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霧重逢濃霧如粘稠的墨汁,貪婪地吞噬著滄南市最后的天際線。
第六精神病院那扇沉重的黑鐵大門在紀舜英身后發(fā)出一聲垂死般的呻吟,轟然閉合,
將他與那個被迷霧和怪物撕扯得支離破碎的世界徹底隔絕。
冰冷的空氣帶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味鉆進鼻腔。
他身上那件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粗糙得如同砂紙,摩擦著皮膚下每一寸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筋骨。
肋骨深處,那被【蛇神·耶夢加得】毒牙貫穿的恐怖傷口仍在無聲地嘶吼,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深入骨髓的劇痛,
提醒著他不久前迷霧前線那場慘烈的、幾乎將他撕碎的敗績。
意識在劇痛與失血的混沌中沉浮,
清自己是如何從尸山血海的戰(zhàn)場轉(zhuǎn)移到了這里——這座表面上收治著精神迷途者的白色牢籠,
實則是守夜人組織對抗復(fù)蘇神明的最后堡壘之一。代號“紅塵劍”的八十歲守夜人總司令,
如今像一個真正的風(fēng)燭殘年的病人,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著整個世界的疲憊。“紀老,
”一個刻意壓低、帶著金屬摩擦般質(zhì)感的聲音在他身側(cè)響起。主治醫(yī)生林默,
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反著冷光的無框眼鏡,手指看似隨意地落在紀舜英的病歷夾上,
其微妙的節(jié)奏敲擊著硬質(zhì)封面——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神明內(nèi)應(yīng)已滲透高層**。
摩爾斯電碼的警告,像冰錐刺入紀舜英混亂的腦海。
老人布滿溝壑的臉上掠過一絲近乎猙獰的冷笑,干裂的嘴唇微動,
反駁的話語即將沖破喉嚨的封鎖。然而,就在這一瞬,他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目光,
像被無形的釘子狠狠楔住,死死釘死在走廊盡頭那片被慘白燈光切割出的陰影里。
一個纖細的身影蜷縮在冰冷的金屬長椅上。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裹著她單薄的身體,
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簡單地束成松散的馬尾,幾縷碎發(fā)垂落在光潔的額前。她微微側(cè)著頭,
專注地凝視著瓷磚縫隙中一隊正在艱難搬運餅干屑的黑色螞蟻。
昏黃的光線描摹著她側(cè)臉的輪廓,柔和的線條,挺翹的鼻尖,
微微抿著的唇瓣…那分明是一張從七十年前泛黃的舊照片里走出來的容顏!
帶著舊時光特有的溫潤與沉靜。少女伸出白皙的食指,帶著一絲孩子氣的頑皮,
輕輕擋在了螞蟻隊伍前進的路上。小小的生靈們頓時慌亂起來,
繞著那根突兀出現(xiàn)的“山脈”打轉(zhuǎn),尋找著新的出路。當(dāng)它們終于找到縫隙繼續(xù)前行時,
少女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漾開一個狡黠又純粹的笑容。那個笑容,
像一道撕裂時空的閃電,精準無比地劈中了紀舜英的心臟!
記憶的閘門在劇痛中轟然洞開——倫敦,泰晤士河畔那座爬滿常青藤的舊公寓,
午后的陽光慵懶地鋪滿橡木地板。一個同樣穿著素雅長裙、眉眼溫柔如水的女子,
正將晶瑩的砂糖顆粒輕輕撒在窗臺上。她拉起身邊小男孩的手,聲音像流淌的琴音:“阿英,
看,這些小小的搬運工,它們的協(xié)作多么精妙,像一道嚴謹?shù)臄?shù)學(xué)公式在現(xiàn)實中演繹。
個體雖弱,合力卻可移山……” 那是他的母親,容遇,
才華橫溢卻最終因守護一群歸國科學(xué)家而隕落于大西洋冰冷波濤之上的數(shù)學(xué)家?!皨尅??
