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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破曉時,最后一臺水泵的功率降到了最低。
水管里再也吸不出任何東西。
我示意張叔,可以了。
他指揮手下,用吊臂把沉重的泵頭從井里緩緩吊起。
井壁上的青苔被刮蹭下來,泵頭帶著濕漉漉的泥土,卻沒有水。
我把最后一筆尾款結(jié)清,厚厚的一沓現(xiàn)金,塞進(jìn)張叔手里。
他的眼睛在晨光里亮得嚇人,掂了掂錢,什么都沒問。
“立刻走,別回頭,也別跟任何人提起這個村子?!蔽依淅涞孛畹?。
張叔是個聰明人,他點了點頭,招呼著手下的人迅速收尾。
十幾輛巨大的水車,發(fā)動引擎,掉頭,沿著來時的路,一輛接一輛地駛離。
它們在村口那條唯一的泥土路上,壓出了十幾道深深的轍印。
我回到家。
我媽正舉著一件大紅色的嫁衣,滿臉喜氣地在我身上比劃。
那嫁衣布料粗糙,做工簡陋,紅得刺眼,像上一世我流出的血。
“晚啊,快試試,真喜慶!穿上這個,你就是李家的福奶奶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把那件嫁衣從她手里扯了過來。
隨手扔在地上。
我媽愣住了:“你干什么!”
我沒理她,徑直走進(jìn)我的房間,換上我最簡單的一套長袖長褲。
然后,我背起我早就打包好的帆布包。
包里,是我所有的東西,最重要的,是那張被我撫平了無數(shù)次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
我走出來,從口袋里掏出賣水賺來的錢,抽出幾百塊,拍在桌上。
“這些,還清你的生養(yǎng)之恩?!?/p>
我媽徹底傻了,指著我,嘴唇哆嗦著:“你……你瘋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我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的喜日,不是今天?!?/p>
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
我媽還想攔我,卻被我撞倒在地。
天還沒大亮,村里人還沉浸在“福女嫁井,福上加?!钡拿缐衾?。
我背著包,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我詛咒了兩輩子的家。
我走過村子中央那口古井。
它像一個巨大的、黑洞洞的傷口,橫陳在大地上。
再見了。
我永不超生的地獄。
中午時分,村子里鑼鼓喧天。
李大山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新衣,帶著一群村民,抬著一頂寒酸的紅花轎,浩浩蕩蕩地朝我家走來。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即將瓜分利益的貪婪和狂喜。
李大山一腳踹開我家的門。
“接新娘咯!”
屋子里,空無一人。
只有地上那件被我丟棄的紅嫁衣,和桌上那幾百塊錢。
李大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媽從屋里沖出來,慌得語無倫次。
“大山!晚兒不見了!她……她肯定是去井邊了!”
她為了給自己脫罪,急中生智地喊道:“對!她肯定是去井邊‘收福氣’了!她說儀式最后一步,要人井合一!”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信了。
是啊,福女肯定是在準(zhǔn)備最后的儀式。
李大山緊繃的臉?biāo)查g松弛下來,甚至露出了一絲贊許。
“走!去井邊接咱們的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