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裂驚魂1626年北京城晴空霹靂，張鐵牛目睹天裂奇景。王恭廠火藥庫化為煉獄，
萬人瞬間血肉橫飛。乾清宮里木匠皇帝扔下筷子逃命，皇子驚厥夭亡。
錦衣衛(wèi)陸炳言奉命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所有尸體衣物完好卻詭異赤身?；鹕駨R守夜人離奇死亡，
死前記錄“紅球騰空”。當(dāng)陸炳言逼近真相，卻遭魏忠賢警告：“此案止于火藥！
”廢墟中張鐵牛爬出，發(fā)現(xiàn)妻子衣服完好無損，皮膚卻如枯樹皮般干癟。
他掌心攥著一塊灼熱隕鐵，
耳邊響起只有他能聽見的詭異蜂鳴……2 火藥煉獄五月末的北京城，天光亮的刺眼。
卯時剛過，日頭已毒辣辣懸在東天，將前夜積下的最后一絲水汽蒸騰干凈，
空氣里浮動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干燥與沉悶。
張鐵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王恭廠庫區(qū)堅硬夯實的黃土路上，靴底粘起一層細(xì)細(xì)的灰。
他是庫區(qū)巡檢的小吏，祖?zhèn)魅叾几鹚幋蚪坏?，這差事，熬的就是個眼力、腳力和膽子。
汗珠子順著他溝壑縱橫的黝黑臉頰滾下來，砸在腳下的浮土里，洇開一點深色的圓斑，
旋即又被蒸干。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墜，昨夜守庫房，那幾只該死的老鼠鬧騰了大半宿，
吱吱呀呀，攪得人不得安生?！澳锏摹彼吐曋淞R一句，
抬起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試圖驅(qū)散那惱人的困倦。
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兩旁高聳的青磚庫房，厚重的木門緊閉著，鐵鎖在日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一切都和往日沒什么不同，死寂，沉悶，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雜著硫磺、硝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鐵銹的沉悶味道，聞久了，
連肺腑都跟著發(fā)沉。可今天，這味道里似乎摻了點別的。張鐵牛猛地吸了吸鼻子，
腳步頓住了。不是錯覺。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點甜腥氣的焦糊味兒，絲絲縷縷，
若有若無地纏了上來，像毒蛇的信子，鉆進(jìn)鼻孔。這氣味陌生又邪門，
讓他后頸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他下意識地仰起頭，
望向頭頂那片被庫房高墻切割得方方正正的、藍(lán)得發(fā)假的天空。萬里無云，
干凈得連只鳥都沒有。只有那輪白熾的日頭，冷漠地俯瞰著人間。一絲不安，
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就在這時，一種極細(xì)微的震動，從腳下傳來。
不是馬車碾過石板路的轆轆聲，也不是遠(yuǎn)處軍營操練的悶響。
那是一種……從大地深處透上來的，沉悶的、令人心悸的嗡鳴，
仿佛沉睡的巨獸在泥土深處翻了個身。他腳底板的麻意瞬間竄上了小腿。緊接著，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貓叫從墻根陰影里炸開！一只渾身黑毛油亮的野貓，弓著背，
尾巴炸得像根狼牙棒，瘋了似的從一堆廢棄的藤筐后竄出，閃電般越過張鐵牛腳前，
頭也不回地沖向庫區(qū)外面。那倉皇逃命的姿態(tài)，帶著一種末日降臨的驚怖。
張鐵牛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他猛地扭頭，
視線死死盯在庫區(qū)最深處、也是最大最堅固的那座甲字號火藥庫。沉重的庫門依舊緊閉，
但那扇門下方半尺高的縫隙里，似乎……有些異樣？他瞇起昏花的老眼，極力辨認(rèn)。
不是錯覺！一股極其稀薄的、幾乎透明的灰白色霧氣，正如同活物般，
極其緩慢地從那道門縫里無聲無息地“流”淌出來，貼著冰冷的地面，蛇行般向外彌漫。
那霧氣淡得幾乎看不見，若非他此刻心神高度緊繃，絕難察覺。“潮氣？返硝了？
