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停電的瞬間，我眼中的血字開始瘋狂跳動。廁所隔間里，王杰的頭顱被怪物撕開，
鮮血濺滿墻壁。葉子豪顫抖著指向天花板：「那些眼睛……在笑！」我們逃出學(xué)校，
卻逃不出陰山村的邀請函——「六十歲父母入墳，子女每送一餐砌一塊磚，直到封死為止?！?/p>
族長遞給我一份合同：「簽了它，你父親的命值三百萬。」可當(dāng)我挖開瓦罐墳，
看到的不是白骨……而是父親青灰色的臉，正啃噬著母親的殘肢。
血字第一次在我視網(wǎng)膜上灼燒起來時，教室的燈應(yīng)聲而滅。十三年了，
自我五歲目睹那場血案后便烙印在視野里的「▇▇▇▇▇▇」，終于不再是靜止的詛咒。
它像一顆突然獲得生命的心臟，以每四秒一次的頻率搏動著，
把猩紅的光暈潑灑在翻飛的試卷和女生們壓抑的尖叫上?！肝也?！夜哥你看見沒？」
葉子豪的指甲幾乎摳進(jìn)我胳膊，「窗、窗玻璃！」驚雷劈開濃墨般的夜空，
走廊那扇推拉窗應(yīng)聲炸裂。裹挾土腥味的狂風(fēng)灌入，窗簾化作狂舞的白色幽靈，
卷著書本拍在驚恐的臉上。絕對的黑暗吞沒了深州二中高三（7）班 10。
葉子豪像塊膏藥貼在我后背，牙齒咯咯作響。我知道他怕，
童年伽椰子的陰影用十年都未驅(qū)散。后桌傳來王杰故作輕松的嗤笑：「停個電罷了，
嚎什么喪？」可那抖腿的頻率出賣了他。他粗暴地拽起同桌劉浩：「走，撒尿去。」
「外面…太黑了…」劉浩的抗拒被掐斷在喉嚨里?！竸e出去?！?/p>
我盯著視野里搏動加速的血字，聲音干澀。王杰的影子在門口頓了頓，
回敬的臟話被黑暗吞噬 10。等待的時間粘稠如血。沒有老師匆忙的腳步聲，
沒有隔壁班的騷動，窗外是徹底死寂的、沒有一絲光亮的深淵。然后，
它來了——一聲撕裂黑暗的慘叫，短促，凄厲，屬于王杰。緊接著是他變調(diào)的哀嚎：「鬼！
有鬼啊——！」10書包甩上肩頭的重量莫名令人心安。我翻過課桌沖入走廊，
葉子豪帶著哭腔的「等等我！」緊隨其后。燭光在火柴摩擦中亮起，微弱卻堅定，
照亮通往男廁的路。門軸呻吟著被推開，
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肉類深度腐敗的甜膩氣息，
像一記重拳砸在鼻腔 106。燭光顫抖著舔舐墻壁。
葉子豪的尖叫幾乎刺穿耳膜：「鏡……鏡子里！」昏黃光暈中，倒映出的身影不是兩個。
第三個模糊的影子緊貼在我身后，輪廓扭曲。我猛回頭，身后空無一物。再看向鏡子，
影子消失了 10?！傅未稹！贡鶝稣吵淼囊后w落在葉子豪后頸。他觸電般抹了一把，
燭光下，掌心一片刺目的猩紅 10?！竸e看上面！」我低吼，手下意識按向他頭頂，
自己的脖頸卻不受控制地仰起——密密麻麻的血絲如同倒懸的紅色森林，從天花板垂落。
每根血絲末端，粘連著一顆顆緩緩轉(zhuǎn)動的眼球。瞳孔收縮，聚焦在我和葉子豪驚恐的臉上。
它們在無聲地笑 10?！概?！」我將燃燒的蠟燭狠狠擲向那片血肉森林。火焰觸碰的瞬間，
「滋啦」的灼燒聲伴隨著蛋白質(zhì)焦糊的惡臭炸開。我們踉蹌著撲出門外。
葉子豪在最后一刻回頭了，他的瞳孔瞬間放大到極致，喉嚨里擠出瀕死般的氣音。
燭光最后的饋贈，是一幅地獄圖景：倒掛在天花板上的人形怪物，
咧開夸張的、布滿細(xì)密尖牙的巨口，雙臂化作的森白骨刃，正優(yōu)雅地切開王杰的頭顱，
如同打開一顆熟透的瓜 10。葉子豪在警局做筆錄時還在不受控制地痙攣。
警察對「天花板吃人」的說法報以職業(yè)性的沉默，重點盤問了我為何隨身攜帶蠟燭。
王杰的父親，一個脖頸掛著粗金鏈的男人，赤紅著眼揪住我的衣領(lǐng)：「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兒子跟你不對付！」他嘶吼著，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血字在視野邊緣持續(xù)搏動，
