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上,素未謀面的太子殿下對我深情灼灼,胡言亂語,“封妜,這一世,
我不會再放開你了?!弊源耍拥亩Y物流水般送到我屋里。在我躲他的第五次,
他將我堵在死胡同里,眼尾見紅,“妜兒,你相信前世今生嗎?”我惱羞成怒,
當(dāng)場拒絕了他的愛慕之情,并且狠狠踩了他一腳。原以為他會就此罷手。可馬球賽場,
他明明不擅御術(shù),卻傾盡全力贏得菠菜送給我,只因那彩頭是我久久求而不得的焦尾琴。
端陽狩獵,我險些斃命,他將我從利箭前救下,眼底滿是擔(dān)憂與后怕。
直到我為躲他去滇南外祖家,看到我與表兄摯友相談甚歡,他立馬紅了眼,
將我圍困在方寸之地,滿眼偏執(zhí),“封妜,別忘了,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不許想沈常若,
你只能想我?!薄斑@輩子,你的夫君只能是我?!?皇后舉辦春日宴,
給京城各個貴胄女眷都發(fā)了拜帖。以往這種事,都是身為太傅嫡長女的阿姊出面應(yīng)付,
可這次,阿姊卻硬要拉上我一同前去?!斑@次春日宴是在驪山舉辦,聽聞那里的溫泉極養(yǎng)人,
你大病初愈,正好去去病氣?!卑㈡⒁娢覠o動于衷,立即上前奪了我手中的筆,“阿姊,
我還沒寫完呢?!薄澳忝咳斩即谖堇?,不是看書就是寫字,再這般下去,都快成書呆子了。
”說完,就推著我進(jìn)了里屋,為我挑選衣裙首飾。我是個極不愛出門的人,阿姊常說,
就因為我這個不愛動的性子,外頭都鮮少人知道太子太傅家還有一個嫡幺女??晌也⒉辉诤酰?/p>
如今家里衣食不愁,就算我一輩子不出門,家里也委屈不了我。不情不愿地隨阿姊去了驪山,
不曾想剛落腳就遇見了當(dāng)今太子魏斟,那位傳聞中風(fēng)光霽月的男子。常聽阿姊說,
太子魏斟才學(xué)斐然,性格溫和,又長得十分俊朗,是陛下最器重之人,出于好奇,
在行禮時忍不住多瞟了兩眼,殊不知剛巧與魏斟四目相對。他正深情款款地看著我,
眼神炙熱,眉眼帶笑地走上前,湊在我耳畔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胺鈯x,這一世,
我不會再放開你了。”我怔在原地,一臉懵。我鮮少出府邸,更從未見過魏斟,
他為何認(rèn)識我,他眼底萬種風(fēng)情,熱烈瘋狂,又因何而來。彼時滿座嘩然,
旁邊的阿姊更是疑惑,用手肘抻愣在原地的我,“妜兒何時認(rèn)識太子殿下的。
”我朝阿姊無辜地?fù)u搖頭,表示我的不知情。還未待我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應(yīng)時,
那個奇怪的太子卻先出了聲。"早聽老師府上還有位綽約多姿的幺女郎,
今日終于見到了真容。竟比想象中還要美上幾分。"我臉皮薄,被他如此直白的話羞紅了臉,
木木地垂著眼簾,不知如何作答。這時,姍姍來遲的皇后終于來為我救了場。“斟兒,
今日怎么如此孟浪唐突,妜兒年紀(jì)尚幼,難得出一次府,你可別嚇壞了人家。
”我暗暗舒了一口氣,朝上座的皇后做了一禮。皇后與父親師從同門,太子出世后,
皇后便請了父親給魏斟教導(dǎo)功課,故而,皇后與母親也成了手帕交,剛出生,
便將我與阿姊認(rèn)作了干女兒。但因我不愛出門,不常與皇后見面,
平日里都是阿姊與她走得近?!澳负蠼逃?xùn)的是,是兒子孟浪了。”隨后魏斟朝我拱手作揖,
“妜兒妹妹多有得罪,一時失言,還望妹妹莫怪。”他端地很是謙遜誠懇,
只是那句“妜兒妹妹”卻叫得令我十分惶恐。讓人覺得,他有意與我拉近關(guān)系。之后,
阿姊在皇后旁邊咬了幾句耳朵,便笑盈盈地拉著我去了溫湯池,臨走時,
我能察覺到魏斟的視線在我身上不斷游離,不知為何,心口洶涌得厲害,
