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海棠初綻1999年的群山市,夕陽將群山工地的鐵門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林曉棠蹦蹦跳跳地穿過大門,書包在她背后歡快地拍打著。她今天扎著兩條小辮子,
發(fā)梢隨著步伐一晃一晃,像兩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一、二、三..."她低頭數(shù)著地上的碎石子,蜜色的陽光透過她長長的睫毛,
在臉上投下細(xì)碎的陰影。遠(yuǎn)處傳來余樵他們嬉鬧的聲音,但林曉棠沒急著過去,
她喜歡這種放學(xué)后的獨處時光。突然,一陣壓抑的抽泣聲從配電箱后面?zhèn)鱽怼?/p>
林曉棠停住腳步,歪著頭聽了聽,然后躡手躡腳地繞了過去。一個瘦小的男孩蜷縮在角落里,
膝蓋上沾滿了灰塵,手里死死攥著一塊青黑色的石頭。他抬頭時,
林曉棠注意到他左眉骨有道淡粉色的疤,像片被風(fēng)吹落的桃花瓣。男孩的眼睛紅腫著,
但看到有人來,立刻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臉,露出一副倔強(qiáng)的表情。"別哭了。
"林曉棠蹲下來,從書包里掏出個竹編小籃,里面躺著三顆裹著糖霜的海棠果,"我媽做的,
可甜了。"男孩警惕地看著她,沒有伸手。林曉棠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拿出一顆咬了一口,
糖霜在她唇邊留下一圈白色。"真的很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說,
把籃子又往男孩面前推了推。"這是川石。"男孩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銹的齒輪,"我爸說,
帶著它能找到回家的路。"林曉棠好奇地湊近看那塊石頭,上面刻滿了奇怪的紋路,
在夕陽下泛著微光。就在這時,她瞥見男孩袖口露出的淤青,
紫紅色的傷痕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刺眼。"你被欺負(fù)了?"她皺起眉頭。
男孩立刻把手縮了回去,眼神閃爍。遠(yuǎn)處傳來余樵的呼喊:"曉棠!
杜尚說要把蔡方元埋沙堆里!"林曉棠站起身,猶豫了一下,突然把整個籃子塞進(jìn)男孩懷里。
"明天見!"她說完就轉(zhuǎn)身跑開了,兩條辮子在腦后歡快地跳躍。
男孩愣愣地看著手中的竹籃,海棠果上的糖霜在暮色里閃著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顆放進(jìn)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不知怎么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那天晚上,顧明川蜷縮在臨時住所的小床上,聽著隔壁父母又一次的爭吵。
他把剩下的兩顆海棠果藏在枕頭下面,糖霜的甜香混著竹籃的清新氣息,
讓他第一次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感到一絲安寧。第二天清晨,林曉棠特意提前半小時到了學(xué)校。
她昨晚纏著媽媽又做了一籃海棠果,這次還特意多放了些糖霜。教室門還沒開,
她就坐在臺階上等著,時不時看一眼校門口的方向。當(dāng)那個瘦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校門口時,
林曉棠立刻跳了起來。"顧明川!"她喊道,聲音在空蕩的校園里格外響亮。
男孩明顯嚇了一跳,抬頭看見是她,腳步頓了頓,然后加快走了過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小聲問。林曉棠得意地笑了:"我問了工地看門的張大爺!
"她從書包里掏出新的海棠果籃,"給,這次更多!"顧明川猶豫了一下,接過了籃子。
陽光下,林曉棠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長,在臉上投下細(xì)小的陰影。"謝謝。"他說,
聲音比昨天清亮了些。"不用謝!"林曉棠大方地?fù)]揮手,"我們是朋友了嘛!
