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泥潭掙扎東京城東的鞠場在殘陽下泛著血光,二十歲的高俅赤著上身站在爛泥中央。
汗水混著泥漿在他精瘦的身軀上蜿蜒出詭異的紋路,像某種神秘的圖騰。
小腿上的舊傷隨著每次發(fā)力傳來針扎般的疼痛,
他卻死死盯著前方那個歪斜的破竹圈——那是他唯一的生路。"俅哥兒!漂亮!
"場邊幾個破落戶扯著嗓子喝彩,銅錢在破筐里叮當作響。高俅充耳不聞,
這幾個銅板換來的冷飯,連塞牙縫都不夠!他咬緊牙關,身體后仰如滿月,
布滿老繭的腳背狠狠抽在球底。"砰!"破球如離弦之箭,直貫竹圈!這一腳,
踢開了高俅的新生??恐@身本事,他成了公子哥兒們的座上賓??珊镁安婚L,
一紙訴狀將他送進了大牢。沒有實證的罪名,只換來一紙逐出東京的判書。誰曾想,
天無絕人之路。一場大赦,又把他送回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東京城。2 王府機遇這日,
在駙馬府當差的高俅被派往端王府送禮。一進府門,就聽見陣陣喝彩——端王趙佶正在踢球。
高俅垂首立在廊下,眼角卻將場上的情形掃了個真切。突然,一個球直沖他飛來!
電光火石間,他腳腕一抖,"鴛鴦拐"應聲而出。那球劃出妙到毫巔的弧線,
穩(wěn)穩(wěn)落在端王腳下。恰好一個虞候走了過來,錦袍宮靴一塵不染,頓時眉頭緊皺:"什么人,
大膽!"端王卻眼前一亮。眼前這小廝雖衣衫樸素,卻掩不住一身銳氣。
更難得的是那腳法——看似隨意的一踢,力道、角度竟拿捏得如此精準!"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爺,小人高俅。"他躬身作答,心跳如擂鼓。虞侯上前喝道:"回王爺?shù)脑挷恍卸Y,
你是不是想活了?"高俅依然站立。他雖心驚肉跳,反而激出幾分悍氣。他心思玲瓏,
心中猛地一動:"天可憐見!這潑天富貴,莫不是今日就要落在我頭上?
"當下強吸一口濁氣,叉手向前,嘶聲叫道:"王爺在上!這氣球端的要恁地踢才好看!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已如獵豹般爆發(fā)!左腳狠狠蹬地,整個人向后騰空倒翻,
右腳繃緊如鐵,凌空便是一記倒鉤!"啪!"球劃出刁鉆弧線,精準無比地落向端王懷中!
霎時間,四下一片死寂。端王眼中的慵懶盡數(shù)褪去,化作滿臉驚詫,下意識抬手攬住球。
"好腳法!敢問......天下第幾?"端王低頭看著懷中這球,又看向青年,
唇邊緩緩漾開一抹笑意。高俅心頭狂跳,血液奔涌如雷!他雙膝重重砸進泥漿,
額頭深埋在污濁之中:"王爺在上!小人惶恐!天下第一,自然是王爺您!官家乃九五至尊,
萬民之父,自當?shù)诙⌒∪诉@點微末伎倆,能得王爺青眼,已是三生有幸,萬死不敢僭越!
"他舍棄了真實,獻上了最精準的諂媚。端王撫球大笑:"哈哈哈哈!伶俐!
你就留在我府上吧!"當夜,端王府耳房內,豆大的油燈搖曳。高俅獨坐燈下,
桌上擺著兩物:左邊是他那只泄了氣的破舊羊皮鞠;右邊是端王府賞賜的金線銀線錦緞新鞠。
他的指尖緩緩拂過新鞠光滑冰冷的表面,金絲銀線摩擦著掌心的粗繭。他抓起舊鞠,
沒有半分留戀,手臂狠狠一揚!"噗!"舊鞠落入烈焰。"嗤——!"青煙騰起,焦臭彌漫。
羊皮卷曲、焦黑,裂口扭曲,宛如一張嘲笑的嘴?;鸸馓S在高俅冰冷的瞳孔里,
白日里的喧囂早已褪去,唯有一個冰冷的脆響在他耳邊反復炸裂。"喀嚓!
