千年靈藤抵擋白光,
但那充滿生機的碧綠光華一出現(xiàn),立刻被白光點燃,白色的火焰順著靈藤瞬間蔓延到她身上。
她美麗的臉上布滿驚恐,試圖切斷聯(lián)系,卻已太遲,最終在無聲的白色火焰中,
連同那株靈藤一起,化為虛無。每一個湮滅的身影,都曾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p>
都曾參與過對他的圍剿。此刻,他們的毀滅,在殷煞眼中,卻激不起半分漣漪。他只是看著。
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冷眼旁觀著這出名為“天罰”的戲劇,在血與白的交織中,
緩緩走向終幕。那層薄薄的血霧,便是他與這場毀滅之間,唯一的、也是絕對的分界線。
當(dāng)最后一聲絕望的嘶吼在純粹的白光中徹底沉寂,天空中的“凈土”已不復(fù)存在。
絢爛的法寶光華、沖霄的劍氣、各色靈力的波動,連同數(shù)百名仙門精英,盡數(shù)化為烏有。
只有那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純白天幕,冰冷地籠罩著一切。風(fēng)停了,血雨也詭異地止歇了。
天地間只剩下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死寂,以及那無處不在、散發(fā)著絕對“潔凈”意志的白光。
魔窟破口處,粘稠的暗紅血霧緩緩流轉(zhuǎn),將外界毀滅性的白光隔絕在外,
形成一個小小的、污穢的孤島。殷煞依舊站在那里,血紅的瞳孔倒映著蒼白的世界,
如同一尊來自深淵的雕塑。死寂并未持續(xù)太久。細(xì)微的、極力壓抑的窸窣聲,
從魔窟入口附近未被白光徹底掃平的亂石堆中傳來。幾塊染血的碎石被小心翼翼地推開,
露出幾張沾滿塵土和血污、寫滿了極致恐懼的臉。是幾個僥幸未死的老家伙。
為首的是玄天宗太上長老,枯木道人。他半邊身子焦黑,一條手臂不翼而飛,
傷口處覆蓋著一層詭異的白色光膜,阻止著愈合,正不斷吞噬他殘存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