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墨汁般的夜色被閃電撕開慘白的裂口,瞬間又歸于沉沉的黑暗。驚雷在頭頂炸響,
滾過連綿的屋脊,震得腳下濕滑的青瓦嗡嗡顫動。冰冷的雨水像無數(shù)鞭子抽打在臉上,
模糊了視線,刺骨的寒意早已浸透單薄的夜行衣,緊緊黏在身上。
我伏在州府衙藏書樓陡峭的飛檐下,像一片濕透的葉子,竭力收縮著身體。
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扯得左肩下方一陣鉆心的劇痛。血,溫?zé)岬难?,正混著冰冷的雨水?/p>
不斷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身下的瓦片上,又迅速被更大的雨流沖淡、帶走,不留一絲痕跡。
該死的。
簡報里可沒說這卷被歸為雜學(xué)奇技的《云州河工疏浚圖冊》會引來內(nèi)衙豢養(yǎng)的頂尖高手護衛(wèi)。
剛才那無聲無息從陰影里刺來的一劍,刁鉆狠辣,若非我強行擰身,
此刻被洞穿的恐怕就是心臟。又是一道刺目的電光撕裂天幕,
瞬間照亮了藏書樓對面高聳的觀星臺。就在那光影交錯的剎那,觀星臺頂層的陰影里,
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斓脦缀跻詾槭清e覺,但那并非錯覺。
一股極其微弱的、幾乎被狂暴雨聲徹底淹沒的破風(fēng)聲,帶著致命的寒意,穿透雨幕,
直襲我的后心!不是衙役!是更可怕的人!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猛地側(cè)身翻滾,
完全不顧肩膀撕裂般的劇痛,身體擦著濕滑的瓦片向下急墜。
“嗤啦——”衣帛破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一枚三棱透骨錐擦著我的肋下飛過,
深深釘入身側(cè)的瓦片,尾端猶自發(fā)出低沉的震顫嗡鳴。只差毫厘。翻滾卸力,
單膝跪在下方稍緩的屋脊上,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頰,我急促地喘息著,
眼睛死死盯住觀星臺的方向。黑暗中,一個挺拔如標(biāo)槍的身影緩緩顯出身形。他并未蒙面,
玄色的勁裝幾乎融入夜色,雨水順著他冷硬的下頜線不斷滴落。
腰間懸著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劍鞘烏沉,沒有任何裝飾,卻散發(fā)著比這寒雨更凜冽的氣息。
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蕭珩!歸云劍宗掌門凌無非最鋒利、最忠誠的一把刀,也是這五年來,
追查洛家滅門案最不遺余力的人。真是……冤家路窄。他怎么會在這里?州府衙的卷宗,
值得他親自出手?jǐn)r截?心念電轉(zhuǎn),身體卻比思維更快。在他目光鎖定我的瞬間,
我已如離弦之箭,朝著遠(yuǎn)離州衙的城西密集民房區(qū)彈射而出。
肩頭的傷口在全力爆發(fā)下再次崩裂,劇痛幾乎讓我眼前發(fā)黑,但我不敢有絲毫停滯。
將輕身功法催動到極致,在高低錯落的屋頂上亡命飛掠。瓦片在腳下碎裂飛濺,
身后的雨幕中,那道如影隨形的殺機卻越來越近!冰冷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的繩索,
纏繞上我的脖頸,幾乎令人窒息。蕭珩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挪粨衤烽g,腳下猛地一滑!
一片年久失修、長滿濕滑青苔的瓦片瞬間碎裂。身體驟然失去平衡,
向著下方漆黑狹窄的巷道狠狠栽落!預(yù)想中撞擊堅硬地面的劇痛并未傳來。
一股沉穩(wěn)而強悍的力量猛地扣住了我的右臂,硬生生止住了下墜之勢,隨即猛地向上一提!
天旋地轉(zhuǎn)間,后背撞上了一個堅硬如鐵的胸膛,
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冷冽如松針?biāo)┑臍庀⑺查g將我包圍。是他!蕭珩!
