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震耳欲聾的礦洞轟鳴背景中，這種相對的、僅僅存在于兩人之間的死寂，反而顯得格外粘稠、沉重、令人窒息。
蘇沐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礦石堆上，撞得他眼前一黑，胸口斷裂鎖鏈的反噬劇痛和肺部如同拉風箱般的喘息交織在一起。他整個人狼狽地蜷縮著，一只腳剛剛掙脫那可怕的冰冷鉗制，另一只腳還被沉重的斷鏈拖沓著。冷汗混合著血污和礦灰，從額角、鬢邊滑落，滴進眼中，帶來一片模糊刺痛。
幾步之外。
刀疤臉緩緩站直了身體。
光影在他那張覆蓋著巨大青黑疤痕、如同凍結(jié)巖漿般的臉上跳躍。那原本純粹的、凍結(jié)萬物的空洞眼神深處，那仿佛蘊含著毀滅星河碎片的詭異光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極其劇烈地扭曲、閃爍了一瞬，旋即再度歸為深潭般的死寂幽暗。
但那一閃而逝的波動，卻清晰地烙印在了蘇沐那被求生本能催發(fā)到極致的感知里！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混亂和……某種被觸犯核心規(guī)則的劇烈震蕩感。
刀疤臉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只剛剛?cè)缤滂F鉗般抓住蘇沐腳踝的手。
粗糙、布滿深褐色泥污和老繭的拇指指腹上，靠近指尖內(nèi)側(cè)的位置，赫然出現(xiàn)了一點細微的、幾乎肉眼難辨的痕跡——一粒極其微小的冰晶顆粒！那幽藍的色澤在昏暗火光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卻散發(fā)著一種與周圍空氣格格不入的、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純凈寒意！
正是剛才寒冰鎖鏈碎片暴烈反擊時，濺射到他手上的一絲殘余！
刀疤臉的視線在那點微不可察的幽藍冰晶上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毫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變化。仿佛那只是沾染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污跡。
他抬起手，那只帶著微小冰晶的手，動作平淡無奇地伸向自己腰間的破舊礦工囊袋。這個動作，與他先前那鬼魅般的探爪和冰寒的力量入侵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帶著一種刻板、僵硬、甚至有些麻木的熟練感。
他從里面掏出了一小塊黑不溜秋、沾滿污垢、硬得像石頭的窩窩頭。甚至看都沒看蘇沐一眼，就用那帶著冰晶的手，掰下一小塊，送入了被巨大傷疤撕裂的嘴角，機械地咀嚼起來。
仿佛剛才那差點讓蘇沐魂飛魄散的冰冷探查和劇烈反擊，以及他手上沾染的那點詭異藍冰，都從未發(fā)生過。他又變回了那個靠墻而坐、冷漠空洞的、第六脈最深處一塊冰冷的“石頭”。
只有蘇沐的心跳還在瘋狂擂動，如同瀕臨破碎的戰(zhàn)鼓。后背早已被冷汗?jié)裢福o貼著冰冷的礦石，一陣陣難以抑制的寒意和恐懼席卷全身。剛才被侵入骨髓靈魂的冰冷觸感，還有那鎖鏈碎片爆發(fā)反擊時觸及靈魂的冰寒刺痛，依舊殘留在身體和意識的每一個角落。
他不敢動。
哪怕那要命的鎖鏈已經(jīng)斷開了一條腿上的束縛。
哪怕那個恐怖的刀疤臉此刻似乎重新變得“正?！薄?/p>
他像是一只被毒蛇凝視過的青蛙，僵在了冰冷的礦石堆里，只有眼角的余光死死地、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鎖定著那個咀嚼黑窩頭的冷漠身影。礦洞的喧囂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唯有自己的心跳和喘息聲震耳欲聾。