以至于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裾。身子正踉蹌,魏斟眼疾手快,穩(wěn)穩(wěn)扶住了我,
朝我抿唇一笑,“山路崎嶇,妜妹妹可要仔細(xì)腳下?!北M管魏斟舉止得體,
我還是一下子炸紅了臉,垂著眼簾與他道謝,“多謝殿下提醒?!彪S后慌匆離去。
2“妜兒當(dāng)真沒見過魏斟?”走遠(yuǎn)了,阿姊又問了我一遍。我搖頭,
“我出府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如何能認(rèn)識他?!卑㈡Ⅻc頭,畢竟我每回出去,阿姊都與我一起,
形影未離,若真見過,她定當(dāng)是知道的。她沉思片刻,又說道,“魏斟此人長得雖標(biāo)致,
性格也好,但畢竟是太子,心思深沉,這么多年,我也捉摸不透他,你心思單純,
日后還是離他遠(yuǎn)點好?!蔽夜怨詰?yīng)下,覺得阿姊言之有理。溫湯泡得身子昏昏沉沉,
阿姊耐不住,早一步起身去了廂房歇息。我剛穿整好衣裙,
玉面屏風(fēng)外突然出現(xiàn)沉穩(wěn)的腳步聲,我立馬嚇了一驚,揚聲道,“誰在外面?”話剛落,
就聽見魏斟清咳了一聲,“抱歉了妜妹妹,我本想來泡個溫湯解解乏的,不知道你在這處。
”我出了屏風(fēng),就見魏斟身子微躬,對著我淡淡而笑,再加上言語誠懇得體,
我心中即使不滿,也不好發(fā)作。想著剛剛阿姊對我的叮囑,我只搖搖頭,道了一句無妨,
就急著往外走。“妜妹妹這是要去哪?我送你?!蔽赫逋蝗豢觳节s上我。我立馬拒絕,
“不用,阿姊說在西廂房等我,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知道西廂房在哪里嗎?
”我瞬間愣住,從小我就是個不記路的性子,又是頭一遭來這里,確實是不認(rèn)識的。
魏斟輕笑,“怎么還是跟從前一樣呆呆的。”從前?我皺眉,“殿下以前見過我?”他不答,
只靜靜地看著我,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緒,似悲似喜。過了一會,才說道,
“我送你去找封姚吧。”最后,我沒有拒絕。一路上,我靜靜緊跟在魏斟身后,悄悄打量他。
身影頎長挺拔,既有渾然天成的高貴淡雅之氣,又時不時流露出身居高位的孤獨感,
不知不說,魏斟確實當(dāng)?shù)闷鹗廊嗣烂?。西廂房很近,不一會就到了。許是剛泡完溫湯,
再加上走了一段路,如今身子有了些汗意,剛想著待會要吃些冰鑒葡萄,
魏斟就突然來了一句。“剛泡完溫湯,可不許貪涼吃冰鑒果子,容易生病,
待會我叫內(nèi)侍送些你愛喝的紅參玫瑰茶過來?!蔽翌D時詫異,不自覺地后退幾步。
他是有讀心術(shù)嗎?怎么對我的喜好這么了解?魏斟見我此舉,并不驚訝,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快進(jìn)去吧,若是封姚看見你這副樣子,可又要冤枉我欺負(fù)你了?!闭f完,就轉(zhuǎn)身離去了,
留我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彼時,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魏斟有鬼,遠(yuǎn)離魏斟。
3可自春日宴后,太子魏斟頻頻往封府送禮物,昨天是富景酒樓的糕點,
今日又是他用新得的和田玉打造的玉簪子。外頭都傳,
太子魏斟在春日宴上對太傅幺女一見傾心,不日便要立儲妃了?!斑@魏斟是在打什么算盤?
”阿姊看著剛送來的玉簪子,陷入沉思,“父親本是他的老師,自是一心向他,
如今朝堂亦無黨羽之爭,更不需他用聯(lián)姻來謀利……”“難不成這廝真對你一見傾心了?