” 一聲嘶啞、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的氣音,不受控制地從紀舜英干涸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連他自己都被這聲呼喚里飽含的、跨越了七十年時光的孺慕與絕望驚得渾身一顫?;闹嚕?/p>
這念頭像毒蛇噬咬著他的理智!母親早已在他十歲那年,
伴隨著那架在暴風(fēng)雨中解體墜落的航班,永遠沉睡在了大西洋幽暗的深淵。
他至今仍清晰地記得,自己是如何踮著腳尖,用小小的、顫抖的手,
一遍遍撫摸過那具冰冷檀木棺槨上繁復(fù)而冰涼的花紋。那是死亡刻下的、無法磨滅的印記。
少女聞聲抬起頭。
當(dāng)她的目光觸及紀舜英那張被歲月和戰(zhàn)火雕刻得溝壑縱橫、白發(fā)蕭然的臉龐時,
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瞳孔驟然收縮,如同受驚的鹿。她猛地從長椅上站起,
動作倉促得帶翻了擱在腿上的那袋動物餅干,金黃的餅干碎屑撒了一地,滾落得到處都是。
“阿英?” 這聲呼喚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像一把在時光塵埃里埋藏了太久、早已銹跡斑斑的鑰匙,帶著刺耳的“咔噠”聲,
生澀而粗暴地擰開了紀舜英記憶深處那扇早已被他自己親手焊死的鐵門!只有母親,
只有她才會這樣叫他“阿英”!紀舜英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思想和重量。
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八十載血火淬煉的鋼鐵意志,在這一聲呼喚面前徹底土崩瓦解。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這位曾以手中“紅塵”之劍,
于北歐冰原之上逼退過巨神耶夢加得、令無數(shù)神明為之膽寒的守夜人統(tǒng)帥,
“咚”的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刺骨的地磚上。額頭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卑微,
緊緊抵住少女那只微涼、柔軟的手背。滾燙的、渾濁的淚水洶涌而出,
沖刷著他臉上深刻的溝壑。壓抑了七十年的悲慟和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
喉嚨深處無法抑制的、幼獸迷失在無盡荒原般的嗚咽:“您怎么……怎么……還是這么年輕?
” 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淚?!拔倚褋怼驮谶@里了?!?容遇的聲音輕飄飄的,
帶著一種剛從漫長噩夢中掙脫的迷茫和脆弱。她的指尖帶著細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
小心翼翼地、試探般地拂過紀舜英那如同枯草般雪白的鬢角,
掠過他額角那道被歲月模糊了邊緣、卻依舊猙獰的舊日戰(zhàn)傷。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向走廊盡頭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仿佛在努力捕捉那些在意識深處瘋狂翻騰的碎片。
“腦子里……好多混亂的畫面……好多火……紅色的,
吞噬一切的……還有……好大好大的翅膀,
像把整個天空都蓋住了……連月亮都看不見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充滿了恐懼的余悸。“【迦樓羅】!” 紀舜英猛地攥緊了她微涼的手,
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指骨捏碎,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驟然點亮的希望而變得尖銳,
“印度神話里以龍蛇為食的金翅巨鳥!是它!媽,
您描述的……正是您‘生前’最后遭遇的神明襲擊!” 他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
死死盯著母親年輕卻寫滿驚惶的臉。這絕不是普通的轉(zhuǎn)世輪回!他的母親,
帶著被某種力量封印的神力,以及那場致命空難的恐怖記憶碎片,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
歸來了!---2 神格覺醒滄南市第六精神病院,
這座矗立在城市邊緣、被高墻電網(wǎng)嚴密包裹的灰白色建筑,在普通市民眼中,
是收容瘋狂與絕望的場所。
色的“病人”:“妄想自己能召喚雷電、并堅稱是雷神托爾人間代言人”的躁郁癥畫家老陳,
的墻壁上永遠涂滿了狂野的閃電符號;“患有嚴重潔癖、卻每日對著盥洗室的鏡子喃喃自語,
堅稱鏡子里住著能吞噬靈魂的邪神”的少女小雅,她所在的樓層永遠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
然而,在表象之下,在厚達數(shù)米、摻雜了特殊合金和符文的混凝土墻體之后,
這里運轉(zhuǎn)著最尖端的防御系統(tǒng),
收容著從全球各地秘密轉(zhuǎn)運來的、被神明之力污染或侵蝕的“高危物品”和“特殊個體”。
這里是守夜人組織在東方最重要的堡壘,是橫亙在人類文明與復(fù)蘇神明之間的一道血肉長城。
此刻,堡壘最深處、代號“零號”的禁閉室內(nèi),氣氛卻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壓抑得讓人窒息。
“您必須立刻覺醒‘羲和’神力!刻不容緩!”主治醫(yī)生林默的聲音失去了慣常的冷靜,
幾乎是將一疊厚厚的檢測報告狠狠拍在冰冷的金屬桌面上,紙張的邊緣刮過容遇的手背,
帶來細微的刺痛。他指著其中一張泛黃的腦電圖紙,指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圖紙上,
一道沉睡的、流淌著熔金般光澤的奇異光紋,如同蟄伏的遠古神龍,
清晰地盤踞在她大腦顳葉區(qū)域。旁邊,
用觸目驚心的朱砂色古篆標(biāo)注著八個字——**日御羲和,灼盡八荒**!