頻率更快了。結(jié)案快得離奇——「意外事故」。王杰的名字迅速從光榮榜上消失，
像被黑板擦抹去的粉筆字。只有一封沒有郵戳的信，靜靜躺在我寄居的地下室門口。
信封是粗糙的黃裱紙，散發(fā)著陳腐的泥土氣息。展開，一行凌厲的毛筆字：欲解血咒，
陰山村尋根。落款處，一滴干涸的暗紅如凝固的血淚 。陰山村。
一個只在地圖最邊緣的褶皺里才能找到的名字。
我和葉子豪搭乘的長途客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了整整兩天，
窗外的景色從城鎮(zhèn)的喧囂褪色成貧瘠的灰黃。禿鷲在鉛灰色的天空盤旋，
翅膀劃過嶙峋的山脊。葉子豪抱著裝滿護(hù)身符的背包，臉色比車窗外的石灰?guī)r還白 。
村口那株歪脖子老槐樹闖入視野時，暮色正吞噬最后的天光?；睒渲ρ掘敖Y(jié)，
掛滿褪色發(fā)白的布條，風(fēng)一吹，簌簌作響，活像招魂的靈幡 6。
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鉆進(jìn)鼻孔——潮濕的土腥、朽木的霉味，
還有一種更隱蔽的、甜膩的腐臭，絲絲縷縷，纏繞不去 。迎接我們的不是父親，
而是族長楊世榮。他裹在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藏青色對襟褂里，
臉上每一道皺紋都仿佛用刻刀精心雕琢過，深且規(guī)整。他握著我的手，掌心冰涼干燥，
力道卻不容掙脫：「你父親，等你很久了?！顾男θ荻询B起更多皺紋，像揉皺的油紙，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六十大壽，按老禮，該進(jìn)福地享清福嘍！」
他渾濁的眼睛掃過我和葉子豪，目光深處有某種難以捕捉的評估意味 ?！竿吖迚灒俊?/p>
葉子豪的聲音在昏暗的祠堂里發(fā)顫。楊族長捻著山羊胡，指向神龕后一幅色彩剝落的壁畫。
畫中一座黃土坡，坡底挖開一個形似倒扣瓦罐的深坑，僅留一面開口。
一個模糊的老人身影蜷縮其中，坑外，幾個孝子賢孫正恭敬地……砌磚 7。
「老祖宗的智慧，」族長的聲音在空曠的祠堂里回蕩，帶著金屬般的冷硬，「人到六十，
氣血已衰，五谷難化，留在家中徒耗米糧，反成兒孫累贅。入這福罐，了無牽掛，
兒孫每日送一餐飯，便砌一塊磚。待磚墻封頂，老人便羽化登仙，福澤綿延后世。此乃大孝！
」我胃里一陣翻攪。父親的臉在記憶里模糊，只記得他最后一次離家時，
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回頭對我說：「阿夜，好好活?！埂肝野帧饬?？」
我的聲音干澀。族長嘴角微妙地向上彎了一下，沒回答，卻從供桌下摸出個黑漆漆的陶罐，
罐口封著黃符紙?！戈幧酵?，養(yǎng)人壽?！顾讣讋澾^符紙，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你爹的福罐，
早備好了。就等你回來，行孝禮，送他入福地享清福?！?/p>
他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光 。祠堂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佝僂的身影無聲地滑了進(jìn)來。是村口見過的獨眼老嫗。
她枯枝般的手攥著一根油亮的棗木拐杖，僅剩的那只眼睛渾濁如泥潭，直勾勾地盯著我，
嘴角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著，露出黑洞洞的豁牙。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氣音，像是漏氣的風(fēng)箱。
