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生命只剩三個月:我遇見了折星星的女孩我坐在診室里,
醫(yī)生的話像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劃開我自以為安穩(wěn)的生活。他指著電腦屏幕上的影像圖,
一團不規(guī)則的白影猙獰地趴伏在灰黑色的腦組織上,如同某種陰郁的寄生怪物。
“惡性膠質(zhì)瘤,位置非常不好……張先生,情況……不太樂觀。”他頓了頓,推了下眼鏡,
鏡片后的目光帶著職業(yè)的克制與無奈,“積極治療,或許……能爭取三個月左右的時間。
”三個月?窗外的陽光正燦爛地切割著玻璃,把診室一角照得發(fā)亮,
可我的世界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顏色和聲音。三個月!這三個字在死寂的診室里嗡嗡作響,
像一群振翅的毒蜂,狠狠蜇進我的耳膜,又順著神經(jīng)一路鉆進頭顱深處,
最終蟄伏在那片象征死亡的白影旁。辦公桌上那盆綠蘿的葉子,在空調(diào)微風中輕輕搖晃,
綠得刺眼,綠得虛偽。我麻木地起身,走出診室,
身后醫(yī)生那句帶著嘆息的“好好生活”像一句荒謬的嘲諷,
飄散在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冰冷空氣里。那團盤踞在我大腦中的白色陰影,
如同獲得了某種邪惡的許可,開始肆無忌憚地扭曲我的世界。它首先吞噬的,是味覺。
曾經(jīng)甘醇的威士忌,如今在舌尖蔓延開一股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帶著鐵銹般的腥氣,
直沖咽喉。我不信邪地仰頭灌下一大口,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卻更加頑固地盤踞在口腔里,
仿佛宣告著這具身體已不再屬于我。接著是聲音,辦公室里的鍵盤敲擊聲、同事的交談聲,
甚至窗外汽車的鳴笛,都漸漸蒙上了一層沉悶的隔膜,像浸在渾濁的水中,遙遠而模糊。
“三個月。”這個倒計時像燒紅的烙印,燙在心上。我猛地推開面前堆積如山的項目書,
文件夾嘩啦一聲散落一地,雪白的紙張鋪滿了光潔的地面。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驚愕、疑惑。我無視那些目光,徑直走向老板的辦公室,
沒有敲門,直接推開?!拔也桓闪恕,F(xiàn)在?!崩习邋e愕地從寬大的辦公桌后抬起頭,
臉上還帶著被打斷的不悅:“張元?你說什么胡話?那個并購案……”“我說,我不干了!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啞和決絕,“并購案?讓它見鬼去吧!
還有我的房貸、車貸,”我扯出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你們愛找誰找誰,
愛收走什么收走什么!老子不伺候了!”說完,我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狼藉和老板驚怒交加的臉。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外面世界的光線涌進來,
帶著一種虛假的自由氣息。我抬手,用力揉著太陽穴,
試圖緩解那從顱骨深處傳來的、如同冰錐鑿擊般的銳痛。這疼痛,成了我新生活的背景音。
既然味蕾已背叛,我索性投向感官的狂歡。
酒吧里震耳欲聾的電子樂成了唯一能穿透我聽覺隔膜的聲音,鼓點粗暴地撞擊著胸腔。
我把自己摔進卡座最軟的角落,昂貴的XO一瓶接一瓶地開,
琥珀色的液體在迷離的燈光下晃動,即便入口仍是那股該死的消毒水味,
但酒精灼燒喉嚨的快感如此真實。辛辣的煙霧彌漫開來,
模糊了周圍那些因酒精和欲望而扭曲的臉孔。我摟過一個又一個濃妝艷抹、眼神空洞的身影,
在舞池中央搖晃,在震耳欲聾的喧囂里,在陌生軀體的短暫溫熱中,我像個溺水者,
瘋狂地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浮木,只為短暫地遺忘——遺忘那懸在頭頂、滴答作響的死亡時鐘。
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下跌,像沙漏里傾瀉而下的細沙,
每一秒的流逝都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暢快。當余額提醒的短信再次亮起時,
我竟感到一絲近乎殘忍的得意——看啊,連金錢也留不住我!放縱的浪潮退去,
留下的是更加荒蕪的空寂。宿醉醒來,頭痛欲裂,
豪華酒店套房地毯上散落著空酒瓶和不知是誰的衣物,一片狼藉。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
切割出一道刺眼的光帶,落在煙灰缸里堆積如山的煙蒂上。
我看著鏡中那個眼袋深重、胡子拉碴的男人,眼里的血絲像蛛網(wǎng)般蔓延。