”我茫然地?fù)u搖頭,“阿姊與他接觸更多,尚不知他的目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說完繼續(xù)看我的書冊。“事關(guān)于你,你還能這般心如止水!”阿姊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一把扯掉我手上的書冊。我嘆了一息,“現(xiàn)今天下太平,朝堂安穩(wěn),就算他是當(dāng)今太子,
可我只見過他一面,他若真想求娶我,如父親的地位,只要我不愿嫁,他便奈何不了我。
”阿姊自小就是個坦率豁達(dá)的性子,又最為疼我,就算去歲她已嫁做了探花妻,
卻仍怕我這個沉默寡淡的妹妹悶在屋里無聊,隔三差五就回娘家來陪我說話。“阿姊放心,
我不出門就是了?!蔽彝兑园㈡⒁粋€安心的笑,可內(nèi)心卻還是有點發(fā)怵。
魏斟好似對我很是了解,如今又頻頻示好,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傍晚,阿姊回家后,
我只身去了藏書樓,今日父親新得了一批書冊,我抽空過來看看有沒有我感興趣的,
順便理一理書架。“掃整書架這種活,怎么還需你來做?”魏斟突然出現(xiàn)在另一排書架前,
拿著一本書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笑。我嚇了一跳,手上的竹簡砸了腳,
“嘶…”“我有這么可怕嗎?嚇成這樣?”魏斟急急上前,扶我坐下。
“你無聲無息地突然出現(xiàn),是個人都會害怕!”心中怒氣上涌,
因為腳上的疼痛一時沒忍住發(fā)泄了出來?!昂煤煤?,是我不對?!彼炊α似饋恚?/p>
柔著聲音給我道歉?!疤嫡f他新得了一些書,叫我過來取這幾天的課業(yè),到時候要考,
沒想到嚇著你了。”他這一番話,竟讓我無從反駁。這時夕陽透過窗子撒進(jìn)來,
正照在魏斟的身上,他朝著我淺淺笑,眉眼溫和繾綣,有一說一,
他真的是有一張容易令人淪陷的皮相。恍惚片刻,他打破了沉默,將手上的書冊遞給我,
“這本書你應(yīng)該會喜歡?!蔽医舆^一看,頓時驚訝,他怎么知道我喜歡看這類雜書?
手心不自覺沁出一層薄汗,“殿下為何對我這般了解?我們以前見過嗎?
”魏斟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靜靜地看著我,似乎在透過我的眼眸回憶些什么。半晌,
才微笑著答道,“顯而易見,我對你心生愛慕,提前打聽了你的喜好想討你歡心。
”“那日春日宴上,我與殿下本是第一次相見,可當(dāng)日殿下的表現(xiàn)卻十分反常。
似乎對我很是熟悉?!蔽业芍?,他卻依舊波瀾不驚地解釋,“那次,并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他這個理由看似很合理,可我卻并不相信,但又究不出錯處。最后,我朝他后退幾步,
恭敬地做了一禮,“多謝殿下抬愛,但臣女慚無傾城色。不敢攀貴德,抱歉了!”說完,
我也顧不上什么禮數(shù)章程,慌張離去。4后面幾日,魏斟以課業(yè)之由去過藏書閣兩回,
被我躲過了碰面的機會?;屎笊窖绨l(fā)來拜帖,我以舊病復(fù)發(fā)為由,未能與阿姊一同出席。
皇后知我自幼身子病弱,并未懷疑。整一個月,魏斟的禮流水一般送到了我的屋子里,
我卻從未出過門。待到四月廿五那日,阿姊突然染上了風(fēng)寒,聽母親說,燒了三日,
很是嚴(yán)重。我得知后,著急趕往阿姊府中看望。走到半路,
突然想起阿姊最愛吃富景酒樓的馬蹄糕,可剛進(jìn)酒樓,就見魏斟隨步而來,
看我的眸子里似乎有些怒意。我也不知道為何,折身就跑,可身后的魏斟卻緊跟不舍,
東走西竄下,魏斟將我抵進(jìn)了死胡同?!盀楹味阄??”魏斟粗喘著氣,
把我圍困在他的臂彎里,身后是冰冷的石墻,退無可退?!暗钕抡堊灾?!”我被亂了氣息,
再加上他的唐突之舉,臉上慍意明顯。魏斟見我怒目圓睜,臉色稍緩,卻并未放開我,
頗有一種不給他一個解釋就不善罷甘休的氣勢。我見況,心中更火了,