"那是他倒鉤落地時,為了搶占那決定命運的毫厘位置,
赤腳毫不猶豫、精準狠辣地踩碎對手手指骨的聲音!舍棄了什么?仁慈?底線?在他眼中,
同類的血肉,不過是墊腳的泥!破鞠蜷縮成焦炭,散發(fā)著最后的惡臭。高俅收回目光,
無比珍重地捧起那華美新鞠,攏在掌心。冰冷、沉重、陌生。他低頭深嗅,沒有汗臭泥腥,
只有權力那嶄新而誘人的氣息。"這才配得上我的腳法。"他抱著這象征未來的金球,
坐回燈影深處,緊繃的下頜線條在昏黃中如石刻般堅硬。王府的月亮清冷地懸在琉璃瓦上。
高俅盤膝坐在冰冷的磚地上,懷中緊緊摟著那只金線錦緞新鞠,像摟著一塊通天的令牌。
指尖一遍遍摩挲著光滑冰冷的鞠面,金線銀線的紋路深深烙進他的記憶。
笑聲、侍從們探究的目光、耳房外偶爾走過的細碎腳步聲......都化作了無形的鞭子,
抽打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機會,他抓住了。但這僅僅是開始。3 王府暗斗王府深似海,
要想在這金碧輝煌的泥潭里浮上去,爬到那"人上人"的位置,他需要舍棄更多,做得更絕。
王府的鞠場,鋪設著細軟如茵的進口草皮,踩上去如同踏在云端;風流眼是精銅打造,
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陪王爺踢球的,不再是泥腿子,而是府中的侍衛(wèi)、清客,
甚至偶爾還有幾位依附端王的年輕官吏。高俅第一次踏上這華美的鞠場,
腳踩在柔軟的草皮上,竟有些不真實的虛浮感,仿佛下一秒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但他眼神銳利如鷹,迅速掃過場上的每一個人。那個叫張彪的侍衛(wèi)長,身材魁梧,腳頭硬朗,
是王爺平日最倚重的蹴鞠好手,
此刻眼神里對他這個"泥腿子"新貴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那個叫李清的清客,動作花哨,
擅長奉承,正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開始吧!"端王興致頗高,一身輕便錦袍,
親自開球。比賽一開始,高俅便如鬼魅般游弋在場上。他不再像在破球場那樣肆意張揚,
而是將那份驚人的靈動與爆發(fā)力,裹挾在一種近乎謙卑的精準之中。他極少主動爭搶,
總是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傳球路線上,每一次觸球都簡潔、高效,
目標明確——將球送到端王最舒服的位置,就像臣子將忠心捧到君主面前。
張彪幾次想用身體優(yōu)勢擠開高俅,搶占位置,高俅卻像滑溜的泥鰍,
總能在他發(fā)力的瞬間輕巧卸力避開,甚至借著張彪沖撞的勢頭,將球順勢撥給遠處的端王。
一次,張彪眼見高俅要接到一個妙傳,惡向膽邊生,假裝收腳不及,
一記兇狠的掃堂腿帶著風聲直襲高俅支撐腿的膝蓋!這一腳若掃實了,
足以廢掉高俅賴以為生的腿,讓他重新跌回爛泥塘!場邊觀戰(zhàn)的王府總管微微蹙眉,
手中的茶盞在杯托里輕輕晃動。端王也似有所覺,目光掃來,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
電光火石間,高俅眼中寒芒一閃!他沒有硬抗,更沒有驚慌閃避,
而是身體猛地一個極其別扭的擰轉,像是失去平衡要摔倒。
支撐腳險之又險地貼著張彪的鞋釘滑過,同時,他那條"失去平衡"的腿,
膝蓋微不可查地向外一頂!"?。?一聲短促的痛呼!只見張彪原本掃向高俅的那條腿,
小腿脛骨外側不偏不倚,狠狠撞在了高俅頂出的膝蓋骨上!那聲音沉悶而令人牙酸,
仿佛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張彪瞬間臉色煞白,抱著小腿在地上翻滾,
豆大的汗珠立刻從額頭冒了出來,疼得他連咒罵都喊不出來。"哎呀!張教頭!