冰冷的殺機幾乎將我凍結(jié)。下一瞬,他扣著我手臂的力道驟然變換,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
目標(biāo)直指我臉上濕透的蒙面巾!不能暴露!絕望的念頭剛剛升起,
身體卻因失血和劇痛徹底脫力,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沾著雨水的手帶著死亡的氣息迫近。
“唔……”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喉間溢出,左肩下方撕裂般的劇痛終于沖垮了意志,
眼前徹底陷入一片漆黑。意識像沉在冰冷渾濁的水底,被某種粘稠的力量拉扯著,
緩慢而艱難地上浮。耳邊似乎有噼啪的輕響,還有……一種令人不安的、被嚴(yán)密注視的感覺。
睫毛顫動了幾下,終于費力地掀開。視線模糊了片刻,才漸漸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一簇跳躍的橘紅色火焰。一個小巧精致的銅火盆,里面炭火燒得正旺,
散發(fā)出溫暖干燥的氣息,將周身刺骨的寒意驅(qū)散了大半。身下是干燥柔軟的稻草,
身上蓋著一件厚實的玄色外氅,
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那揮之不去的、冷冽的松針?biāo)庀ⅰ鞘掔竦摹?/p>
這是一間廢棄的土地廟。殘破的神像在火光跳躍中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
蛛網(wǎng)在梁柱角落處飄蕩。廟門緊閉,但狂風(fēng)暴雨的呼嘯聲依舊頑固地穿透進(jìn)來。
火光將坐在火盆對面的男人輪廓勾勒得清晰。蕭珩只穿著深色的中衣,衣襟微敞,
露出線條緊實的頸項和小片胸膛。他正用一塊撕下的衣襟內(nèi)襯,
沉默而專注地擦拭著他那柄烏沉古樸的長劍。劍身映著火光,流淌過一泓寒水般的冷芒。
他的動作穩(wěn)定而有力,每一次擦拭都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韻律感。
側(cè)臉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顯得異常冷硬,下頜繃緊,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
他在這里守著我?為什么?沒有立刻殺了我,或者將我押解回山門?
疑惑和警惕瞬間攫緊了心臟。我下意識地想動,左肩下方立刻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讓我倒抽一口冷氣,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這細(xì)微的動靜立刻驚動了他。擦拭的動作頓住。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沒有任何預(yù)兆地抬了起來,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跳躍的火光,
精準(zhǔn)地釘在了我臉上??諝夥路鹉塘恕?/p>
只有火盆里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外面依舊狂躁的風(fēng)雨聲?!靶蚜??”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
聽不出任何情緒,像冰層下緩緩流動的河水。我強忍著劇痛和翻涌的心緒,掙扎著想坐起來,
牽扯到傷處,又是一陣鉆心的疼,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我垂下眼睫,再抬起時,
屬于林霜這個身份應(yīng)有的、帶著幾分天真和無措的驚惶與感激:“多……多謝大人援手之恩。
我……”聲音刻意帶上一點虛弱的顫抖,
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一個被高手所救、又身負(fù)重傷的低階弟子的惶恐不安。
蕭珩沒有回應(yīng)我的感激。他隨手將擦拭劍身的布條丟進(jìn)火盆,布條瞬間被火焰吞噬,
騰起一小股焦煙。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我。
壓迫感陡增。他幾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鸸馓S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那雙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沒有絲毫屬于林霜的倒影,只有一片審視的冰原。
他伸出了手。我身體瞬間繃緊,幾乎要本能地反擊或后退,卻死死克制住。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自己此刻的身份——一個弱小無助、被統(tǒng)領(lǐng)大人救下、應(yīng)該只有感激和畏懼的外門弟子林霜。
他的指尖并未觸碰我的臉,而是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精準(zhǔn)地落在了我左側(cè)鎖骨下方一點的位置——正是那道被雨水浸泡得皮肉翻卷的劍傷邊緣。
他的指腹粗糙,帶著常年握劍磨出的薄繭,觸碰到被雨水泡得發(fā)白的傷口邊緣時,
帶來一陣混雜著刺痛的奇異顫栗。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
又在瞬間凍結(jié)。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難道他認(rèn)出了這道劍傷的來歷?“這傷,”他開口,
聲音低沉得如同廟外滾動的悶雷,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手法很特別?!彼闹讣庋刂堑婪韨诘倪吘?,
極其緩慢地劃過,像是在描繪某種古老的符文,更像是在確認(rèn)某種致命的猜測。
冰冷的審視目光鎖住我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絲細(xì)微的波動?!扒锌谟上露?,
先頓挫后急挑,劍尖在入肉三分處有極其細(xì)微的螺旋勁力……力求瞬間撕裂肌理,擴大創(chuàng)口,
斷絕生機?!彼従彽?,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進(jìn)我的神經(jīng),“這種手法,
像極了五年前,云州洛家名動天下的回風(fēng)拂柳劍最后一式——柳斷無痕?!鞭Z隆——!
