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卷青銅囚心·余響第一章焚城祭跪在暴雪中的瞬間,
城門外鼎沸的聲浪成了撕扯耳膜的蜂鳴。冰霜錘砸裂銅像面孔的悶響還在顱骨深處回蕩,
裂痕中滲出那滴溫?zé)狨r血的刺目猩紅更是死死烙印在眼球上。
玄的臉——那張凝固在銅膜之下、被永恒痛苦封存的臉——像是最惡毒的詛咒,
每一道扭曲的線條都在灼燒我的理智。我本該瘋掉?;蛘?,就在那絕望的地窖,
用冰錘敲碎自己的頭顱,讓濺出的血融進(jìn)銅像腳下冰冷的石縫里,算作一種可悲的陪伴。
但此刻我的胸膛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曠,如同冰封的荒原。
狂喜的火焰、撕裂的痛苦、震碎骨髓的仇恨……所有能灼燒靈魂的東西,
都連同玄一起被鑄進(jìn)了那具冰冷的青銅墳?zāi)?。我站起來,走出地窖?/p>
像一具被無形的線提著的、失去臟腑的木偶。城門前萬人匍匐的聲浪滾滾襲來,
夾雜著焚燒黃紙的焦糊味和劣質(zhì)香燭的刺鼻煙熏。
那尊巨大的青銅跪像——囚禁著我妻子的活體棺槨——正被安置在一個新壘的高臺上。
工匠們用新雪擦拭銅像表面昨夜凝結(jié)的冰晶和血污(那血污,只有我知道來自哪里),
試圖讓那扭曲的姿態(tài)在冬日慘白的陽光下多一份“圣象”的莊嚴(yán)。
金漆被涂抹在裂開的縫隙和棱角上,拙劣地掩飾著傷痕。“恭迎圣骨!陛下千秋不朽!
”“求陛下垂憐,佑我小民無災(zāi)無?。 薄靶皻馍⒘?!那殘暴天子終于被永世封鎮(zhèn)了!
”……聲音匯聚成潮,帶著劫后余生的狂熱和某種扭曲的宣泄。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
便是將這“暴君”的銅身迎出地牢,立于舊都西門外,“永受萬民香火唾棄”。
這更像一場盛大的驅(qū)邪儀式,用狂歡涂抹過往的恐懼。我的視線穿透鼎沸的人群,
落在銅像腳邊那個蜷縮的身影上——是那個撫摸著銅像底座無聲詛咒的老者。
他依舊穿著那件破爛的棉袍,像一塊被遺忘的黑色污漬貼在雪白的地基邊緣。
他那枯瘦的手指,還在一寸寸緩慢地、近乎溫柔地蹭著冰冷的銅。他的嘴無聲地開合,
混濁的眼珠里沒有絲毫狂喜,只有一片凍結(jié)了數(shù)十年的死寂怨毒。
“……青銅里的暴君……活該……永世焚心……”那些無聲的詛咒再次飄來,夾雜著風(fēng)雪,
清晰地鉆入我的耳朵。我竟能聽清。就在這時,高臺上主持儀式的官員示意鼓樂暫歇。
人潮的喧囂隨之低沉。一陣奇異的、難以言喻的心悸猛地攫住了我。
并非來自自己破碎的心房——那里早已被冰霜錘的寒氣凍結(jié)。
咚……咚……一種沉重、規(guī)律到令人窒息的搏動,自腳下的雪地深處傳來。不,
更像是從四面八方空氣中震蕩而來的波紋!這搏動極其微弱,卻霸道得不容忽視。
它帶著青銅特有的冰冷質(zhì)感,又像被悶在一個巨大皮囊深處的、瀕死的心臟在頑強(qiáng)跳動。
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隨著這詭異的“心跳”波紋擴(kuò)散,