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虛無感瞬間攫住了我,比頭痛更甚,比宿醉更沉。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沖進洗手間,對著光潔的白瓷馬桶劇烈地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只有喉嚨深處灼燒的苦澀和消毒水的幻味。錢花光了,短暫的刺激像泡沫一樣破滅,
只剩下這具被癌細胞啃噬的軀殼,和一地狼藉的、毫無意義的碎片。我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
背靠著同樣冰冷的浴缸壁,汗水浸透了皺巴巴的襯衫。窗外的城市開始蘇醒,
車流的喧囂隱約傳來,可我的世界,只剩下這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回聲。這放縱的泥潭,
終究無法淹沒那滴答作響的倒計時。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粗暴地鉆進鼻腔,
瞬間覆蓋了昨夜殘存的煙酒氣息。我強忍著頭痛和惡心,被家人近乎“押送”著,
再次踏入了醫(yī)院大門。流程繁瑣而冰冷,抽血、拍片……最終,
我穿著不合身的藍白條紋病號服,被安置在神經(jīng)外科病房靠窗的一張床上。隔壁床空著,
床頭柜上卻異常熱鬧——擺滿了大大小小、色彩斑斕的折紙動物,
小鹿、兔子、大象……活像一個小小的、凝固的動物園。還有一盆小小的綠蘿,
葉子青翠欲滴,在這個充斥著蒼白與藥水味的地方,倔強地釋放著一點生機。
我煩躁地移開視線,窗外的玉蘭樹開得沒心沒肺,大朵大朵的白花在陽光下刺眼。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了進來,由護士小心地扶著。是個小女孩,
頂多七八歲的樣子,頭上戴著一頂淺藍色的毛線帽,遮住了本該是頭發(fā)的地方。
她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顯得那雙眼睛格外大,像沉靜的湖。她懷里抱著一個敞開的紙盒,
里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紙。護士幫她安置到隔壁床上,聲音很輕柔:“樂樂,小心點。
這是新來的張叔叔?!迸⒌哪抗饴湓谖疑砩希瑤е⒆託獾拇蛄?。她沒說話,
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嘴角努力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個蒼白而安靜的微笑。
那笑容里沒有好奇,沒有畏懼,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像初冬湖面上凝結(jié)的第一層薄冰。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個裝滿彩紙的盒子,仿佛那是她的寶藏,然后拿起一張亮黃色的紙,
小小的手指開始熟練地折疊、翻轉(zhuǎn)。很快,一只昂首挺胸的紙公雞就在她掌心誕生了,
被她仔細地放進了床頭柜上那個小小的動物園里。她做得那么專注,仿佛病房外的世界,
連同那些冰冷的醫(yī)療器械和死亡的陰影,都與她無關(guān)。
我的目光被她床頭柜上那本翻得起了毛邊的書吸引——《時間簡史》。
一個被腦癌折磨的小女孩,在看霍金?這反差讓我嗤笑出聲,
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突兀而粗糲。“小不點,看這個?”我用下巴指了指那本書,
語氣里帶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嘲諷和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挑釁,“看懂了?
知道我們腦袋里這玩意兒是什么德性了?”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那里正隱隱作痛。
樂樂抬起頭,那雙過分安靜的大眼睛看向我。她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放下手中折了一半的藍色紙鶴,小手輕輕摸了摸自己頭上的毛線帽。她的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珍視?!皬埵迨澹彼穆曇艏毤毜?,像羽毛拂過,帶著點氣音,
卻異常清晰,“我知道它很壞。”她頓了頓,目光沒有躲閃,反而異常清澈地看著我,
“李醫(yī)生說,它在里面搗亂,像……像不聽話的壞孩子?!彼谋扔髦勺荆?/p>
卻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澳悄氵€看這個?”我揚了揚下巴,
依舊固執(zhí)地指向那本《時間簡史》,試圖維持住那點虛張聲勢的刻薄,
“看這些星星啊時間啊,有用?”樂樂低下頭,拿起那張未完成的藍色紙鶴,
小小的手指繼續(xù)著剛才的折疊。她的動作很慢,卻很穩(wěn)。過了一會兒,她才又抬起頭,
聲音依然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張叔叔,時間的長短……很重要嗎?