一下子將這些時日來的憋悶惱意全部傾泄出來?!案覇柕钕逻@是何意?是想強取豪奪,
恃強凌弱不成?”“你說你愛慕我,所以大張旗鼓地送禮,惹得滿城風(fēng)雨,
就算我已明確拒絕,可你依舊步步緊逼。絲毫不顧及我是否會損閨名。
”“且不說你對我在并不相識下的愛慕之情從何而來,
就論你這個只有一面之緣就對我過分了解一事,我如何能不躲不懼?”越說越委屈,
說到后面,我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顫抖。魏斟見我眼底的霧氣,突然手足無措起來,
趕忙松開對我的桎梏,后退了兩步,“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撇頭,不接受他的道歉。
良久,我再抬頭看他時,他眼尾泛紅,“妜兒,你相信前世今生嗎?”我感覺聽了一個笑話,
嗤笑道,“殿下是想說,我與你在前世見過,所以你才這么了解我是嗎?”他點頭,
十分誠懇。我剛息下的怒火又竄了上來,重重踩了他一腳,“耍我玩??!”說完,憤憤離去。
5五月初五,端陽佳節(jié)。距離上次與魏斟不歡而散又過了多日,許是當(dāng)日之言起了作用,
魏斟再也沒往府上送禮。可皇宮設(shè)宴,作為皇后的干女兒,理應(yīng)入宮參宴,
往年我都是不出門,皇后也體諒,可如今我已十七歲了,皇后認(rèn)為我不能這么閉塞在家,
要多見見世面,沾些煙火氣。饒是我再怎么不愿,還是被阿姊和母親推上了入宮的馬車。
“這次的晚宴還是設(shè)在驪山行宮,聽王嬤嬤說,陛下請了西域的胡姬表演,
還能一同去后山騎馬狩獵,泛舟游湖?!薄吧洗闻萘藴販碜哟_實爽利許多,
這回正好可以再去泡泡,對你也有好處。”阿姊一路上喋喋不休,試圖讓我提起興趣。
我如小雞啄米,顧著點頭,可心底還是有些不安,這種場合,必定會遇到魏斟。罷了罷了,
想多了庸人自擾,既來之,則安之。到了行宮,我跟在阿姊與母親身后,
努力拉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越怕什么來什么,由于之前甚少出門,
京城貴胄女眷都對我這個新鮮之人好奇,紛紛過來問候奉承。好在阿姊懂我的為難,
與皇后說了幾句話便帶我去了溫湯池,“知道你適應(yīng)不來這種席面,你且在這處泡泡溫湯,
我讓王檐若留下來服侍你。”我叫住阿姊,“阿姊不留下來陪我嗎?”每回這種場面,
我都要阿姊在旁邊才會踏實?!胺饧覠o男丁,父親居于高位,我身為封家嫡長女,
自要同母親一起撐起封家門面,你在這處等我,待我去交酌完,就來接你去騎馬打馬球。
”說完,又朝她最親信的侍女王檐若仔細(xì)交待幾句,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靜靜地看著阿姊的背影,端莊綽約,落落大方,突然眼睛有些濕潤,
原來我能由著自己的性子生活,一直以來都是阿姊替我擔(dān)起了封家的責(zé)任。心里頓時暖暖的。
泡完溫湯出來后,王檐若替我去取些冰鑒果子,我悠然自得地坐在院子里晾頭發(fā)看話集子。
可王檐若回來時,手上的鑲玉漆盤里盛著的一壺尚冒著熱氣的紅參玫瑰茶,
以及幾樣十分精致的糕點。我皺眉問,“不是說要冰鑒果子嗎?怎的是這些?
”王檐若為難道,“方才去小廚房,那掌炊的內(nèi)侍說,太子殿下剛下的令,
說是為了姑娘的身子考慮,不可給姑娘涼食冰飲?!蔽乙宦牐查g就火了。又是魏斟!
又是魏斟!我自小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父親縱我,母親寵我,阿姊疼我,從小,
只要我不愿意,不喜歡的,沒有人會逼迫和強制。魏斟是第一個!我揣著一肚子火起身,
王檐若放下漆盤,“姑娘這是要去哪?”“去找魏斟算賬!”王檐若不敢多言,
急急跟在我身后。一時氣昏了頭,卻忘記了自己根本不識路,也不知去哪里找魏斟,
一通亂走后冷靜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走到了山林中?!伴苋?,你知道我們走到哪了?