匍匐跪拜的數(shù)萬人竟也詭異地“共振”起來!他們伏在地上的姿態(tài)微微一僵,
隨即以一種難以察覺的細(xì)小幅度同步顫抖了一下,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牽扯。
連空氣中飄蕩的香燭煙氣都似乎在那搏動的瞬間凝滯了一剎那。這絕不是錯覺!我猛地抬頭,
目光死死鎖定銅像裂開的面部裂痕。那暗紅的、如同凝固脂油般覆蓋著玄面容的薄薄銅膜,
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鼓動了一下!一滴細(xì)微到幾乎看不見的新鮮血珠,
正艱難地穿過裂縫邊緣的微小罅隙,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jié),變成一顆暗紅的冰晶,
掛在裂痕邊緣,像一滴永恒的眼淚。是玄!是那銅膜之下,
屬于她的、唯一還有鮮活血肉的部分在搏動!是她的心在跳!可這心跳,
竟與那冰冷的、代表暴君詛咒的銅像囚籠共鳴,并籠罩了整個城門!狂信徒們對此毫無所覺。
短暫的“脈搏”震動消失后,更大的聲浪爆發(fā)出來,淹沒了那微弱的心跳聲。
官員高亢的聲音宣布:“祭禮畢!以萬民之念,永鎮(zhèn)此獠邪心!焚——”巨大的號角吹響。
幾桶火油被潑灑在高臺四周堆積的木柴上?;鸢褦S下。轟!橘紅色的烈焰猛地竄起,
貪婪地舔舐著干燥的木柴和淋滿火油的銅像基座。灼熱的氣浪撲向四周,
掀起一片驚呼與更熾烈的歡呼。那尊跪伏的、囚禁了我妻子的銅像,
在騰起的烈火與濃煙中扭曲變形,火光跳躍在青黑的銅殼表面,
映照出那張痛苦面孔的猙獰倒影。雪被迅速融化、蒸干,雪水混著融化的金漆滴落,
如同渾濁的血淚?!翱吹搅藛幔∷诨鹄锱でШ苛?!”有人指著光影下扭曲的銅像驚呼。
“燒!燒盡他的戾氣!”“焚其心!碎其魂!”……在沖天的烈焰和人群狂熱的咆哮聲中,
我站在寒冷的陰影里。那微弱的心跳感并未因火焰而消失,
反而在每一次火焰猛烈爆燃的“噗噗”聲間隙,更清晰地傳入我的感知:咚…咚…咚…沉穩(wěn),
冰冷,帶著青銅囚牢特有的禁錮感,
每一次跳動都讓我自己空曠的胸腔深處傳來一次更深的刺痛。烈焰在玄的臉前肆虐。我低頭,
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
掌心還殘留著握住冰霜錘時刺骨的寒意和粘稠感——那是玄的血和體溫。冰霜錘已經(jīng)斷裂,
被我深埋在被雪覆蓋的某個角落,只剩最后一節(jié)斷裂的錐狀冰刺貼身藏著。我緩緩抬起手,
握住了懸掛在破舊皮襖內(nèi)側(cè)的那截斷刃般鋒利的玄冰刺。冰刺的尖鋒,隔著粗糲的皮襖,
正對著我心臟的位置?;鹧嬗吃谖业耐桌锾S。萬民在火前癲狂。
在這人間最鼎沸、最“光明”的獻(xiàn)祭現(xiàn)場,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決心,
比北海的萬載玄冰更堅(jiān)、更冷,在我一片荒蕪的胸腔里凝聚成核。暴君在青銅囚牢里焚心?