仿佛一道真正的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他認(rèn)出來了!
他竟然僅憑一道傷口,就認(rèn)出了洛家的獨門絕學(xué)!
五年前的血腥畫面不受控制地沖入腦?!獩_天的火光映紅了云州洛府精致的亭臺樓閣,
平日里肅穆的府邸變成了修羅場。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絕望的嘶喊與瀕死的哀嚎撕裂了夜空。
父親洛遠(yuǎn)峰那柄威震江湖的流霜劍被數(shù)柄淬毒利刃死死鎖住,劍身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悲鳴。
母親將我死死護在身后,她素雅的衣襟早已被鮮血染透,卻仍拼盡最后一絲力氣,
用洛家祖?zhèn)鞯幕仫L(fēng)拂柳劍為我殺開一條血路,那柳斷無痕的決絕劍光,
是她留給我最后的背影……“霜兒……活下去!記住……活下去!
”母親嘶啞的呼喊穿透血腥的風(fēng),烙印在我靈魂深處?!傲炙??
”蕭珩冰冷的聲音將我從血腥的回憶旋渦中狠狠拽回。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
緊緊鎖住我瞬間蒼白的臉和失焦的瞳孔?!澳愕哪樕茈y看。
”巨大的驚駭和翻涌的仇恨幾乎讓我窒息。偽裝的天真笑容在臉上搖搖欲墜,
像一張即將碎裂的面具。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才能勉強維持住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鎮(zhèn)定。不能崩!五年了,整整五年!
我以林霜這個孤女的身份,在仇人的門派里如履薄冰地潛伏,小心翼翼地收集著蛛絲馬跡,
才走到今天。絕不能功虧一簣!我猛地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和塵灰味道的空氣,
胸腔因為急促的喘息而劇烈起伏。努力扯動嘴角,
試圖擠出一個更加虛弱、帶著劫后余生驚悸和后怕的笑容,
什么洛家……柳斷無痕……弟子……弟子完全聽不懂……好疼……” 眼淚適時地涌上眼眶,
在火光下折射出脆弱的光,一半是偽裝,一半是真實的、被劇痛和滔天恨意激出的生理淚水。
蕭珩的目光并未因我的眼淚和“無知”而有絲毫松動。他依舊盯著那道傷口,
又像是透過傷口審視著更深層的東西。指尖的力道并未加重,但那冰冷的審視感卻如影隨形。
“不懂?”他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更像是冰冷的嘲諷。
“州府衙的《云州河工疏浚圖冊》……洛家被滅門前一年,主持的最后一項朝廷工程,
就是疏浚云州三河?!蔽业男奶俅温┝艘慌模∷皇菫榱四蔷韴D冊!難道那圖冊里,
真藏著與洛家血案相關(guān)的線索?凌無非那個老賊,派他最得力的鷹犬去奪圖冊,
是怕里面留下對他不利的證據(jù)?“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蕭珩的聲音繼續(xù)響起,
低沉而緩慢,像毒蛇在黑暗中游走,帶著致命的探究,“身負(fù)如此劍傷,
又恰巧出現(xiàn)在州府衙,目標(biāo)直指與洛家最后關(guān)聯(lián)的卷宗……林霜,你說,
這世上真有如此多的巧合么?”他微微俯身,那張冷硬如石刻的臉龐在跳躍的火光下逼近,
陰影幾乎將我完全覆蓋。那股冷冽如松針?biāo)┑臍庀⒒旌现难任叮?/p>
形成一種強大的壓迫感。他深不見底的眼眸緊緊攫住我的視線,仿佛要穿透這層脆弱的皮囊,
直視那個被深埋了五年的、名為洛云霜的幽魂?!盎蛘?,你該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潛入歸云劍宗,意欲何為?”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心口。廟外,狂風(fēng)裹挾著暴雨,