噠…噠…噠…
沉重的、帶著跛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皮鞭拖拽在地上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是李瘸子。
他瘸著腿，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顯然剛才蘇沐那口噴鮮血的慘狀和鬧出的巨大動靜已經(jīng)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停下腳步，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三角眼冰冷地掃視著癱在礦石堆里狼狽不堪、嘴角還在滲血的蘇沐。他的目光掠過地上散落的斷裂銹蝕鐵鏈，在那扭曲斷裂處殘留的細微藍白光點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點藍白在臟污的礦石背景里幾乎看不出來。
“喲？裝死狗裝夠了？”李瘸子嗤笑一聲，臉上的鄙夷和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來。他似乎對那條斷裂的鐵鏈沒什么興趣，只當是劣質(zhì)鐵鏈承受不住劇烈的沖撞崩了，這在第六脈太常見了。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蘇沐的臉，落在那柄甩落在不遠處的礦鎬上，“看來是活過來了？還不給老子起來撿起你的家伙干活？！再躺在那兒礙眼，老子現(xiàn)在就讓你徹底當個死人！”
他倒提著鞭子，那鑲嵌著礦釘?shù)镊詈诒奚胰缤旧叩男抛?，在地上輕輕敲打著，發(fā)出不緊不慢的“噠噠”聲。這聲音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更能催逼人的恐懼。
蘇沐身體猛地一顫！
不是因為李瘸子的威脅，而是因為在那鞭梢敲擊地面的、極其規(guī)律的節(jié)奏中，他那因為恐懼而高度緊繃的視界邊緣，殘破系統(tǒng)的視野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幻覺般的提示信息一閃而過：
【……環(huán)境…數(shù)據(jù)…同頻…掃描增強…目標…巖壁…撞擊點…深層…結(jié)構(gòu)…受損…微光…殘留…能量惰性…但…物質(zhì)…結(jié)構(gòu)…特殊…關(guān)聯(lián)…】
【關(guān)聯(lián)碎片？…核心特征…無法確認…空間坐標鎖定（S12,X3.74,Y7.19）…存在…未知低共鳴反應(yīng)場（微弱…）…物理存在…微弱…可探測…？】
微光？巖壁撞擊點？
蘇沐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猛地投向剛才他揮鎬砸擊的位置！
那塊磨盤大小的、夾雜著暗紅花紋的伴生礦斑！他剛才全力一擊砸中的地方！
此刻，在礦壁上原本堅硬的暗紅斑點中央，赫然被他的蠻力砸出了一個海碗大小的凹坑！石質(zhì)碎裂崩開，黑紅色的礦石碎塊飛濺得到處都是！但就在那凹坑最中心的位置，在崩裂散落的碎塊和厚厚的粉塵掩埋下，在剛才伴隨他吐血而噴涌出的濃郁廢靈毒霧散去后——
一點極其微弱、仿佛錯覺般的詭異暗沉幽光，如同墓穴里的磷火，在坑底的礦石斷面縫隙深處，極其緩慢、卻又無比頑固地、如同呼吸一般明滅閃爍著！
它不亮！在昏暗的礦坑背景里，如同燭火之于烈日，幾乎不可見！若不是系統(tǒng)的這一丁點提示和他此刻高度凝聚的注意力，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更關(guān)鍵的是！
剛才那爆發(fā)的、如同噩夢般的廢靈毒霧，正是來源于此！那崩裂飛濺的暗紅礦石碎屑上，似乎也沾染著某種極其黯淡、帶著詭異吸附感的粉塵光澤？！