""朋友..."顧明川輕聲重復(fù)著這個詞,像是第一次聽說。三個月后,
當(dāng)班主任領(lǐng)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走進(jìn)教室時,林曉棠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是新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班主任推了推眼鏡,"顧明川,和大家打個招呼。
"教室里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粉筆灰落地的聲音。
林曉棠看著那個曾經(jīng)蜷縮在配電箱后面的男孩走上講臺,他今天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襯衫,
懷里依然抱著那個黑布包,但整個人看起來干凈整潔多了。"我叫顧明川。
"男孩的聲音比林曉棠記憶中的要清亮些,像初春解凍的溪流,"喜歡做數(shù)學(xué)題。
"后排突然傳來嗤笑:"書呆子!"是總愛揪蔡方元辮子的秦野云。
顧明川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手指緊緊攥住了黑布包的邊緣。林曉棠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秦野云!你作業(yè)寫完了?"教室里響起一陣哄笑,
秦野云撇撇嘴不說話了。顧明川抬起頭,正對上林曉棠明亮的眼睛。她沖他眨眨眼,
從課桌里摸出個玻璃罐:"要糖嗎?我媽腌的桂花糖。"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林曉棠,
下課再分享你的糖果。顧明川,你坐到第三排那個空位去。"下課鈴一響,
林曉棠就竄到了顧明川桌前。"你還記得我嗎?"她迫不及待地問,"工地配電箱那里!
"顧明川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yáng):"海棠果很甜。""你轉(zhuǎn)來我們學(xué)校太好了!
"林曉棠興奮地說,"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回家了!我家就在工地旁邊那棟紅磚樓。
"顧明川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我...我爸爸說放學(xué)要直接回家。
""那周末呢?"林曉棠不依不饒,"周六下午我們都在沙堆那里玩!"顧明川剛要回答,
秦野云帶著幾個男生晃了過來。"喲,書呆子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他故意撞了一下顧明川的桌子,黑布包掉在地上,
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幾本破舊的練習(xí)冊,一支鋼筆,還有那塊青黑色的川石。
林曉棠眼疾手快地?fù)炱鸫ㄊ仡櫭鞔ㄊ掷?,然后轉(zhuǎn)身面對秦野云:"你再欺負(fù)人,
我就告訴李老師你上次考試抄襲的事!"秦野云臉色一變,悻悻地走開了。
林曉棠幫顧明川收拾好東西,小聲說:"別理他們,他們就是嫉妒你學(xué)習(xí)好。
"顧明川低頭整理書包,劉海遮住了眼睛:"謝謝。"放學(xué)路上,
林曉棠發(fā)現(xiàn)顧明川走得很慢,時不時回頭看。"怎么了?"她問。"沒什么。
"顧明川搖搖頭,但林曉棠注意到他的手指緊緊攥著書包帶。"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林曉棠提議。"不用了。"顧明川突然加快腳步,"我...我自己能回去。
"林曉棠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第二天一早,她特意等在教室門口,
看到顧明川走來時,立刻迎上去:"給!"她塞給他一個還溫?zé)岬募埌?。顧明川打開一看,
是兩個韭菜盒子,香氣撲鼻。"我媽早上剛做的,"林曉棠得意地說,"我特意多要了兩個。
"顧明川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謝謝。""快吃吧!
"林曉棠拉著他坐到花壇邊,"涼了就不好吃了。"顧明川小口咬著韭菜盒子,
林曉棠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講著昨晚看的動畫片。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他們身上,
顧明川突然覺得,這塊陌生的土地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那天晚上,
顧明川在臺燈下展開奧數(shù)卷子,鋼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門縫里突然塞進(jìn)張紙條,
他撿起來一看,上面畫著個火柴人舉著糖罐,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吃糖長高高!
——林曉棠"他輕輕摩挲著紙條邊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突然,隔壁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母親的聲音尖銳如刀:"要不是為了明川,我早該和你離婚!
"接著是父親暴怒的吼叫和什么東西砸碎的聲音。顧明川縮了縮脖子,
把紙條小心地夾在課本里。父親摔門而去時,他數(shù)到走廊傳來七聲腳步聲,比昨夜少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林曉棠在教室后排發(fā)現(xiàn)蜷縮成團(tuán)的顧明川。他校服領(lǐng)口沾著可疑的污漬,
手里還攥著半塊發(fā)硬的饅頭。"吃這個。"她變戲法似的掏出飯盒,
揭開蓋子時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我媽烙的韭菜盒子,可香了!