「啞婆，莫驚了貴客?！棺彘L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威壓。
啞婆那只獨眼驟然迸發(fā)出怨毒的光，死死釘在我臉上，仿佛要將我的血肉洞穿。
她猛地舉起拐杖，并非指向我，而是狠狠戳向族長手中的陶罐！動作快得不像老人。「放肆！
」族長厲喝，側(cè)身避開。兩個精壯的村民不知何時已堵在門口，
鐵鉗般的手扣住啞婆瘦削的肩膀，粗暴地將她拖了出去。
拐杖落地的悶響和啞婆被捂住嘴的嗚咽聲在門外迅速遠(yuǎn)去。祠堂里死寂一片。
族長彎腰拾起拐杖，指腹摩挲著杖頭一處不顯眼的凹痕，那里似乎刻著個模糊的符紋。
他臉上重新堆起那副油滑的笑：「老糊涂了，莫怪。走，帶你們看看『福地』?！?/p>
所謂的「福地」，是一片背陰的山坳，寸草不生。幾十個瓦罐墳像大地潰爛的膿包，
密密麻麻排列在傾斜的坡地上。新墳的磚口還露著濕泥，舊墳則已被荒草覆蓋。
空氣里那股甜膩的腐臭味濃得化不開，熏得葉子豪干嘔起來 7。
幾個村民正麻木地往一個新墳口遞送飯食?？永锷斐鲆恢豢蓍骂澏兜氖郑髦舆^粗陶碗。
坑外的中年男人立刻拿起一塊青磚，熟練地抹上黃泥，嚴(yán)絲合縫地砌上去。
磚塊撞擊的「嗒、嗒」聲，單調(diào)而冰冷，敲打著耳膜 7。
「爹…您慢點吃…還有兩塊…就齊整了…」男人聲音平板，眼神空洞地望著遠(yuǎn)方山脊，
仿佛坑里只是件需要處理的舊物?！感⑿闹登Ы饏?！」族長不知何時踱到我身邊，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誘惑的黏膩，「阿夜，你爹身子骨弱，早入福罐早享福。村里規(guī)矩，
六十整壽入罐，子孫得『養(yǎng)老錢』……」他枯瘦的手指比劃了個數(shù)字，「三百萬。」
一份折疊整齊的合同塞入我手中。紙張嶄新，油墨味刺鼻。
標(biāo)題是《陰山村養(yǎng)老福地自愿安置及孝養(yǎng)金協(xié)議》。條款密密麻麻，
核心只有兩條：自愿入墳，子女獲三百萬現(xiàn)金補償 7?！负灹怂?，」
族長的氣息噴在我耳廓，「你爹走得安心，你后半輩子，也安心?！?/p>
葉子豪驚恐地拽我的衣角，拼命搖頭。視野里的血字搏動得近乎瘋狂，邊緣暈開一片猩紅。
瓦罐墳深處，傳來指甲刮擦磚壁的「嚓嚓」聲，微弱，卻持續(xù)不斷。夜，
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我和葉子豪像兩只壁虎，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土壁，
潛伏在啞婆搖搖欲墜的土屋陰影里。屋內(nèi)一燈如豆，
昏黃的光暈在糊著報紙的窗戶上投下兩個扭曲拉長的人影。
「楊世榮…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狗！」一個沙啞怨毒的聲音，是啞婆！她竟能說話？
「什么瓦罐墳…那是煉尸窯！他用親爹親娘的命…煉那勞什子『長生尸兵』！」
另一個身影猛地一顫，是白天砌墳的中年男人！
「啞婆…求您小聲點…我爹…我爹他昨晚…在罐子里撓磚頭…喊我名字…那聲兒…不像人…」
「晚了！尸毒入了心，神仙也難救！那老鬼騙你們簽了血契，得了錢，
可你們真以為那錢是陽間能花的？」啞婆的獨眼在窗紙上映出個駭人的黑洞，「那是買命錢！
沾了尸氣，花了它……遲早也得進(jìn)那瓦罐，變成你爹那副活鬼模樣！」中年男人癱倒在地，
壓抑的嗚咽像受傷的野獸?！笚钍罉s…他背后是『陰山別院』！
那些穿黑袍的…才是真閻王…」啞婆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刻骨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