"李清驚叫起來,聲音里帶著幾分做作的擔憂。"怎么回事?!"端王停下腳步,看向場中,
眼神中帶著疑惑。高俅則踉蹌幾步,也"摔倒"在柔軟的草皮上,
臉上滿是"驚魂未定"和"無辜",仿佛是一個被欺負的孩童。他掙扎著爬起來,
不顧自己沾了草屑的衣袍,第一時間"關切"地看向張彪:"張教頭!您、您沒事吧?
小人該死!小人沒站穩(wěn),絆著您了!小人罪該萬死!"他語速極快,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自責,膝蓋上甚至故意蹭破了一點皮,滲出細微血絲,
宛如精心設計的戲碼。張彪疼得說不出話,指著高俅,眼珠瞪得幾乎要裂開,
想說是高俅故意頂他,卻因劇痛和憤怒氣息不繼。在外人看來,
分明是張彪兇狠搶斷收不住腳,高俅狼狽躲閃時意外相撞,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被完美掩飾。
"胡鬧!"總管上前查看張彪傷勢,臉色難看,"王爺面前,豈容如此莽撞!
還不快扶下去診治!"端王看著高俅膝蓋上的血痕和他臉上那份"真誠"的惶恐與自責,
又看看被抬下去、疼得齜牙咧嘴的張彪,眉頭舒展開來,反而露出一絲笑意。
他走到高俅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無妨,意外而已。俅哥兒這反應倒是快,躲得漂亮,
還知道護著本王賞你的腿。是個伶俐人,也懂分寸。"他欣賞的,
是高俅在險境中那份近乎本能的算計和自保的狠辣,以及那份"懂事"。高俅深深躬身,
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謝王爺體恤!小人唯恐技藝粗疏,辜負王爺厚愛,
更怕傷了王府的體面。"舍棄了真實,舍棄了辯解,用自污和"護主"的表忠心,
將一場蓄意的反擊,包裝成意外和忠誠。張彪的傷,讓他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王府蹴鞠隊主力的位置,順理成章地落到了高俅頭上。高俅并未因此得意忘形,
反而越發(fā)謙恭謹慎,宛如一只潛伏的狼。他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練球,對著銅鑄的風流眼,
一踢就是數(shù)百次,汗水浸透衣衫,腿傷復發(fā)也咬牙硬撐,仿佛傷痛是他成功路上的勛章。
他舍棄了休息,舍棄了安逸,將身體和意志都打磨成更鋒利的武器,
只為了能在這吃人的王府中生存下去。他更用心地揣摩端王的心思,
如同在黑暗中摸索方向的旅人。端王好風雅,他便苦練花式技巧,
將蹴鞠踢得如同舞蹈;端王喜新奇,他便絞盡腦汁琢磨新玩法、新陣型;端王好勝,
他便在與其他王府的蹴鞠賽上,指揮若定,調度有方,更在關鍵時刻親自沖鋒陷陣,
哪怕拼著受傷也要將球送入對方風流眼,仿佛勝利就是他存在的意義。每一次勝利,
他都第一時間將功勞歸于端王"慧眼識珠"和"運籌帷幄",將自己的努力徹底抹去。
他舍棄了自我,活成了端王欲望最完美的投影。漸漸地,端王發(fā)現(xiàn),無論他想看什么花樣,
高俅總能立刻奉上;無論他想贏哪場比賽,高俅總能找到制勝之法;無論他心情如何,
高俅總能說出最熨帖的話語。這個從泥濘里爬出來的青年,像一塊最趁手的工具,
用得無比順心,讓他再也離不開。一日,端王在書房賞玩新得的名畫,高俅侍立一旁,
適時地添茶倒水,動作輕巧無聲。端王忽然放下畫軸,看著窗外庭院中盛放的牡丹,
似是無意地嘆道:"花是好花,只是這府中懂它的人,終究是少了些。"高俅心念電轉,
立刻躬身道:"王爺天縱奇才,胸中自有丘壑萬千。這花開花落,不過是王爺眼中一時之景。
王爺所感,怕是曲高和寡,知音難覓之憾。"舍棄了思考自己的見解,
只做端王心緒的精準回聲。端王猛地回頭,目光如電,緊緊盯著高俅。良久,
他忽然撫掌大笑,笑聲暢快淋漓:"好!好一個曲高和寡,知音難覓!