"顧明川看著飯盒里金黃的餅子,突然發(fā)現(xiàn)韭菜盒子被擺成笑臉的形狀。遠(yuǎn)處傳來預(yù)備鈴,
他匆忙塞進(jìn)口袋時,摸到里面還有顆溫?zé)岬暮L墓?昨天...謝謝你。"顧明川小聲說。
林曉棠擺擺手:"我們是朋友嘛!對了,"她壓低聲音,
"你爸爸...是不是..."顧明川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林曉棠立刻改口:"周末來我家玩吧!我媽說要包餃子!"顧明川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林曉棠笑了,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臉上,顧明川覺得,那笑容比海棠果上的糖霜還要甜。
第二章:川石迷途2002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省城中學(xué)的槐樹已經(jīng)抽出嫩綠的新芽。
林曉棠氣喘吁吁地追著自行車跑出校門,書包帶子在肩上滑來滑去。十六歲的她長高了不少,
但依然保留著童年時的活潑勁兒,馬尾辮在腦后歡快地跳躍。"顧明川!"她喊道,
聲音在春風(fēng)中飄散,"你物理卷子又滿分?教我嘛!"顧明川猛地剎車,
林曉棠差點撞上他后背。他轉(zhuǎn)身時,林曉棠注意到他左耳多了枚銀質(zhì)耳釘,
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三年來,那個瘦弱的男孩已經(jīng)長成了清瘦挺拔的少年,
只是眼神里的防備依然沒有完全褪去。"我要轉(zhuǎn)學(xué)了。"他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槐花,
"去省城。"林曉棠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手中的試卷被風(fēng)吹得嘩啦作響。
她下意識抓住顧明川的自行車把手,仿佛這樣就能把他留下來。"為什么?什么時候走?
"她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蹦出來。"我爸調(diào)職。"顧明川低頭調(diào)整書包帶,"后天。
"槐樹陰影里,林曉棠看見顧明川從書包取出那個熟悉的黑布包,
里面是當(dāng)年她送的海棠果籃,竹篾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這個籃子她每年都會換一個新的給他,
沒想到他還留著最初的這個。"這個……"顧明川打開布包,露出塊晶瑩剔透的川石,
"我在后山找到的,和你說的海棠果顏色很像。"林曉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觸到皮膚下凸起的青筋:"你手怎么了?"顧明川猛地抽回手,
袖口滑落時露出幾道新鮮的鞭痕。"我媽的……教育方式。"他扯起嘴角,卻比哭還難看,
"她說男孩子要經(jīng)得起打。"林曉棠胸口一陣發(fā)悶。這三年來,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顧明川身上時不時出現(xiàn)的傷痕。初二那年冬天,
她第一次看到顧明川父親打他的場景——那個高大的男人用皮帶抽打兒子的后背,
而顧明川的母親縮在沙發(fā)角落,像片枯萎的樹葉。那天之后,
林曉棠總是找各種理由讓顧明川去她家。她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電工,
但會默默給顧明川多盛一碗飯;她母親則總是準(zhǔn)備雙份的點心,說是"曉棠太能吃"。
"我爸說……"林曉棠深吸一口氣,"你要是愿意,可以住我們家。反正我家就在學(xué)校對面。
"顧明川搖搖頭,把川石塞進(jìn)她手心:"留著吧。等我……"他頓了頓,"等我有能力了,
就回來拿。"那天傍晚,林曉棠蹲在五金店門口,看父親給自行車鏈條上油。
機(jī)油的味道混著春天的花香,形成一種奇特的氛圍。"爸,要是有人總打孩子怎么辦?
"她突然問。林電工的手頓了頓,機(jī)油滴在水泥地上暈開黑斑:"那就帶他來咱家吃飯。
"他頭也不抬地說,但手上的動作明顯放慢了,"法律上這叫'臨時庇護(hù)'。
"林曉棠眨眨眼,沒想到父親這么懂法律。她正想追問,父親又補(bǔ)充道:"顧家那孩子,
可以常來。"說完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店里,留下林曉棠一個人愣在原地。三個月后,
林曉棠攥著站臺票在省城火車站的洶涌人潮中穿行。她瞞著父母,
用攢下的零花錢買了去省城的車票。這三個月里,
她和顧明川通過信件保持聯(lián)系——確切地說,是她寫信,顧明川偶爾回幾張明信片。
站臺上擠滿了離別的人們,她踮起腳尖,終于在人群中看見那個清瘦的背影。
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色書包在人群中格外顯眼。林曉棠正要喊,卻見顧明川突然轉(zhuǎn)身,
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在她身上。三年同桌養(yǎng)成的默契讓他在嘈雜中也能感知到她的存在。"這個。
"他跑過來時帶起一陣風(fēng),把張銀行卡塞進(jìn)她手里,"密碼是你生日,
里面有……""我不要!"林曉棠把卡拍回他胸口,突然發(fā)現(xiàn)他襯衫領(lǐng)口下隱約有青紫,
"他們又打你了?"顧明川后退半步,嘴角繃成直線。遠(yuǎn)處傳來列車員的吆喝,
他突然解開書包,把整包奧數(shù)競賽資料倒進(jìn)林曉棠懷里:"這些題,只有你會做。
"汽笛聲撕裂空氣的剎那,林曉棠看見顧明川的耳釘在夕陽下迸出最后一道光。
她突然想起昨天在校長室偷聽到的話:"顧教授的兒子?就是那個總考第一的?