每一個字都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壓。容遇卻像被那紙上的文字燙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
單薄的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的單向觀察玻璃。玻璃的另一側(cè),
是同樣被高強度玻璃隔絕的治療室。紀舜英枯瘦衰老的身體被束縛帶固定在特制的金屬床上,
赤裸的胸膛上貼滿了冰冷的電極片。刺目的藍色電弧閃過,
強大的電流瞬間穿透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身體。
那具飽經(jīng)戰(zhàn)火、傷痕累累的軀體在非人的痛苦中劇烈地繃緊、彈起,
如同一張被拉到極限、瀕臨斷裂的弓!每一次抽搐,
都伴隨著他喉嚨深處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嘶吼。汗水浸透了他的白發(fā),
混著嘴角溢出的血沫,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是為了替她擋下耶夢加得那根蘊含著弒神詛咒的毒牙,
本源才被侵蝕到如此油盡燈枯的地步!每一次治療,都是在燃燒他僅存的生命之火!
“用我兒子的命……換來的神力?” 容遇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鋒,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屬于數(shù)學(xué)家的、洞穿一切虛妄的絕對邏輯,在這一刻徹底撕碎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
露出底下冰冷殘酷的算計。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琥珀色的瞳孔深處跳躍著憤怒的金色火星,
死死釘在林默那張看似專業(yè)冷靜的臉上。“你們……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對不對?
你們故意讓阿英去接應(yīng)耶夢加得,故意讓那根毒牙刺中他!你們把他當(dāng)成鑰匙!
一把用他的命做燃料、強行打開我體內(nèi)神格的鑰匙——是不是?!
” 她的質(zhì)問一聲比一聲尖銳,像重錘砸在寂靜的禁閉室里。林默鏡片后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避開了她幾乎能焚毀靈魂的逼視。這短暫的沉默,在容遇眼中,無異于最徹底的認罪。
“告訴幕后策劃這一切的人,” 容遇向前逼近一步,
窗外恰逢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鉛灰色的天幕,炸雷轟鳴!
刺目的電光瞬間照亮了她半邊冰冷如玉石、半邊卻因極致憤怒而微微扭曲的側(cè)臉,
那雙熔金般的眼眸里,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決絕?!霸俑宜阌嬑覂鹤樱?/p>
我不介意讓羲和的太陽真火,先燒一遍這污濁的人間!看看是神明的陰謀先得逞,
還是你們的骨頭先化成灰!” 每一個字,都如同滾燙的烙鐵,深深印刻在冰冷的空氣中。
---3 羲和初現(xiàn)神力覺醒課程被安排在偽裝成水療康復(fù)中心的特殊訓(xùn)練場。
巨大的環(huán)形空間中央,是一個直徑超過十米的淺層水槽,
里面盛滿了冰藍色的、微微蕩漾的特殊液體,散發(fā)著淡淡的金屬和臭氧混合的奇異氣味。
容遇赤著雙足,小心翼翼地踏入水槽邊緣。冰涼刺骨的液體漫過她白皙的腳踝。
就在這一瞬間,異變陡生!原本平靜的液面驟然沸騰!如同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
大股大股的氣泡瘋狂翻涌!數(shù)條通體閃爍著幽綠熒光的詭異水蛇,
竟從沸騰的液體中凝聚出半透明的實體,三角形的蛇頭上,冰冷的豎瞳鎖定容遇,
淌著腥臭粘液的獠牙閃爍著致命的寒光——這是埃及邪神【奈芙蒂斯】用于刺探的惡毒分身!