猛烈地抽打著破敗的廟門和窗欞,發(fā)出嗚嗚的悲鳴,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哭嚎。廟內(nèi),
火光在蕭珩冰冷的瞳孔里跳動,映照出我蒼白如紙的臉。偽裝,在這一刻薄如蟬翼,
岌岌可危。破廟外,風(fēng)雨的嘶吼如同永不停歇的哀歌。廟內(nèi),空氣凝固得幾乎能滴下水來。
炭火在銅盆里噼啪爆開一朵微弱的火星,瞬間又黯淡下去,如同我此刻劇烈掙扎的心跳。
蕭珩的問題,像淬毒的匕首抵在喉間。我是誰?
我是那個在尸山血海里被母親用命推出來的洛云霜!
我是那個背負(fù)著血海深仇、在仇人屋檐下蟄伏了整整五年的孤魂!可這些話,
每一個字都足以將我立刻拖入萬劫不復(fù)的地獄?!按笕恕蔽移D難地吞咽了一下,
喉嚨干澀得發(fā)疼,聲音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和恰到好處的茫然,
“弟子……弟子真的只是外門雜役林霜啊……”眼淚無聲地滑落,沿著冰冷的臉頰滾下,
滴落在他蓋在我身上的玄色外氅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前些日子……弟子家中唯一的兄長……在云州修河堤時……被落石砸中,
尸骨無存……”我哽咽著,肩膀因為抽泣而微微顫抖,牽扯到傷處,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這痛苦的反應(yīng)無比真實。
府衙的卷宗……或許……或許有記載當(dāng)時詳情……或有……撫恤……”我抬起淚眼朦朧的臉,
努力望向蕭珩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眸,里面充滿了卑微的乞求和孤注一擲的絕望。
…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什么洛家……也不知道那圖冊有什么特別……”我聲音越來越低,
最后化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在空曠破敗的廟宇里回蕩,顯得格外凄涼無助。
份最堅硬、也最脆弱的外殼——一個身世清白、家破人亡、只為尋親而懵懂闖入險境的孤女。
我用五年時間,一絲不茍地編織著這個身份的所有細(xì)節(jié),經(jīng)得起最嚴(yán)苛的盤查。此刻,
它是我唯一的盾牌。蕭珩沉默著。他蹲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陰影。跳躍的火光在他冷硬的側(cè)臉上明明滅滅,
讓人完全無法窺探他內(nèi)心的絲毫波瀾。只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隼,沉沉地壓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幾乎要將靈魂洞穿的審視力量。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點點流逝。
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聽到廟外狂風(fēng)刮過瓦礫的尖嘯,聽到火盆里炭塊燃燒時細(xì)微的爆裂聲。終于,
他收回了停留在我傷口附近的目光,緩緩直起身。那股迫人的壓力似乎也隨之消散了一瞬。
“傷口很深。”他開口,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不再帶有之前那種直刺靈魂的質(zhì)詢,
“再不止血,你這只手就廢了?!彼D(zhuǎn)身,走向堆在神像基座下那個不起眼的灰布包袱。
那是他方才追擊我時,隨手丟在那里的。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
巨大的脫力感伴隨著失血的眩暈猛地襲來。我?guī)缀跻c軟下去,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浮?/p>
賭對了?他暫時接受了這個解釋?還是……這只是一種更深的試探?