聽說他媽媽精神不太正?!?火車緩緩啟動,顧明川的臉在車窗后一閃而過。
林曉棠站在原地,懷里抱著一摞資料,那塊粉色的川石在她口袋里發(fā)燙。她突然想起什么,
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紙包,追著火車跑了幾步:"顧明川!"紙包從窗口飛了進(jìn)去,
落在顧明川膝上。他打開一看,是幾顆裹著糖霜的海棠果,和她七歲時給他的一模一樣。
回到群山后,林曉棠開始每天給顧明川寫信。她告訴他學(xué)校的新變化,秦野云終于被留級了,
余樵和杜尚打架被記過,她參加了學(xué)校的朗誦比賽……有時候她會在信封里夾一片海棠花瓣,
或者一張自己畫的漫畫。顧明川的回信很少,但每封都很長。他在信里說省城的學(xué)校很大,
圖書館有三層;說他加入了天文社,周末可以去看星星;說他媽媽住院了,爸爸很少回家。
他從不提那些傷痕的來歷,但林曉棠能從字里行間感受到他的孤獨。高二那年冬天,
顧明川的信突然斷了。林曉棠寄出的三封信都石沉大海,她急得差點要坐車去省城找他。
直到元旦前夕,她才收到一封沒有回信地址的信,里面只有一張照片——顧明川站在雪地里,
身后是省城大學(xué)的校門。照片背面寫著:"我提前錄取了。別擔(dān)心。
"林曉棠把照片夾在日記本里,旁邊貼著他們初中畢業(yè)時的合影。照片上,
顧明川難得地笑了,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高考前一個月,
林曉棠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是一整套復(fù)習(xí)資料和一本《星空觀測指南》。
書的扉頁上寫著:"曉棠,高考加油。我在北京等你?!櫭鞔?她抱著書在床上打滾,
笑得像個孩子。那天晚上,她熬夜寫了一封長信,告訴顧明川她報考了北京的師范大學(xué),
說她一定能考上,說他們很快就能再見面。然而命運總有它的安排。
林曉棠的父親在那年夏天突發(fā)心梗,雖然搶救及時,但需要長期休養(yǎng)。
考慮到家里的經(jīng)濟(jì)狀況,她最終選擇了本市的師范學(xué)院,放棄了去北京的夢想。
她給顧明川寫了最后一封信,解釋了自己的決定。信寄出后,她等了很久,
只收到一張明信片,上面印著北京的夜景,背面只有簡單的幾個字:"我理解。保重。
"林曉棠把明信片和那塊粉色川石一起放進(jìn)了抽屜最深處。大學(xué)四年,她專心學(xué)業(yè),
成了系里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畢業(yè)后,她去山區(qū)支教一年,然后回到群山市最好的幼兒園工作。
她偶爾會想起那個眉間有疤的男孩,但時間像流水,漸漸沖淡了記憶。
直到2008年那個秋天的下午,
當(dāng)她在北京CBD的辦公室里接到山區(qū)支教點的視頻通話時,命運的齒輪再次轉(zhuǎn)動。
第三章:海棠無香2008年的北京,秋意正濃。林曉棠合上幼兒園教案,
望著窗外CBD的霓虹燈海。七年前那個火車站分別后,她和顧明川失去了聯(lián)系。
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來到北京,成為一家高端幼兒園的教學(xué)主任。
辦公室的玻璃窗映出她的樣子——二十六歲的林曉棠留起了及肩短發(fā),穿著簡約的職業(yè)套裝,
只有笑起來時眼角的弧度還能看出當(dāng)年那個活潑女孩的影子。手機(jī)突然震動,
屏幕上顯示山區(qū)支教點的視頻請求。林曉棠連忙接通,幾張黑黢黢的小臉擠滿了屏幕。
"林老師!"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喊著,"我們找到你說的海棠花了!"鏡頭搖晃間,
她看見漫山遍野的野海棠,粉白花瓣在月光下泛著珍珠光澤。
這些孩子是她去年支教時教過的,如今她雖然回到了城市,但仍定期給他們寄送書籍和物資。
"像不像你說的糖果?""能做成你媽媽那樣的糖霜嗎?"孩子們的問題接二連三。
林曉棠笑著抹去眼角水光,忽然瞥見視頻角落閃過個熟悉身影。那人西裝革履,
正彎腰給孩子們發(fā)文具,后頸有顆淡紅色的小痣——和顧明川的一模一樣。
"顧先生又來送溫暖啦?"老校長擠進(jìn)鏡頭,銀發(fā)在夜風(fēng)里飄動,"上個月剛捐了圖書室,
這次是……"視頻突然中斷。林曉棠盯著黑掉的屏幕,心跳如鼓。是錯覺嗎?