物質(zhì)結(jié)構(gòu)特殊？關(guān)聯(lián)碎片？古劍殘片？！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蘇沐混亂驚懼的腦海！難道剛才穿透巖層、引發(fā)鎖鏈碎片劇烈沖突的東西，和這塊巖壁伴生礦有關(guān)？！
劇烈的疼痛、瀕死的恐懼、古劍碎片的誘惑……數(shù)種極端的情緒如同沸油般在他的意識中翻騰沖撞！呼吸驟然變得粗重！
“他娘的！還敢愣神？！”李瘸子顯然等得不耐煩了，看著蘇沐死死盯著礦壁、身體微微發(fā)抖卻不見動作的樣子，怒意勃發(fā)！那黑油油的鞭子帶著破空聲揚起！
眼看鞭影就要落下！
【行動！目標位置拾取優(yōu)先級！風險預(yù)估降低！可利用環(huán)境遮蔽！提示：目標礦渣殘留物具有微弱環(huán)境同化效應(yīng)（疑似核心特征衍生特性），能級惰性，不易觸發(fā)外部偵測...可能...具有...微弱...可塑性？？？】
系統(tǒng)的提示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不確定，但“可塑性”這個詞如同黑暗中的燭光！
蘇沐不知道什么是可塑性！但他知道那被砸出來的坑底深處那明滅的幽光絕對有問題！是他絕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就在鞭影即將落下的前百分之一秒！
求生欲壓倒了一切！蘇沐的身體猛地動了！不是閃避鞭子，而是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幾乎是撲爬的姿態(tài)，不顧一切地撲向了那巖壁下的凹坑！
李瘸子顯然沒料到這個半死不活的新人會突然撲向礦壁，鞭梢“啪”地一聲狠狠抽在了空處！
蘇沐整個人都撲在了那堆被他砸開的、冰冷尖銳的碎石堆上！臉頰、手臂被尖銳的棱角瞬間劃開數(shù)道口子，鮮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雙手如同瘋了一般，直接插進了那個被他砸出的凹坑里！朝著那閃爍著微不可察幽光的、最深處的縫隙狠狠掏挖！
指尖瞬間觸碰到坑底那冰冷的礦石碎渣！一種奇異的感覺傳來！不是純粹的堅硬，似乎帶著一點極其微弱的……粘滯感？仿佛某種極其細微的金屬塵?；旌现吵淼囊后w，包裹住了坑底最深處的礦石碎塊！同時手指觸及的位置，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冰涼刺痛感猛地傳遞上來！比廢靈氣的腐蝕感更為純粹，帶著一種源于本質(zhì)的鋒銳！
蘇沐心中狂震！就是這東西！
【目標拾取！物質(zhì)成分未知！存在強烈惰性能量與微量活性鋒銳特質(zhì)？...解析失敗...危險...解除...但...核心關(guān)聯(lián)碎片場...未激發(fā)！...存在穩(wěn)定性！】
系統(tǒng)的警報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情緒！
他根本來不及細想！憑著本能，用沾滿血污的手，以最快的速度狠狠地刮向那坑底布滿粘滯冰冷粉塵的、最核心區(qū)域的幾塊指頭大小的礦石碎屑！一把抓起！也不管那些粘稠物質(zhì)沾染了滿手，拼命地往回縮！
剛收回雙手，攥緊的拳頭里是堅硬粗糙帶著冰屑粘稠感的物質(zhì)。
砰！
一只沉重的硬頭皮靴狠狠地踹在他的腰肋側(cè)！力道十足！李瘸子驚怒交加的吼罵如同驚雷在頭頂炸響：“你他媽找死??！”
蘇沐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被踹得再次翻滾出去！
劇痛席卷！眼冒金星！
但他蜷縮在地，那只緊握著礦石碎塊和那詭異粘滯冰冷物質(zhì)的手，卻死死地護在了胸前！如同護住了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喉嚨腥甜上涌，他強忍著，一口咽了下去。身體劇烈顫抖著，嘴角和胸口的衣衫都被染紅了一片。