不。他(她)的心還在這里。這最后一位暴君的心跳,和那青銅里的囚徒一起,
還在固執(zhí)地向這片扭曲的天空宣告著“活著”,哪怕是以最殘酷的方式。
既然這心跳連接著囚籠,共振著萬民,那么……要徹底終結(jié)它。我無聲無息地轉(zhuǎn)身,
離開焚祭的火場,沒入城墻更濃重的陰影。玄冰刺刺骨的寒意透過皮襖滲入皮膚,
直抵那空落胸膛下方冰冷搏動的地方。最后一位暴君……還未徹底解決。
這具被掏空了臟腑的空殼身體里,
于“活著”的東西——那顆曾經(jīng)為玄跳動、如今只剩無盡恨與執(zhí)的復(fù)仇之心——也必須熄滅。
要斬斷那共振的絲線,要撼動那覆蓋全城的冰冷青銅脈搏……唯有從源頭開始。以我的心臟,
為這扭曲循環(huán),
做一個最后的祭壇2 第二章尸語巷火焰帶來的喧囂漸漸被舊都城墻高大陰影吞沒。
西市邊緣,一條被稱為“剝皮”的窄巷散發(fā)著終年不散的陳腐腥甜。這里沒有萬家香火,
—那些給屠戶處理下腳料、替義莊縫合無名碎尸、甚至偷偷販?zhǔn)勰承┙伤幉牡摹扒宓婪颉薄?/p>
“剝皮”巷深處的氣味更為復(fù)雜。
腐爛的皮革、刺鼻的砒霜、陰干的草藥還有某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氣息混合發(fā)酵。
一道低矮、掛著幾塊油膩腌肉的黑漆木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
一股混合著烈酒和動物內(nèi)臟熟透后的濃郁膻味撲了出來。開門的不是人。一只通體漆黑,
只有爪子和眼瞼帶著奇異暗紫色的貓。體型比尋常家貓大上一圈,
姿態(tài)卻帶著一種詭異的慵懶與審視。它蹲坐在門檻內(nèi)側(cè)的陰影里,
狹長的金色豎瞳閃爍著無機(jī)質(zhì)的光,靜靜地看著門外站著的、裹挾著一身寒氣與灰燼的我。
“黑爪。”我干裂的嘴唇吐出兩個字,像兩塊凍硬的石頭碰撞。
黑貓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混的咕嚕聲,尾巴尖輕輕掃過地面,然后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踱步讓開。門后,是一間堆滿各種無法言說雜物的低矮房間。光線昏暗,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只火盆,里面不是炭,
而是幾根正在悶燒的、不知道是人還是獸的慘白腿骨,發(fā)出幽藍(lán)微弱的冷光。
一個極其佝僂、裹著層層油膩皮襖的身影蜷縮在火盆后的陰影里,
只露出一雙枯瘦如雞爪、布滿了暗褐色鱗片的手在翻動盆里的“柴火”。
骨骼在火焰中偶爾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裂響?!拔兜?,”那個身影開口,
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鐵銹,帶著強(qiáng)烈的非人氣息,分不清男女,“……你身上,
有‘青銅’的臭味,
有新鮮出爐的‘祭品’煙氣……還有……”他(她)的鼻子在污濁的空氣里使勁抽動了幾下,
像腐爛的傷口在吸氣,
“……血……像冬天第一滴新雪下壓著的幼狼心尖血……還沒完全凍僵……熱乎,
但刺手……有意思?!薄拔倚枰x引’?!蔽业穆曇魶]有任何起伏,徑直道出來意。
冰刺貼著胸口那處冰冷搏動,提醒著我的目標(biāo)?;鹋柽叺纳碛皠幼魍W×恕?/p>
翻動骨頭的爪子懸在半空,微微顫抖了一下,
隨即發(fā)出極其輕微、帶著貪婪興奮的“咔噠”聲(后來我才知道,
那是他指關(guān)節(jié)某種堅(jiān)硬增生碰撞發(fā)出的聲響)?!啊x引’?”沙啞的聲音抬高了半度,
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亢奮,猛地扭頭看向我。陰影覆蓋的臉部根本看不清五官,
只能感覺到兩道被火盆幽藍(lán)光線映亮的、閃爍著渾濁暗綠色磷光的小點(diǎn),那是他的眼睛。
“‘尸蛾’的引線?你要去惹那些地宮里吃尸油啃書腦子的老妖蛾?
還是要勾出墳頭白蟻啃食死魂靈?”他湊近一些,那張陰影籠罩的臉幾乎貼到我身前,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腐肉和藥草的復(fù)雜腥臭直沖鼻腔?!澳贻p人,你知道你在問什么嗎?
蟲引不是路引,是單向的鉤魂鎖!勾出來的是蛾子還是別的什么……可不一定回得去了!
”那雙磷火般的眼睛死死釘在我空洞的胸口,仿佛能穿透皮肉,
看到里面冰封的荒蕪和那顆不甘沉寂、仍在冰冷搏動的心臟。“我只問,有沒有。
”我的目光越過那張陰影扭曲的臉,停留在火盆里幽幽跳躍的藍(lán)焰上。
一截小小的指骨正在火焰的尖端蜷縮焦黑,輪廓像極了某種蟄伏的幼蟲。那里面的東西,
似乎在無聲地哭喊?!昂恰呛恰焙谧Φ闹魅诵α似饋?,
像兩塊腐朽的木板在互相摩擦,干澀又難聽?!坝小?dāng)然有……剝皮巷,
沒有買不到的玩意兒,只要付得起代價……”他縮回火盆邊,
那只鱗爪開始在身旁一堆粘糊糊的壇壇罐罐中翻找。“新鮮的尸蠟?