”張鐵牛腦子里閃過最壞的念頭。黑火藥最怕潮，一旦受潮結(jié)塊，藥力大減不說，
還極易在儲存搬運時摩擦生熱，引發(fā)不測。他下意識地就朝那座甲字庫邁開腳步，喉嚨發(fā)緊，
必須立刻稟報管庫主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就在他腳步抬起，尚未落下的那個剎那——轟！
??！一聲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的恐怖巨響，毫無征兆地從東北方向的天空猛烈地砸了下來！
那聲音仿佛是天穹被一只無形巨錘狠狠砸裂，又像是九幽地獄所有惡鬼在頭頂同時咆哮，
瞬間撕裂了京城所有的寧靜。張鐵牛只覺得雙耳嗡的一聲，
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被這聲巨響粗暴地抹去，只剩下一種尖銳到刺破腦髓的蜂鳴。
腳下的大地不是震動，而是像一張被巨力掀起的毯子，瘋狂地上下顛簸！
他像個被抽飛的空麻袋，整個人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巨力狠狠拋向空中，又重重砸落！
眼前的世界在劇烈的抖動中瞬間失去了色彩和形狀，
只剩下狂暴旋轉(zhuǎn)的土黃色煙塵和刺目的白光碎片?！疤臁蚜?？！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劈開他一片空白的腦海。他只看到東北方的天際，
在那一瞬的巨響中，仿佛真的被撕開了一道巨大、慘白、邊緣帶著鋸齒狀黑痕的恐怖裂隙！
緊接著，一道肉眼可見的、粘稠得如同水銀般的灰白色氣浪，
裹挾著碎石、瓦礫、斷裂的梁木以及無數(shù)無法辨認(rèn)的細(xì)小碎片，貼著地面，
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勢，從東北方向狂嘯著橫掃而來！它像一個巨大無比的灰白色浪頭，
瞬間吞噬了沿途的一切，直撲西南！那堵“灰墻”掃過之處，
張鐵牛視野所及的庫區(qū)外圍那些低矮的土坯房、棚戶、圍墻，如同被投入滾燙油鍋的雪片，
連一聲哀鳴都來不及發(fā)出，就在令人牙酸的擠壓碎裂聲中轟然坍塌，化為漫天齏粉！
無數(shù)人影——有庫區(qū)小工，有路過的行商，
有嬉戲的孩童——在那灰白色的巨浪前渺小如螻蟻，連掙扎都顯得徒勞，
瞬間被撕碎、卷起、吞噬，只留下幾抹刺眼的猩紅在灰白中一閃而逝。
這來自東北方向的毀滅洪流尚未完全過去，
另一聲更加沉悶、更加接近、仿佛大地本身從腹腔里發(fā)出的痛苦呻吟般的巨響，
緊跟著從王恭廠的方向——張鐵牛的身后——猛烈地爆發(fā)了！轟隆——！！！
這一次的爆炸中心，近在咫尺！張鐵牛甚至來不及回頭去看，
一股遠(yuǎn)比剛才更加熾熱、更加狂暴、帶著濃烈硫磺焦臭和血腥味的沖擊波，從身后狠狠撞來！
他感覺自己像一片被投入颶風(fēng)的枯葉，再次被猛地掀飛，
五臟六腑仿佛都被這股巨力擠壓得要從喉嚨里噴出來。
一片瘋狂擴張、翻滾升騰的、巨大無比的、形如怪異靈芝的赤紅與濃黑交織的煙云徹底填滿！
那煙云的核心，是刺目的、燃燒般的亮紅，邊緣翻滾著地獄般的濃黑，
以一種褻瀆神靈的姿態(tài)，瞬間刺破蒼穹，遮天蔽日！無數(shù)燃燒的、焦黑的、或大或小的物體，
被這朵死亡之“花”狂暴地噴射向四面八方。他看到了扭曲斷裂的巨大房梁，
燃燒著火焰的木塊，整扇的窗欞，甚至還有……半截穿著靛藍(lán)粗布褲子、兀自抽搐的人腿，
從翻滾的黑紅煙云中呼嘯著飛過他的頭頂，砸向遠(yuǎn)處已成廢墟的民房。
時間仿佛被這接連的兩次爆炸徹底凝固、碾碎。張鐵牛重重摔在一片滾燙的瓦礫堆上，
身體像散了架，耳朵里只有持續(xù)不斷的尖銳蜂鳴。他掙扎著想爬起來，
卻發(fā)現(xiàn)身下的地面仍在可怕地抖動、起伏，如同活物在痙攣。他猛地抬頭，
正看到甲字庫那個方向——此刻只剩下一個巨大、猙獰、冒著滾滾黑煙和暗紅火光的深坑！
剛才那邪門的白霧，那巨大的庫房，連同里面儲存的不知多少萬斤火藥，都已徹底消失！
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絕望，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 * *3 乾清驚變乾清宮的東暖閣里，空氣沉靜得近乎粘稠。金絲楠木的桌案上，
一碗碧粳米粥尚冒著絲絲熱氣，幾碟精致的醬菜小點擺在一旁。明熹宗朱由校，
這位年輕的“木匠皇帝”，正全神貫注于手中一具精巧至極的紫檀木魯班鎖。