”她的大眼睛望著我,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片純凈的困惑,“如果……如果時間很重呢?
”她似乎不太會表達那個詞,小臉微微皺了一下,努力想著,“就是……很滿?
像……像我折滿了一百只紙鶴那樣?”我愣住了。時間的長短?時間的輕重?
像折滿一百只紙鶴那樣滿?這些字眼從一個絕癥小女孩口中說出,
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哲學意味,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絕望心湖,
激起了一圈連我自己都未曾預(yù)料的漣漪。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
那句準備好的、帶著刺的嘲諷,最終卡在了那里,
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空氣里。窗外,玉蘭樹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飄落了一瓣。
病房的夜,被各種儀器的低鳴切割得支離破碎。隔壁床傳來一陣壓抑的、痛苦的嘔吐聲,
夾雜著孩子細弱的嗚咽。我煩躁地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但那聲音如同冰冷的蛇,
執(zhí)拗地鉆進耳朵。終于,嘔吐聲停了,只剩下細微的、帶著痛苦余韻的抽氣聲。不知為何,
我掀開了被子。借著走廊透進來的微弱燈光,我看到樂樂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病床上,
像一只被風雨打濕的雛鳥,護士正輕拍著她的背。鬼使神差地,我下了床,倒了一杯溫水,
走到她床邊,動作生硬地遞了過去。樂樂抬起蒼白的小臉,額上還沁著冷汗,
大眼睛里蒙著一層生理性淚水的水霧。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杯水,吃力地伸出小手接過,
小聲說:“謝謝……叔叔?!蹦潜褚坏佬⌒〉牡虊危糸_了我們之間原本冰冷的空氣。
白天,當陽光再次透過窗戶,落在她床頭那個小小的紙動物王國上時,樂樂會主動跟我說話。
她指著那些紙動物,如數(shù)家珍地告訴我它們的名字,聲音細細軟軟的:“這是長頸鹿阿花,
它脖子最長……這是大象壯壯,
它折起來最費紙了……”她拿起一只金黃色的、翅膀折得異常挺括的紙鳥,“這是鳳凰,
媽媽以前給我講的故事里的,說它能從火里飛出來,可漂亮了。
”她的大眼睛里閃爍著一點微弱卻真實的光彩。“鳳凰涅槃?”我靠在床頭,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那頂藍色的毛線帽,心頭莫名地有些發(fā)堵?!班?!”樂樂用力地點點頭,
小手珍惜地撫摸著紙鳳凰的翅膀,“李叔叔說,我們……也要像鳳凰一樣勇敢。
”她開始教我折紙。彩紙攤開在我笨拙的手指間,顯得格外不馴服。她坐在自己的病床上,
耐心地演示,小小的手指靈活地翻轉(zhuǎn)、壓折?!笆迨?,這里要這樣折過來……對,
壓平……這邊角要對齊……”她的講解帶著孩子特有的認真。
我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那團歪歪扭扭、幾乎看不出形狀的紙,
再看看她手中漸漸成型的、展翅欲飛的藍色紙鶴,挫敗感讓我?guī)缀跸敕艞墶?/p>
“折紙……有什么用?”我忍不住嘟囔,帶著自嘲,“又不能把腦袋里那壞東西折走。
”樂樂抬起頭,大眼睛看著我,很認真地說:“可是折的時候,心里就安靜了呀。而且,
”她舉起那只剛剛完成的、線條流暢的藍色紙鶴,對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
紙鶴的翅膀仿佛真的在發(fā)光,“折好了,看著它,就很開心。好像……時間也變得好看了。
”她把那只藍色的紙鶴輕輕放進我手里。紙鶴很輕,躺在我粗糙的掌心,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我看著它簡潔流暢的線條,看著樂樂蒼白卻無比專注的側(cè)臉,
心里那團焦躁的、自毀的火焰,似乎被這小小的藍色翅膀扇動了一下,悄然微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