”“奴婢不知。”我懊惱道,“你方才應(yīng)該叫住我的?!薄胺讲乓姽媚锱瓪鉀_沖,
以為姑娘知道太子殿下在哪,便不敢多嘴?!惫粵_動誤事,這四處茂林深篁,辨不出方向,
我與王檐若只能折身靠著顯微的足跡和印象慢慢走。突然,一支箭矢疾風(fēng)而來,
我被嚇得愣在原地,風(fēng)馳電掣間,一個殘影近身,腰身瞬間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抱住,
耳旁一陣刺痛,汩汩暖流沿著右頰流下。待我反應(yīng)過來時,面前是魏斟沖冠眥裂的臉,
“好好的亂跑什么,知不知道,剛剛那一箭差點能斃了你的命!”我懵了一會,
再緩過神來時,竟然好不爭氣地大哭起來。這一哭,魏斟立馬息了怒色,淚眼朦朧間,
我好像看到了他眼底的淚痕,他一把將我擁入懷,緊緊地抱著我輕聲哄著,“不哭不哭,
沒事了,沒事了?!焙髞砦也胖?,我誤闖了狩獵的林子,因植被茂密,我被當(dāng)成了山鹿,
若沒有魏斟及時趕到救我,那一箭就正中心口。好在最后只是被箭矢擦傷了右頰和耳朵。
魏斟將我?guī)Щ亓怂牡钪校ⅠR傳了太醫(yī)過來,傷口不大,
只需要按時上半個月的藥便能痊愈。魏斟仔細(xì)地為我的臉上藥,溫柔又細(xì)致,
我靜靜地看著他,腦海里又想起他怒我時的擔(dān)憂和淚痕。那一刻,
我真切地感受出他當(dāng)時的害怕和心疼?!斑@是太醫(yī)院里最好的金瘡藥,回去后可要按時涂,
你們姑娘家臉皮嬌嫩,可別留了疤?!薄班牛 薄胺庖φf讓你在小筑等她忙完帶你去打馬球,
好端端地怎么突然進(jìn)了后山林?”“我……”我一下被噎了聲。
若是這時說是因為被他氣昏了頭,去找他算賬才迷了路會不會有些荒唐,
我可不能在他面前丟了面子。他魏斟見我不想說,也沒再強求,
只叮囑我不識路不要隨便亂跑,這山間蛇蟲猛獸多之類的話。幾番折騰下,驚動了行宮上下,
就連陛下皇后也來了看望,母親和阿姊更是滿眼心疼,在魏斟說了細(xì)末后,
她們才稍稍放了心。阿姊本想陪我回府,以往這種時候,我肯定是答應(yīng)的。
可阿姊平日里要顧兩個家,每日奔波,今天難得有她喜歡的打馬球,我不想讓她掃興。
所以我拒絕了阿姊的提議,“我想留下看阿姊打馬球?!边@一刻,阿姊笑得很開心。
6一番慰問后,行宮開始復(fù)了熱鬧,阿姊帶我去看她打馬球。這場比賽,
阿姊半個月前就報了名,她自幼喜歡馬球,騎馬也很厲害,與男子作比一點也不遜色。
那日阿姊說,這馬球比賽的彩頭是焦尾古琴,這是一把遺失許久的名琴。我向來愛琴,
父親為此為我搜集了天下名琴,唯獨沒有焦尾,一直以來,我都很想用焦尾來彈一首離騷。
阿姊得知后,立刻上帖報名參了賽,就為了給我贏彩頭??少悎霾环帜信?,
阿姊馬上技術(shù)雖好,但到底比不得男子有臂力,幾番較量下,阿姊敗下陣來。
“妜兒對不住了,阿姊沒能給你贏到彩頭,待會看看誰會贏,到時阿姊一定給你買回來!