他眉宇間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手指靈巧地?fù)芘切┕饣哪緲?gòu)件，
仿佛眼前這小小的機關(guān)，便是他統(tǒng)御的整個天下。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提督東廠魏忠賢，
微微佝僂著身子侍立在一旁，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恭謹(jǐn)笑容，眼角的余光卻銳利如鷹隼，
不動聲色地掃過殿內(nèi)的每一處角落，最后落在皇帝那沉浸于榫卯世界的側(cè)臉上。
他正斟酌著字句，準(zhǔn)備開口稟報關(guān)于遼東戰(zhàn)事軍餉籌措的“新法子”——這法子，
自然少不了要“借用”些戶部庫銀。“……皇爺，關(guān)寧錦一線，
將士們……”魏忠賢尖細(xì)的聲音剛剛起了個頭，
那第一聲來自東北方向、撕裂蒼穹般的恐怖巨響，
如同重錘般狠狠砸穿了乾清宮厚重的琉璃瓦頂和楠木梁柱！轟?。?！
整個宏偉的宮殿猛地一震！殿頂懸掛的鎏金宮燈瘋狂搖擺，相互撞擊，發(fā)出刺耳的叮當(dāng)亂響。
案上那碗碧粳米粥猛地一跳，溫?zé)岬拿诇珴姙⒊鰜?，濺濕了明黃色的龍袍下擺。
朱由校臉上的專注瞬間凍結(jié)，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驚愕和茫然。
他手中的紫檀木魯班鎖“啪嗒”一聲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精巧的木構(gòu)件散落一地。
“地龍翻身？！”魏忠賢尖聲叫道，聲音因驚駭而陡然拔高變調(diào)，
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被恐懼撕碎。他下意識地就想撲過去護(hù)住皇帝。然而，
朱由校的反應(yīng)比他更快！這位沉迷于斧鑿鋸刨的皇帝，在這一刻，
身體里屬于一個頂級匠人的、對危險近乎本能的感知和靈巧被徹底激發(fā)！
他根本不去看魏忠賢，甚至顧不上龍袍上的污漬，在那第一聲巨響的余波尚未消散，
腳下的金磚地面開始劇烈上下顛簸、如同怒?？駶械男≈郯惘偪駬u擺的瞬間，
身體已如受驚的貍貓般猛地向下一縮！刺啦啦——！殿頂正脊上，
被這劇烈的震動和緊隨而來的第二聲來自西南方向的、更加沉悶恐怖的地心咆哮（轟隆——！
）生生震脫了榫卯！它們?nèi)缤愎鼟吨鴶嗔训拇舅樾?，帶著死亡的呼嘯狠狠砸落下來！
朱由校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憑借那份驚人的靈巧和對殿內(nèi)結(jié)構(gòu)了如指掌的本能，
一個極其狼狽卻又無比迅捷的翻滾，堪堪躲到了那張堅實寬大的紫檀木御案之下！
沉重的桌案頂蓋替他擋下了第一波致命的瓦礫雨?！鞍 薄白o(hù)駕！護(hù)駕！
”慘叫聲幾乎在同時響起！兩名動作稍慢的內(nèi)侍，一個被碗口粗的斷裂橫梁砸中頭顱，
紅的白的瞬間迸濺；另一個被數(shù)片沉重的琉璃瓦直接拍倒在地，連哼都沒哼出一聲，
身體在瓦礫下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溫?zé)岬难?，迅速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蜿蜒開來，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龍涎香的清雅。魏忠賢也嚇得魂飛魄散，抱頭鼠竄，
躲在一根粗大的蟠龍金柱后面，瑟瑟發(fā)抖，頭上的三山帽歪斜著，露出花白的頭發(fā)，
哪里還有半分九千歲的威儀？朱由校蜷縮在桌案下的陰影里，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
他透過桌案下沿的縫隙，看到整個大殿在劇烈的搖晃中呻吟，梁柱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
灰塵和碎屑如同濃霧般彌漫。外面，那驚雷般的巨響余音未絕，
接著是排山倒海般的、由遠(yuǎn)及近的呼嘯聲——那是被爆炸沖擊波裹挾著席卷整個京城的狂風(fēng)，
如同萬千厲鬼的哭嚎，瘋狂地灌入宮殿，撕扯著殘存的窗欞，
將殿內(nèi)的帷幔、奏章吹得漫天飛舞！混亂中，
一個更加凄厲、更加稚嫩的哭嚎聲穿透了狂風(fēng)的嘶吼和宮殿的呻吟，從暖閣深處傳來，
撕心裂肺！那是他尚在襁褓中、未滿周歲的太子朱慈烺！“烺兒！我的烺兒！