“媽!左轉(zhuǎn)三步,聚念于掌心!想象那是您操縱的武器!
” 紀舜英嘶啞的吼聲透過觀察室的擴音器傳來,因為過于用力,牽動了肋下的傷口,
劇烈的咳嗽聲中帶著明顯的血沫噴濺聲。他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醫(yī)生嚴令他必須臥床靜養(yǎng)。
然而此刻,他硬是讓人將他抬到了輪椅上,推到了觀察室的最前沿。
他枯槁的手死死抓著輪椅扶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水槽中那個纖細的身影,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隔空傳遞過去。
容遇下意識地遵從兒子的指令,旋身疾退,同時右手猛地向前虛抓!隨著她的意念,
槽中的液體仿佛受到無形巨手的牽引,轟然拔地而起,
瞬間凝聚成一支巨大的、高速旋轉(zhuǎn)的冰藍色水矛,矛尖直指撲來的蛇群!然而,
就在水矛即將成型的剎那,容遇眼中閃過一絲本能的猶疑。
對這股突然降臨、狂暴而陌生的神力,她內(nèi)心深處潛藏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排斥。
就是這剎那的分神,那支剛剛凝聚、蘊含強大動能的水矛猛地一顫,瞬間失去了穩(wěn)定的結(jié)構(gòu),
嘩啦一聲潰散成漫天水花!幾條最狡猾的熒光水蛇抓住這千載難逢的破綻,如同離弦的毒箭,
撕裂紛落的水幕,帶著刺鼻的腥風(fēng),獠牙大張,直噬容遇毫無防備的咽喉!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不——!” 紀舜英目眥欲裂!
積攢了數(shù)十年的戰(zhàn)斗本能和救母的瘋狂意志壓倒了一切傷痛!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
雙臂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將沉重的合金輪椅向前狠狠一推!轟——!
特制的防彈觀察窗玻璃應(yīng)聲炸裂!輪椅如同失控的攻城錘,裹挾著漫天晶瑩的碎片,
帶著紀舜英枯瘦的身軀,狠狠撞進了訓(xùn)練場!
就在蛇牙即將吻上容遇咽喉皮膚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微薄卻凝練如赤色綢緞的凜冽劍氣,
撕裂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精準無比地斬過!噗嗤!噗嗤!
腥臭的墨綠色毒血如同噴泉般濺射!兩顆猙獰的蛇頭高高飛起,扭曲著落入水中。然而,
更多的毒血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
潑灑向因強行催動劍氣而身形不穩(wěn)、重重摔倒在冰冷水中的紀舜英!其中一滴,
正正濺落在他枯瘦如柴、幾乎只剩一層皮包裹著骨頭的手背上!嗤——!
一陣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響起!伴隨著紀舜英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
他手背上的皮膚和血肉如同遇到強酸的冰雪,瞬間消融、碳化,露出了下面森然的白骨!
那毒血竟蘊含著可怕的腐蝕神性!“阿英——?。。 ?容遇的尖叫撕心裂肺!
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雌豹,全然不顧周圍虎視眈眈的其他毒蛇,瘋了一般撲到紀舜英身邊,
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可能再次濺射的毒血,
雙手死死地、徒勞地按在他那只瞬間變得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手上!
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砸在他枯槁的手腕上,混著刺目的鮮血,
暈開一片絕望的殷紅。
“當(dāng)年……您教我解黎曼假設(shè)時……說過……” 紀舜英躺在冰冷刺骨的水中,
臉上卻扯出一個極其難看、混合著痛苦和某種奇異滿足感的笑容,鮮血不斷從他嘴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