蕭珩從包袱里拿出一個扁平的青瓷小瓶和一卷干凈的細(xì)白棉布。他重新走回火盆旁,
拔掉瓶塞,一股濃郁而清苦的藥草氣息立刻彌漫開來。
他先用一個不大的皮囊里的清水淋濕布巾,然后示意我:“衣服解開。”我身體一僵,
下意識地抓緊了蓋在身上的外氅衣襟。“怎么?”他抬眼,目光平靜無波,
仿佛在陳述一個最簡單不過的事實,“命重要,還是那些無謂的禮數(shù)重要?
還是說……”他頓了頓,語氣里聽不出情緒,“你身上,有其他見不得人的東西?
”最后那句話,像冰錐刺入心臟。我猛地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血腥味。他仍在懷疑!
這看似尋常的救治,何嘗不是另一種查驗?查驗我身上是否還有別的傷口、別的特征,
甚至……洛家女子特有的印記?“弟子……不敢勞煩大人……”我垂下頭,聲音細(xì)若蚊蚋,
帶著羞窘和恐懼?!耙醋约禾幚恚次襾??!笔掔竦穆曇魶]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干脆利落,帶著慣于發(fā)號施令的冷硬。他將藥瓶和布條放在我手邊的稻草上,然后退開一步,
背過身去,面對著那尊殘破的土地神像,負(fù)手而立。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堵沉默的玄鐵墻壁,
隔絕了跳躍的火光,也隔絕了所有可能的窺探。他給了我選擇,卻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自己處理?以我左肩下方傷口的深度和位置,右手根本無法精準(zhǔn)施為。
何況失血和劇痛早已讓手臂酸軟無力。寒風(fēng)從未關(guān)嚴(yán)的門縫里鉆進(jìn)來,帶著潮濕的雨腥氣,
吹在裸露的傷口上,激得我渾身一顫。意識又開始有些模糊。不能再拖下去了。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我死死咬著牙,用還能活動的右手,
一點點解開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緊貼在身上的夜行衣左側(cè)衣襟。
冰冷的空氣驟然接觸到肌膚,激起一片細(xì)小的戰(zhàn)栗。左肩下方那道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
皮肉翻卷,被雨水泡得發(fā)白,邊緣卻透著失血的青紫色。
劇烈的羞恥感和深入骨髓的恨意交織翻騰。在仇人最信任的鷹犬面前,袒露傷口,
如同袒露最深的脆弱和無助。這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煎熬。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的腥甜,伸出顫抖的右手去拿那個青瓷藥瓶。手指卻不聽使喚地一滑——“啪嗒!
”藥瓶脫手,眼看就要摔在堅硬的泥地上!就在藥瓶即將觸及地面的瞬間,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快如閃電般探出,穩(wěn)穩(wěn)地將其撈住。是蕭珩。他不知何時已轉(zhuǎn)過身,
動作迅捷無聲。他沒有看我,只是重新蹲下身,擰開瓶塞,
將瓶中淡青色的藥粉直接傾倒在干凈的布巾上。藥粉散發(fā)出的清苦氣息更加濃郁?!疤?。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簡潔得如同命令。我僵著身體,如同提線木偶,
機械地、極其緩慢地將受傷的左臂向上抬起一點。每一次細(xì)微的移動都牽扯著傷口,
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冷汗瞬間布滿額頭。他的動作卻異常精準(zhǔn)而快速。
沾滿藥粉的布巾穩(wěn)穩(wěn)地按在了猙獰的傷口上!“唔——!
”劇烈的、如同被烙鐵燙灼的刺痛感猛地炸開!我渾身劇震,眼前發(fā)黑,牙齒深深陷入下唇,
硬生生將那聲痛呼咽了回去,只余下破碎的悶哼。身體控制不住地想要蜷縮、躲避。
一只沉穩(wěn)有力的大手卻同時按住了我右側(cè)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卻巧妙地避開了傷處,
將我牢牢固定在原地,無法動彈分毫。那只手帶著練劍之人特有的粗糙薄繭和溫?zé)岬捏w溫,
透過單薄濕冷的衣衫傳來,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