李瘸子陰沉著臉，拖著鞭子走上前。他盯著蜷縮在地上喘息、仿佛只剩一口氣的蘇沐，又瞥了一眼巖壁上那個被砸出來的、布滿礦塵碎屑的凹坑。他不懂那坑底殘留的詭異粉塵幽光代表什么，但他本能地覺得不對勁！這新來的雜碎舉動太反常！邪門！
他用鞭梢指著蘇沐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狗東西！磨磨蹭蹭還敢挖墻腳？！那黑血石有屁用！想找死老子成全你！現(xiàn)在！立刻！給老子滾進去挖你今天的份量！日落前堆不滿礦倉！就把你的骨頭塞進去填坑！”
吼完，他似乎不愿再多看蘇沐一眼。這邪門的家伙吐了那么多血，身體里還有那能反噬震碎鐵鏈的寒冰鎖鏈，天知道靠近了會不會倒霉。他只需要確保這該死的家伙在今天累死在礦洞里就行了！
李瘸子厭惡地啐了一口濃痰，帶著一臉的不爽和晦氣，跛著腿轉(zhuǎn)身，罵罵咧咧地走向其他正在勞作的礦奴。
蘇沐蜷縮在冰冷骯臟的地上，身體因為劇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臉埋在礦石碎屑里，但那只緊握的右手卻異常堅定。
意識沉入大腦深處。
系統(tǒng)視野中，一行斷斷續(xù)續(xù)的信息艱難地浮現(xiàn)：
【…檢測到主體…接觸…未知惰性強關(guān)聯(lián)物質(zhì)…穩(wěn)定性維持…外部偵測屏蔽指數(shù)：83%（有效）…危險度暫時…降低…】
【當前能量狀態(tài)：源初真力（微弱存在…持續(xù)流失中…）…】
【主體傷勢：重度（瀕危臨界…）…急需…穩(wěn)定…能量補充…】
【分析…未知物質(zhì)…嘗試...接觸模擬...能量...同化路徑可能性...？？？】
【...建議...宿主...嘗試...微量...吸收...引導(dǎo)...但...警告！未知毒性及沖突風險：99.8%！后果：不可預(yù)測?。?！】
吸收？引導(dǎo)？
蘇沐的目光凝聚在右手五指緊扣的指縫間。那幾塊黑紅色的礦石碎塊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沾染在碎塊表面、滲入他指縫皮肉里的那一點點極其粘稠冰冷的、混合著細微金屬粉塵般的暗色物質(zhì)！
就是它！讓他觸碰到了一絲微弱卻又本質(zhì)鋒銳的冰寒！就是它，被系統(tǒng)判定為“惰性”、“不易偵測”、“可能存在可塑性”？！
那幾乎100%的未知沖突風險警告，如同血紅的死兆星在意識中閃爍！
但體內(nèi)的源初真力在飛速流逝！那是維系他不立刻崩潰的唯一稻草！傷勢在持續(xù)惡化，第六脈殘酷的環(huán)境和日落前的死亡威脅如同懸在頭頂?shù)腻幍叮?/p>
不吸收，是慢性死亡。
吸收，是即刻見分曉的賭命！
選擇清晰而絕望。
蘇沐的目光掃過昏暗的礦洞深處——那個巨大蜈蚣疤痕、如同幽靈般不知何時重新靠回礦壁陰影角落里、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距離再次落在他緊握的拳頭上的刀疤臉。
又仿佛感覺到遠處火把下，李瘸子那如同附骨之蛆般、時不時掃來的陰冷目光。
沒有退路了。
他閉上眼睛。
護在胸口的右手，五指緊繃，悄然覆蓋在了胸口那被灰布包裹、裂紋遍布的寒冰鎖鏈碎片區(qū)域之上！
冰冷的礦石碎塊隔著粗糙的礦衣壓著胸骨，帶來刺痛。
更重要的是！那沾染在指縫皮肉上的、粘稠冰冷的、帶著細微金屬粉塵質(zhì)感的未知物質(zhì)！隨著他五指的緊握和胸口鎖鏈區(qū)域的靠近——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一絲絲微弱卻銳利的冰寒鋒銳之意，開始不受控制、極其緩慢卻又堅定地，順著他的皮膚毛孔、指間傷口、乃至斷裂鎖鏈的細微裂痕縫隙……向皮肉深處、向鎖鏈碎片內(nèi)部、向他那剛剛誕生又即將熄滅的源初真力所在的地方——緩慢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