”我細(xì)致地為阿姊擦汗,安慰道,“焦尾固然稀罕,但阿姊玩的盡心,
妜兒比得到焦尾更開心?!卑㈡嵘衔业淖箢a,眼底盈盈淚花,言語里卻多了一分堅定,
“只要妜兒想要的,阿姊定會送到你面前?!卑㈡⒖偸悄敲刺畚?。
即使方才有一刻對焦尾失之交臂而失落,如今也蕩然無存了。后面我和阿姊去打捶丸,
沒再關(guān)注馬球最后的勝負(fù)。待我玩累回席時,才得知那場馬球賽是魏斟得了彩頭。
聽聞魏斟六藝中御術(shù)最弱,在一眾貴胄公子間可以說是墊底的,
可這場比賽中卻拼莽勁拔了頭籌,確實令人驚訝。眾說紛紜間,就見魏斟歸席,
身后的內(nèi)侍手上正捧著那把焦尾琴,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心下有些惋惜。隨后埋頭吃糕,
面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雙繡著金絲紋的馬靴,上面沾了不少泥,抬眼,魏斟正端看著我,
嘴角銜著淡淡笑意?!奥犅剨x妹妹自幼愛琴,今兒這彩頭,就贈予妹妹了,
權(quán)當(dāng)我這個做義兄的一點小小心意。”我懵了半晌,當(dāng)反應(yīng)過來要拒絕時,
魏斟卻直接以有要事為由離了席。此事立即在貴胄圈中傳開,太子馬球場上竭力贏彩頭,
只為博取太傅二姑娘歡心。翌日,皇后召我進(jìn)宮?!皧x兒,
近日京都里外都在傳頌?zāi)闩c阿斟之事,對此你如何看?”皇后手執(zhí)玉柄扇,
有一下沒一下地?fù)u著。我低眉頷首,“不過都是茶后戲資,并無此事。”皇后卻放下扇面,
覆上我的手,“本宮是看著你長大的,知你秉性良善,阿斟對你亦是拳拳真心,
只要你肯點頭,明日本宮就去封家下聘。”我這才恍然,皇后此番竟是要亂點鴛鴦譜。
我頓時慌了起來,馬上俯身跪地,“妜兒惶恐,太子殿下對妜兒照顧有加,
妜兒亦對太子義兄十分敬重,并無半點兒女私情,還請娘娘收回成命!”屋里,
瞬間一片死寂,我撐著身子半點也不敢動,半晌,才聽見皇后嘆了一息,親自扶我起身。
“好孩子,不必這般驚怕,這婚姻之事自是講究你情我愿,妜兒若是不愿,本宮也不會強求。
”“回去吧!”我恭敬地揖了禮,轉(zhuǎn)身離去時,卻發(fā)現(xiàn)魏斟正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他到底什么時候進(jìn)來了,竟沒有一點聲響。腦袋一下炸開,手心的汗濡濕了絹帕,
我心虛地躲開他的眸子,慌慌張張地出了門??勺吡撕芫?,
我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緊緊盯著我,那目光里,有悲傷,有憤怒,有失落,
還有那股不知從何而起卻又濃烈纏綿的情意。6一連幾日,
當(dāng)日魏斟的眼眸都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每次回想,心底都會泛起心疼,難過。
就連我最愛的詩集,也沒辦法靜下心來看。阿姊以為我被魏斟嚇癔癥了,連忙與父母親商量,
要送我去西南外祖家避暑靜心。我也覺得,應(yīng)該去外面靜一靜?;蛟S換個地方,
我就會將魏斟淡忘了。收整東西時,王檐若搬來那副用錦帕包著的焦尾琴問我,“姑娘,
這把琴可要帶?”我看了一眼琴,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他送琴時的那抹淡淡笑意,以及,
鳳儀宮里看我時的眼神。心里又開始難受起來,我忙收眼不再看,“不帶。
”自那日鳳儀宮里回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再看焦尾。阿姊與母親將我送出城門,
仔細(xì)叮囑了許久,就在動身時,東宮的內(nèi)侍叫住了我?!胺夤媚?,這是宮里最好的舒痕膏,
殿下特意叮囑老奴親自送予姑娘手中?!蔽椅罩种械男〈善浚闹形逦峨s陳。
本以為鳳儀宮一別后,魏斟已經(jīng)放棄我了,可如今竟還牽掛我的傷勢,為我送藥。
那內(nèi)侍臨走時,不忘添了一句,“殿下原是要親自送姑娘的,奈何今日公差繁忙,
被陛下絆在了宮中脫不開身?!贝善吭谡菩臐u漸溫?zé)幔倏磿r,
潔白的瓷身上暈出一幅雙貓戲魚圖,釉色鮮艷奪目,栩栩如生,看得出畫主花了不少心思。
我自小愛貓,為此,父親和阿姊聘了許多貓回來,還為它們單獨辟了一間屋子,
而這瓷瓶上所畫的正是我最愛的貍貓。我不由得深思,這一次到底是巧合,
還是他魏斟真的熟悉我至此,若真是,不禁有些細(xì)思極恐。越想,越覺得脊背發(fā)涼,
