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1年秋,青州守備區(qū)大院。
這幾日,操著各地口音的大院嫂子們一個個揚著笑臉,都快把顧家的門檻踩平了。
夏青羅知道,這些人都是沖著顧硯池來的。
聽說,顧硯池曾經(jīng)也是大院里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可惜三年前,作為特戰(zhàn)隊長的顧硯池,在執(zhí)行任務中受了重傷。雖撿回一條性命,腰部以下卻失去了知覺。
自那以后,大院所有人都以為,顧硯池再也站不起來了,紛紛歇了結親的心思。
如今顧硯池一恢復,這些人又一窩蜂涌來。
夏青羅心中感嘆萬千,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她只是顧家雇來照顧顧硯池生活起居的保姆,主家的事,輪不到她置喙。
其實,顧硯池的身體剛一恢復,她便提出離開,顧硯池卻沒有松口。
他的理由十分簡單。
三年來,他已經(jīng)習慣了夏青羅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沒必要換人。
顧硯池說的是實情。
為了照料顧硯池,夏青羅這三年不僅惡補了專業(yè)護理知識,還向老中醫(yī)學習了專業(yè)的針炙和按摩。
沒有人能做到,天天替長期臥床的病人針炙按摩,擦試翻身,夏青羅卻三年如一日,一絲不茍地做到了。
顧硯池臥床三年,身上沒長一個褥瘡,全身肌肉緊實,沒一點萎縮現(xiàn)象,連醫(yī)生都說,顧硯池能重新站起來,離不開這三年來的精心照顧。
顧家三代人住在一起,顧硯池父母早亡,便由老爺子老太太和嬸子撫養(yǎng)長大。顧硯池恢復后,早已離休的老爺子便帶著老太太住進了干休所養(yǎng)老,大院嫂子們前來說媒,便只能托顧硯池的嬸子李秋月轉達。
今天來顧家的,是劉副參謀長的家屬胖嬸。
為了自己的寶貝閨女紅英,她也是拼了。
客人跟主人聊天,夏青羅沒興趣偷聽,識趣避開了,可胖嬸的大嗓門,卻讓她想不聽見都難。
“硯池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那丫頭,可就難說了?!?/p>
夏青羅一聽就知道,對方說的丫頭,指的是自己。
李秋月的聲音有些含糊,夏青羅沒聽清她說的是什么,胖嬸卻提高了音量,似乎是故意說給夏青羅聽的。
“說是顧家遠親,明眼人都知道,那丫頭不過是你們家雇來照顧硯池的保姆,只要給足了工錢,你們跟她就算是兩清了?!?/p>
“我家紅英倒是個大度的,可這丫頭要是仗著照顧了硯池三年存了攀高枝的心,事情就復雜了?!?/p>
夏青羅實在聽不下去了,索性走了進去。
“月姨,我覺得我有必要澄清一下。”
胖嬸皺了下眉頭,“我們說話,你一個保姆插什么嘴。”
李秋月卻看著她,淡淡地說,“你想說什么?”
此刻,夏青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首先申明,我來這里的目的,是為了掙錢養(yǎng)家,絕對沒有任何非份之想。再一點是,我有對象,正在外地上中專,等他畢業(yè)我們就會結婚,所以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我對顧大哥有任何覷覦之心?!?/p>
胖嬸對此卻嗤之以鼻,“現(xiàn)在硯池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了,不需要你照顧,你卻仍賴在這里不肯走,你揣的什么心思,明眼人誰看不出來?!?/p>
夏青羅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
從小學到高中,她的成績在年級的排名,從沒下過前三,連老師都說,只要她高考正常發(fā)揮,上重點本科院校沒有任何問題。
可臨近高考,奶奶突發(fā)疾病,需要一大筆錢救命,家里拿不出錢,夏父夏母的目光便放在了夏青羅身上。
夏母林靜嫻早聽人說守備區(qū)顧家愿意花高價錢雇一個照顧病人的保姆,只是顧家要求太高,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之前她一直琢磨著如何讓女兒放棄高考去顧家試試,正巧家里老太太病重,她頓覺機會來了。
一家人軟硬兼施,夏青羅沒有招架住,她忍痛放棄了即將舉行的高考,去顧家做了保姆。
她的想法十分簡單。
高考可以第二年再參加,可奶奶的生命卻只有一次,顧家愿意預支工錢支付奶奶的住院費,對他們夏家也算是大恩,她必須盡心盡力地照顧好顧大哥,才能報答顧家人對他們一家的付出。
只是沒想到,來到顧家,一做就是三年。
她每個月的工錢是60塊,比父母加起來的工資還高,也遠遠高過眼下大學畢業(yè)生的工資,這樣的待遇,可是打著燈籠火把也難找的。
天河煤礦年年虧損,廠里職工只能發(fā)基本工資,解決家屬子女的待業(yè)問題,更是想都別想的事。
夏漢民和林靜嫻頓時覺得,這一次,算是押對寶了。
好在她接到對象葉琛寫來的信,他言之鑿鑿地表示,等他中專畢業(yè),便會跟她結婚。
葉家的情況,夏青羅是知道的。
葉媽媽沒有正式工作,家里六個孩子,一家八口,全靠葉父微薄的工資維持生計,平時的日子尚且過得緊巴巴的,哪有閑錢供葉琛念書。
夏青羅便從每個月的工資中,拿出10塊,寄給葉琛。
葉琛收到匯款,感激涕零,立即回信表示,絕不辜負夏青羅的一片深情,他會努力學習,將來讓夏青羅過上好日子。
兩人鴻雁傳書,自是說不盡的濃情蜜意,寫不完的海誓山盟。
照顧病人,尤其是臥床不起的病人,其間的辛苦,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
為了全家,為了葉琛,夏青羅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現(xiàn)在胖嬸這么羞辱她,李秋月卻沒有一絲想為她辨護的意思,她是來做保姆的,不是來任人羞辱的,夏青羅當即便決定離開了。
她沒再理會胖嬸,只平靜地說,“胖嬸說得沒錯,顧大哥身體恢復,我也是時候離開了。月姨,麻煩您替我結清工錢,我現(xiàn)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