還是……"林總,"秘書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基金會的顧總想和您談?wù)劻鲃訄D書館項目。
"會客室的百葉窗被風(fēng)吹開一角,她看見那個挺拔的背影正在調(diào)試投影儀。
當(dāng)"明川教育基金會"的LOGO亮起時,
林曉棠終于看清他無名指上的銀戒——和當(dāng)年耳釘是同款花紋。"林園長?"顧明川轉(zhuǎn)身時,
林曉棠注意到他左眉骨的疤痕淡得幾乎看不見,
"關(guān)于山區(qū)教師的心理援助計劃……"他的聲音突然卡住。林曉棠胸前晃動的銀杏木書簽上,
刻著行小字:贈吾愛曉棠——顧明川 2002。那是他轉(zhuǎn)學(xué)那天,偷偷塞進(jìn)她課桌的禮物。
會議室陷入詭異的沉默。最終是顧明川先開口:"我找了你很久。
"他的聲音比少年時代沉穩(wěn)許多,但林曉棠仍能聽出其中細(xì)微的顫抖,
"大學(xué)時我去過群山市,但你家搬走了。""我爸工作調(diào)動。"林曉棠輕聲說,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簽,"你呢?怎么……"她指了指投影儀上的基金會標(biāo)志。
顧明川苦笑一下:"大學(xué)時拿了筆獎學(xué)金,后來投資賺了些錢。"他頓了頓,
"主要是想幫助那些……像曾經(jīng)的我一樣的孩子。"他們的談話被秘書打斷,
但顧明川臨走前塞給她一張名片:"周五晚上七點,如果你愿意,我在海棠居等你。
"林曉棠站在窗前,看著顧明川的黑色轎車駛離。六年的時光在他們之間筑起的高墻,
似乎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周五傍晚,林曉棠在衣柜前猶豫了很久。
最終她選了一條淡粉色的連衣裙,像極了海棠花的顏色。海棠居是北京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館,
以各種海棠花入饌的創(chuàng)意菜聞名。當(dāng)她推開包廂門時,顧明川已經(jīng)等在那里。他起身相迎,
西裝筆挺,眉宇間的憂郁比少年時代更深了。桌上擺著一盤糖霜海棠果,
和她小時候給他的一模一樣。"我找了五個點心師傅才復(fù)刻出這個味道。"顧明川輕聲說,
為她拉開椅子。接下來的三個小時里,他們聊了很多。顧明川告訴她,大學(xué)時他主修心理學(xué),
輔修經(jīng)濟(jì)學(xué);畢業(yè)后先去了華爾街,賺到第一桶金后回國創(chuàng)辦了基金會。
他說起母親的精神狀況時聲音平靜,但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的戒指。
"這是……"林曉棠指了指那枚戒指。顧明川摘下戒指遞給她:"紀(jì)念品。
"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小字:"給七歲的救贖"。"我每年都會回群山市一次,"顧明川說,
"去那個工地看看。"他頓了頓,"也去過你家老房子,但新住戶說不知道你們搬去哪了。
"林曉棠告訴他父親的心臟病,母親現(xiàn)在在杭州照顧外公,
她自己如何從山區(qū)支教回來后被獵頭挖到現(xiàn)在的幼兒園。
他們刻意避開了那些更沉重的話題——比如為什么斷了聯(lián)系,比如顧明川手上的傷痕,
比如他是否曾經(jīng)結(jié)婚又離婚。晚餐結(jié)束時,顧明川突然問:"那塊川石,你還留著嗎?