隨手將瓷瓶扔給了王檐若。7外祖家在滇南,聽阿姊說,那里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
我們趕了半月水路才抵達(dá)。外祖父出自滇州段氏,自古便是西南一帶的顯赫世家。
我生得病弱,又是個閉塞的性子,這是我頭一回來外祖家,而我這一輩,上有五個表兄,
僅有母親育有女兒。故而,外祖府上上下下對我這位初來的表小姐十分愛重,
我來這的一月過得也十分愜意。每日躺在搖椅上看書,站在窗前臨帖,
閑暇時去陪外祖母打葉子戲,玩射覆。依年齡,段家只有五表兄與我年紀(jì)相仿,
外祖父在府上為五表兄設(shè)了學(xué)堂,請了名師大儒來做學(xué)究教導(dǎo)他。
可五表兄有個鬼馬行空的腦袋,在課業(yè)上根本就不上心,
時常從坊間給我淘來許多新奇的小玩意,他總說我生活寡淡,要帶我去外面找新趣。
“妜妹妹,我們?nèi)ト~榆澤畔放風(fēng)箏吧?!蔽灞硇峙吭谖业拇白由?,百無聊賴。
我未停下手上的筆,頭也不抬道,“不去。不想動!”“哎呀,
你再這樣悶下去不怕變成比丘尼??!”說完立刻奪下我的筆,將我拽出了門。
“常若新做了一只大風(fēng)箏,上面的雄鷹可是我畫的,我保證你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帥氣的風(fēng)箏。
”常若是五表兄的同窗,因與段家是世交,便一同在段府書堂上學(xué),與五表兄很是要好。
和五表兄出來玩時,見過他幾次,是一個端方君子,聽表兄說,他每回課業(yè)都評優(yōu),
學(xué)究也對他寄予厚望,說他明年春闈定能中榜。他為人謙遜有禮,很是照顧人,幾回下來,
我與他也算是熟識了。放完風(fēng)箏,三人去聽風(fēng)居喝茶。聽風(fēng)居里文人雅客居多,
有同者一起翻書賭茶,消遣時光。五表兄人情練達(dá),到哪都能與人侃侃而談,而我和常若,
則在旁邊的書角看書喝茶。期間我才知道,原來常若也愛看雜書,他與我講了許多奇事異聞,
凡是我讀過的書,他都有涉獵一二。正聽常若講到盡興處,五表兄那邊突然與人爭吵起來,
走近一看,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前。時隔一月有余,我竟在這里見到了魏斟,
在我就快要忘記他的時候。他一個當(dāng)朝太子,怎會出現(xiàn)這邊地之處?我疑惑地望向他。
恰巧與他眼神對視,我立即躲開他的視線。之后了解了才知道,五表兄在與人斗詩時,
因文武孰重與魏斟同行之人起了爭執(zhí)。這才鬧成這番局面,最后魏斟說了一句“武奪天下,
文定江山,故而文武并重?!辈诺靡云较?。聽到此話時,我不得不承認(rèn),
魏斟的確有帝王風(fēng)范。8從聽風(fēng)居出來,常若將我與五表兄送回了府。
剛進(jìn)府就看到兩個陌生的侍從抬著木箱子進(jìn)來,聽下人們說了才知道,
外祖父有位很重要的客人要來府上小住一段時間。我對此事本就不上心。
加上腦袋里還在想魏斟一事,就先與王檐若回了院子。
哪知剛推開院門就見魏斟坐在樹底下喝茶。“你怎么在這?”驚怒之下,我顧不上任何禮儀。
魏斟淺淺一笑,飲下一杯茶才道,“滇南普洱,的確是好茶,怪不得你會喜歡?!蔽依溧?,
“私闖民宅,目中無人,想不到太子殿下私下竟是此等作風(fēng)。”他不生氣,
反倒笑著朝我走來,目光所及之處是我的右頰,打量幾眼道,“本以為你會跟我賭氣,
不用我給你的舒痕膏,如今看,你倒是聽了囑?!蔽也粣偟匕姿谎郏?/p>
“誰會與自己的容貌過不去。”“不怕我給你下毒?”這一問竟讓我怔住了,
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一個很可怕的事情,我無形中對魏斟竟然放下了所有防備,
總是不經(jīng)意地露出自己的真性情。潛意識在告訴我,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害我。
這種感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帳頂?shù)牧魈K,
腦海里突然晃出他將我從箭矢前救下時,他眸中的擔(dān)憂與害怕,大概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
我想。在我走神時,魏斟已經(jīng)近身,驟然肅了面,沖我冷笑道,“哼,在想沈家那小子?