”朱由校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窒息。
他再也顧不得帝王的威儀和自身的安危，手腳并用地從桌案下爬出，
甚至來不及拍打龍袍上的灰塵，就要不顧一切地向暖閣深處沖去?！盎薁?！不可！危險??！
”魏忠賢掙扎著從柱子后面探出半個身子，聲嘶力竭地喊道，臉上涕淚橫流。
但朱由校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見了。
他眼中只有那暖閣深處傳來的、越來越微弱、最終戛然而止的嬰兒啼哭。
瘋了一樣沖向那扇在狂風(fēng)中劇烈搖擺的暖閣隔門……* * *4 廢墟謎蹤王恭廠核心區(qū)。
那朵吞噬一切的死亡“靈芝”煙云升騰后的短暫死寂，
被更加凄厲、更加絕望的聲浪迅速填滿。
陸炳言是在第二次爆炸的沖擊波將他掀翻在地的瞬間，憑借著多年刀頭舔血練就的本能，
強行扭轉(zhuǎn)身體，用肩背撞向一堆相對松軟的、剛剛倒塌的土墻廢墟，才勉強護(hù)住了要害。
饒是如此，巨大的撞擊力依舊讓他眼前一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
“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著，掙扎著從嗆人的煙塵和滾燙的瓦礫中撐起上半身。
耳朵里依舊嗡嗡作響，尖銳的耳鳴掩蓋了大部分外界的聲音。他用力晃了晃昏沉的腦袋，
試圖看清眼前的煉獄。目光所及，已非人間。他身處的地方，
片刻前還是王恭廠外圍一片密集的民居和貨棧。此刻，目光所及之處，
只有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冒著黑煙和零星火光的斷壁殘垣。沒有一棟完整的房屋。
殘存的墻壁像被巨獸啃噬過的骨頭，參差不齊地指向污濁的天空。
粗大的槐樹、榆樹被連根拔起，如同被丟棄的柴火棍般橫七豎八地倒伏著，
斷裂的枝干上還掛著破爛的布條和……難以辨認(rèn)的暗紅色碎塊。
不開的硝煙味、木頭燃燒的焦糊味、還有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了血腥和內(nèi)臟破裂的甜腥氣，
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呻吟聲、哭嚎聲、撕心裂肺的呼救聲，
如同潮水般從廢墟的各個角落涌來，匯成一片絕望的地獄交響。一個失去了雙腿的男人，
拖著身后長長的、粘稠的血痕，在瓦礫堆上徒勞地用手扒拉著，發(fā)出野獸般的嗚咽。不遠(yuǎn)處，
一個婦人抱著一個軟綿綿的小身體，眼神空洞，只是反復(fù)機械地?fù)u晃著，
嘴里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嗬嗬聲。陸炳言強壓下翻騰的胃液和心頭的寒意，目光銳利如鷹隼，
迅速掃過附近幾處相對“完整”的遇難者遺體。作為北鎮(zhèn)撫司的千戶，他見過太多血腥場面，
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這位見慣生死的錦衣衛(wèi)頭子，也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離他最近的一處斷墻下，倒伏著一個壯年男子。他身上的靛藍(lán)色粗布短褂幾乎完好無損，
連補丁都清晰可見，甚至沒有多少塵土。然而，他的褲子連同里面的褻褲，卻詭異地消失了！
從腰部以下，赤裸的皮膚暴露在污濁的空氣里，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青灰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渾身上下，看不到任何明顯的外傷！沒有骨折的扭曲，
沒有利器或重物造成的創(chuàng)口，只有鼻孔和嘴角流出兩道已經(jīng)發(fā)黑的血痕。
他的臉上凝固著一種極致的驚駭和茫然，眼睛空洞地圓睜著，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看到了某種完全無法理解的、超越認(rèn)知的恐怖之物。陸炳言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移動目光。
不遠(yuǎn)處，一個穿著碎花布裙子的年輕女子，姿態(tài)扭曲地卡在兩塊斷裂的條石之間。
她身上的裙子同樣基本完好，只是沾滿了灰土。但她的上半身，那件同樣碎花布的上衣，