俅哥兒......"端王笑聲未落,指尖已重重叩在案頭青瓷筆洗上,
水花濺濕了宣紙上半幅未干的《寒江獨釣圖》。他繞過長案,錦靴踏在金磚上的聲響如鼓點,
直逼高俅垂首躬身的身影。"這'知音'二字,你解得妙!"話音里裹著酒后的熱意,
指尖卻突然掐住高俅肩胛骨——那處因常年練球而凸起的筋肉,在錦袍下繃得如鐵。
"王爺折煞小人......"高俅喉結滾動,膝蓋微屈似要跪倒,卻被端王一把拎起。
四目相對時,他看見對方瞳孔里晃著油燈的光,像極了破鞠場殘陽熔金的血色。
端王忽然松手,從袖中抖出一卷明黃綢帶:"前日宮宴,兄長賞了這'盤龍蹙金帶',
本王瞧著,倒配你那雙能踢破命運的腳。"綢帶落在高俅掌心時,金線勒得他舊繭生疼。
這不是賞賜,是枷鎖。他想起昨夜火盆里蜷成焦炭的舊鞠,
焦臭味似乎還凝在鼻腔——那時他捧著新鞠默念"這才配得上我的腳法",
卻沒料到"配得上"的代價,是將自己也鞣制成權力的皮革。
銅鑄“風流眼”在正午日光下灼人,高俅卻覺后頸比銅更冷。張彪的親信們聚在箭樓陰影里,
刀鞘碰撞聲如蛇吐信。他佯裝系靴帶,余光掃見端王正與樞密院來的信使低語,
玉帶銙在朝服上折射出冷光——那信使袖中鼓鼓囊囊,怕是裝著彈劾邊將的密折。"高俅!
"端王突然揚手,鞠場西側的鼓樂驟然停擺。"聽說西軍小將劉錡擅使'鴛鴦拐',
你可愿與他切磋?"人群分開處,立著個身披軟甲的青年,眉骨上的刀疤從鬢角斜入發(fā)間,
正是上月在邊境大破遼軍的少年統(tǒng)制。劉錡抱拳時,甲葉摩擦聲里透著殺氣。高俅知道,
這不是蹴鞠賽。端王想借他的腳,踩碎主戰(zhàn)派的骨頭。當那只金線新鞠拋向空中,
他聽見自己踝骨舊傷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就像當年踩碎對手指骨時的脆響。
高俅側身凌空時,鞠面金線在陽光下劃出圓弧,恰與劉錡腰間佩劍的弧度重合。
他用腳背卸力的剎那,想起破鞠場的爛泥曾糊住視線,而此刻王府的草皮香得令人作嘔。
當劉錡的靴尖擦著他脛骨掃過時,高俅故意向端王方向踉蹌。"咔嚓"聲混著鼓樂響起時,
他看見端王嘴角的笑意——不是為球技,而是為他用膝蓋頂斷劉錡護具扣帶的"意外"。
那聲響,和當年焚燒舊鞠時羊皮爆裂的聲音,竟如此相似。4 青云直上三日后,
劉錡"不慎"落馬傷了腳踝的消息傳遍汴京。高俅捧著端王賞賜的玉骨藥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