"林曉棠點點頭:"在我公寓里。""能還給我嗎?"顧明川的聲音很輕,"它對我很重要。
"第二天,林曉棠在公寓里翻箱倒柜,
終于在一個舊鞋盒里找到了那塊粉色川石和顧明川寄給她的所有信件。她坐在陽光里,
一封封重新讀那些信,
突然在一張明信片的背面發(fā)現(xiàn)了一行之前沒注意到的小字:"如果你來北京,我在清華等你。
"她的心猛地一沉。原來他一直在等她,而她從未出現(xiàn)。當(dāng)她把川石交給顧明川時,
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像捧著什么珍寶。"這是我母親家族的傳家寶,"他解釋道,
"據(jù)說能保佑人找到回家的路。""它靈驗了嗎?"林曉棠問。顧明川看著她,
眼神深邃:"你說呢?"那天之后,他們開始頻繁見面。
是工作上的合作——基金會和幼兒園有很多可以合作的項目;有時候只是簡單的午餐或咖啡。
林曉棠發(fā)現(xiàn)顧明川變了很多,他依然沉默寡言,
但眼神不再閃躲;他依然習(xí)慣性地把自己封閉起來,但會為她留一扇窗。2009年春天,
顧明川帶林曉棠去了基金會資助的第一所山區(qū)小學(xué)。當(dāng)他們站在山坡上,
看著孩子們在新建的操場上奔跑時,顧明川突然說:"我想擴(kuò)大基金會的規(guī)模,
幫助更多像我們小時候那樣的孩子。""我們?"林曉棠挑眉。顧明川難得地笑了:"好吧,
像我這樣的孩子。你從小就是太陽,我只是借你的光取暖。"林曉棠心頭一熱,正想說什么,
手機(jī)突然響了。接完電話,她臉色變得蒼白:"我爸又住院了。"顧明川二話不說,
立刻安排車送她去機(jī)場。臨別時,他塞給她一張卡:"用最好的醫(yī)生,別擔(dān)心錢。
"林曉棠想拒絕,但顧明川的眼神讓她無法開口。"我會還你的。"她最終說。"我知道。
"顧明川輕輕抱了她一下,"去吧。"林父的手術(shù)很成功,但需要長期休養(yǎng)。
林曉棠向幼兒園請了長假,在杭州照顧父親。這段時間,顧明川每天都會發(fā)短信詢問情況,
偶爾還會寄些杭州買不到的特效藥來。三個月后,當(dāng)林曉棠回到北京時,顧明川親自來接機(jī)。
在車上,他告訴她一個消息:"我要去美國半年,哈佛有個合作項目。
"林曉棠強(qiáng)忍失落:"什么時候走?""下周。"顧明川看著前方的路,
"基金會的事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王秘書。""半年很快的。
"林曉棠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等你回來,我們幼兒園的新操場應(yīng)該也建好了。
"顧明川突然把車停在路邊,轉(zhuǎn)向她:"曉棠,這半年……"他欲言又止,"算了,
等我回來再說吧。"林曉棠看著他緊握方向盤的雙手,骨節(jié)發(fā)白。她想問他要說什么,
但最終只是點點頭:"好,我等你回來。"顧明川離開后,林曉棠全身心投入工作。
她牽頭組織了幼兒園與基金會的多項合作,還發(fā)起了"城市兒童幫扶山區(qū)兒童"的公益活動。
每隔幾天,她都會收到顧明川從美國發(fā)來的郵件,有時候是分享見聞,
有時候只是簡單的一句"今天波士頓下雨了,想起北京的你"。2010年元旦前夕,
林曉棠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是一本精美的相冊和一封信。
相冊里全是顧明川在美國拍的照片——哈佛的紅磚樓,查爾斯河上的帆船,深秋的楓葉,
初冬的雪景。每張照片背面都寫著日期和簡短的文字。信很短:"曉棠: 半年期滿,
但這邊有個重要項目要延長三個月。相冊里的第32頁有驚喜。
明川"林曉棠翻到第32頁,是一張顧明川站在海邊的照片。
照片背面寫著:"今天在羅德島的海邊撿到一塊石頭,像不像我們的川石?"照片一角,
隱約可見一個小盒子放在巖石上。她的心跳加速,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風(fēng)。也許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