卻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瞬間剝離！赤裸的上身皮膚同樣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青灰，
同樣看不到致命傷。她的長發(fā)散亂地覆蓋在臉上，一只手向前伸著，五指張開，
似乎想抓住什么。第三具，第四具……陸炳言的目光在幾處廢墟間快速移動，
心頭的寒意越來越重。他看到了至少七八具這樣的尸體！他們身上的衣物，
要么是上衣完好下衣消失，要么是下褲完好上衣不見，甚至還有一個老者，
腳上的布鞋和襪子整整齊齊，身上的棉袍卻無影無蹤，只留下赤裸的軀干。
共同點是：衣物殘存部分大多完好無損，
色；尸體周圍沒有大量噴濺血跡或明顯致命創(chuàng)傷；臉上凝固著極度驚駭、茫然或痛苦的表情，
仿佛死亡是瞬間降臨，剝奪了他們所有的反應(yīng)時間。
“不是沖擊波撕碎的……”陸炳言蹲下身，
用刀鞘小心翼翼地?fù)荛_一具“半裸”男尸肩頭的碎布，仔細(xì)觀察那青灰色的皮膚。
沒有灼燒的焦痕，沒有擦傷的印記，光滑得詭異。
“也不是火燒……更非利器……”他低聲自語，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
這絕非尋?；鹚幈ɑ蚍课莸顾茉斐傻乃罓睿∵@詭異的“脫衣”現(xiàn)象，
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邪門！“大人！大人！”一個驚惶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一個僥幸只受了輕傷、穿著破爛號衣的庫丁，連滾帶爬地?fù)涞剿媲埃?/p>
臉上涕淚和血污混在一起，指著不遠(yuǎn)處一個巨大的深坑，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坑……坑……張巡檢……張巡檢家的方向……全……全沒了！
還……還有那個坑……好大……”陸炳言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
那是王恭廠甲字庫原本的位置，
此刻只剩下一個直徑目測超過四十丈（約130米）的、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坑壁邊緣的泥土呈現(xiàn)出高溫熔融后又迅速冷卻的琉璃狀光澤，
坑底還在冒著絲絲縷縷帶著刺鼻氣味的白煙?？佣粗車?，所有建筑蕩然無存，
只有被高溫灼燒得焦黑的、向四周呈放射狀倒伏的泥土和碎石。
而緊鄰著這個恐怖巨坑的邊緣，原本該是幾排庫吏居住的低矮瓦房的地方，
此刻已徹底化為一片被翻攪過、又被高溫灼燒過的焦土廢墟。其中一間，正是張鐵牛的家。
“張鐵?！标懕阅钪@個名字。這個庫區(qū)老吏的名字，
在爆炸前數(shù)日呈遞工部的例行巡檢文書上出現(xiàn)過。他心頭疑云更重。一個庫區(qū)巡檢的家，
離火藥庫核心如此之近，偏偏就在爆炸中心點上？是巧合？還是……？他霍然起身，
手按在腰間繡春刀的刀柄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冷靜了一些。
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姿態(tài)詭異、死狀離奇的尸體，
再望向那吞噬一切的巨大深坑和緊鄰坑邊、化為烏有的張鐵牛家宅。“查！
”陸炳言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味，“所有尸體，
尤其是這種衣物不全卻無明顯外傷的，位置、姿態(tài)、衣物殘留情況，全部記錄！
一絲一毫的異常，都給我報上來！還有那個坑，派人守著，任何人不許靠近！違令者，
格殺勿論！”他眼中寒光一閃，“立刻去查，張鐵牛是死是活！”“遵命！
”他身后的幾名錦衣衛(wèi)力士強忍著恐懼和惡心，齊聲應(yīng)道，迅速散開。陸炳言站在原地，
硝煙和血腥味刺激著他的鼻腔。頭頂，
那朵巨大、猙獰、仍在緩緩翻騰膨脹的“靈芝”狀煙云，遮蔽了大半天空，
投下濃重的、令人窒息的陰影。這陰影不僅籠罩著這片人間地獄般的廢墟，
也沉沉地壓在了他的心頭。王恭廠的火藥？笑話！什么樣的火藥，能炸出這樣的坑？
能讓人這樣死？還有那詭異的脫衣……他隱隱感到，自己正被一只無形的大手，
推向一個深不見底、遠(yuǎn)比火藥爆炸可怕千倍的恐怖旋渦。那張鐵牛的家宅被抹去，
是毀滅的終點，還是某個更驚人秘密的起點？* * *5 太子夭亡乾清宮西側(cè)的偏殿，