”我一愣,“你在說什么莫名其妙的話!”“據(jù)我所知,沈常若的才識雖好,可不及我一半。
”我這才聽出他說的是常若,原來他姓沈,一直以為他姓常。他笑睨著我道,
“我看過的書比他還多,你可以來找我,我比他厲害!”我哼了一聲,只覺得他幼稚,
未與他搭腔,顧自進(jìn)屋,將他隔絕在外。晚膳時,我才知道,外祖父口中的貴客便是魏斟,
只不過現(xiàn)在他偽了身份,是江南儒商魏江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名堂,我也不去費心思想。
9夜涼如水,許是晚膳后喝的那杯茶沏得太釅,快子時了也沒半點睡意。
我攏了件披風(fēng)去院子旁的望月臺,季夏的月色很好看,滿天星斗。正仰頭放空時,
魏斟突然從身后冒出來,“在想什么?”我駭了一驚,差點踉蹌,瞬間點燃了我的怒火,
“要你管,怎么哪都有你。”“瞧著人前是嫻靜寡言的封二姑娘,人后竟這般潑辣!
”我沒好意地瞪他一眼,揶揄道,“我也才知道,
風(fēng)光霽月的太子殿下暗地里竟是這般孟浪滑舌。”越發(fā)肆無忌憚了。他糾正我,
“如今我叫魏江清?!蔽移差^不睬他。就這樣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魏斟已經(jīng)離開時,
他突然蹦出聲?!胺鈯x?!蔽蚁乱庾R地轉(zhuǎn)頭,撞進(jìn)他的眸光中。只見他斂去笑意,
凝視著我的眼眸里盈出霧氣,“我喜歡你,是真心的,沒有目的,沒有陰謀?!彼D了頓,
紅了眼眶,“可不可以別躲我?”我被他飛快的轉(zhuǎn)變整得不知所措起來,沉默了半晌,
腦子指使著我從喉嚨里吐出“好”的音符,到了嘴邊卻息了聲。他等得有些急了,
雙手越過我的腰間,落在身后的欄桿上,將我圍困在他的身前,“別忘了,
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不許想沈常若,封妜,你只能想我?!彼冒缘溃脤V?,可不知為何,
我卻并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開心,心跳砰砰,雙耳俱熱。最后我也沒坑聲,
魏斟不再繼續(xù)為難我,嘆了一息,道,“夜深了,回去歇息吧?!闭f著,將我送回院子,
臨走時,又添了句,“記住今晚我說的話?!闭f完一轉(zhuǎn)身,袍袖飛揚間,人已經(jīng)走出了院落。
我靜靜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懊惱。第二日,五表兄帶我出去看射柳,恰巧魏斟也在,
不過他依舊是以往的儒雅君子相,見到我時也不過莞爾一笑,似乎昨晚之事從未發(fā)生。
這也令我松了口氣。五表兄學(xué)識雖不好,騎射卻超群,鑼面咚咚,
五表兄身后無數(shù)人拍手叫好,我被人潮擠了出來。隨即就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等五表兄。
殊不知魏斟也緊跟其后,雙手環(huán)胸,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我故意不睬他,繼續(xù)往前走。
“又亂走,迷路了我可不幫你!”我聽后心中更氣,腳步加快,偏要與他作對,待停下來時,
竟到了斷崖處,前方,深淵萬丈?;仡^看,魏斟在后面慢悠悠地過來,臉上笑意越發(fā)明顯。
“來都來了,何不如看會兒風(fēng)景再走?!闭f著搬來兩塊大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