此刻已被臨時布置成靈堂。沉重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寂靜籠罩著這里，
只有幾支素白的蠟燭在微風(fēng)中搖曳，燭淚無聲滑落，在燭臺上堆積成慘白的小丘。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檀香，卻也掩蓋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的、屬于新死嬰兒的微弱氣息。
朱由校木然地坐在一張紫檀木圈椅里，身上還穿著那件被米湯污了前襟的明黃龍袍，
袍角沾滿了灰塵和幾點不易察覺的暗褐色污漬。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
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懷里，緊緊抱著一件小小的、明黃色的嬰孩襁褓。
那襁褓柔軟干凈，還帶著淡淡的奶香，仿佛它的主人只是睡著了?？神唏倮铮湛杖缫?。
太子朱慈烺，他那尚在襁褓中、未滿周歲的獨子，
終究沒能挺過那場驚天動地的驚嚇和隨之而來的劇烈顛簸。在太醫(yī)趕到前，
那小小的身體已在乳母驚恐的懷抱中漸漸冰冷僵硬，最終停止了微弱的呼吸。
“烺兒……朕的烺兒……”朱由校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干裂的唇上滲出血絲。
他空洞的眼神落在懷中的襁褓上，指尖神經(jīng)質(zhì)地摩挲著光滑的錦緞面料，
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柔軟溫?zé)岬男⌒≤|體。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
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他唯一的兒子，大明的儲君，就這么……沒了？
在這朗朗乾坤之下，在他大明的皇宮之內(nèi)，被幾聲天崩地裂的巨響，活活嚇?biāo)懒?？荒謬?/p>
絕頂?shù)幕闹?！一股混雜著無盡悲傷和滔天怒火的邪氣，在他胸中橫沖直撞，
幾乎要撕裂他的胸膛！“皇爺……”一個帶著哭腔、刻意壓低的蒼老聲音在門口響起。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體乾，顫巍巍地跪在門檻外，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磚，
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皇爺節(jié)哀……保重龍體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福薄……”后面的話，
他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朱由校緩緩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空洞得嚇人的眼睛，
越過王體乾佝僂的身體，望向殿外依舊灰蒙蒙的天空。
那朵巨大猙獰的“靈芝”煙云似乎散開了一些，但留下的陰霾，
卻更深地籠罩著這座剛剛失去繼承人的皇宮?！安椤敝煊尚５穆曇羲粏「蓾?，
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帶著刻骨的寒意，
是什么東西……驚了朕的太子……毀了朕的京城……”他的手指死死摳進(jìn)襁褓柔軟的錦緞里，
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查！掘地三尺！也要給朕一個交代！魏忠賢呢？！
讓他滾過來！”“是……是！老奴遵旨！”王體乾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個頭，
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皇帝那瀕臨崩潰的怒火就會傾瀉到自己頭上。
殿內(nèi)重新陷入死寂。朱由校抱著那空蕩蕩的襁褓，身體微微顫抖。
他不再是那個沉迷于斧鑿之間、可以暫時忘卻煩惱的木匠。他是皇帝，
一個剛剛失去唯一子嗣、皇權(quán)根基遭受重創(chuàng)的皇帝！這滔天的爆炸，這驚天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