剛掏出來的、還帶著怨氣的嬰孩苦膽?
還是……”那只爪子在其中一個布滿油污和苔蘚的粗陶罐里掏弄著,發(fā)出濕漉漉的粘膩聲響。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個東西。不是罐子,
而是一個用某種發(fā)黃的薄皮(像風(fēng)干的壁虎或老鼠皮)緊緊包裹起來的小包,
只有指甲蓋大小,邊緣還用幾根黑亮的、不知是頭發(fā)還是某種昆蟲剛毛的東西縫合著。
隔著薄皮,隱約能看到里面一小團(tuán)微微蠕動的東西散發(fā)出的微弱暗紅熒光。
“喏……”他得意地晃動著那個小包,里面細(xì)微的蠕動更加明顯了?!吧虾玫摹t棺引’,
用埋進(jìn)祖墳深處至少三代的枉死人(最好是上吊的)指甲蓋底下刮出來的膩油養(yǎng)出來的。
這蟲卵得啃著那死人指甲縫里的血絲和怨氣才長得好……沾上一點(diǎn),別說墳頭白蛾,
就是爛了幾百年的骨頭架子,也能從泥巴里給你勾出點(diǎn)油星兒來!
代價嘛……”那雙綠磷磷的眼再次貪婪地打量著我,
“你那把‘藏著的骨刀’……上面的味兒……我聞到了,
是好東西留下的寒冰茬子……還有……”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心口,
“……你胸口那道新鮮的‘破口’……里面透出的氣……嘖嘖……”我沒說話。
無聲地從皮襖內(nèi)袋摸出了那截斷裂的冰霜錘尖端。細(xì)長、尖銳,如同最完美的冰錐,
殘留的寒氣讓周圍空氣都凝出細(xì)微的白霜。玄最后留給我的器物,
也是打開她囚牢的鑰匙斷片。價值?在這個堆滿垃圾的污穢洞穴里,毫無意義。
我用兩根手指夾起冰錐尖端,丟在對方火盆邊一塊油膩的木墩上,
冰晶瞬間在木墩表面漫開一層白霜?!安粔颍俊必E的身影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
枯爪飛快地抓起冰錐,如同捧著絕世珍寶,用布滿鱗片的皮膚小心而貪婪地摩挲著那寒氣。
“那胸口那‘破口’呢?”“它開的那天,你可以來取?!蔽疑斐鍪郑瑪傞_掌心。
那只枯爪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將那個用死人皮和黑發(fā)絲包裹著的蠕動小包放在了我的掌心。
粘膩冰涼的觸感瞬間傳來。我剛握緊那小包,轉(zhuǎn)身欲走?!暗鹊?!
”黑爪的主人忽然用極其古怪的腔調(diào)出聲。
那只原本在門檻附近安靜舔舐爪子的黑貓不知何時也到了他腳邊,
暗紫色爪尖輕輕刮擦著地面。
爛、布滿不明黑色菌斑的木簡和竹片:“聽說……西門外頭剛塑成的新‘玩意兒’不太老實(shí)?
火都燒不化它里面的死氣?還‘噗通’‘噗通’地?fù)先硕??”他干笑了兩聲?/p>
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的聲響?!啊シ?,就那堆爛東西里……興許能找到點(diǎn)舊玩意兒,
怎么對付活著的銅疙瘩……這堆垃圾抵你胸口那道‘縫’的訂錢……嘿嘿……”我停下腳步,
目光投向那堆散發(fā)著濃重霉味和亡者氣息的雜物?!昂谧?,
”佝僂影子用枯爪拍了拍腳邊黑貓的頭顱,那黑貓發(fā)出低沉的、像人類嘆息般的咕嚕聲,
“帶客人看看……它認(rèn)識字……”那只眼瞼暗紫的黑貓邁著無聲的步伐,走向那堆垃圾。
它伸出爪子,精準(zhǔn)地?fù)荛_覆蓋在上面的一層干癟鼠尸和枯藤,
露出了下面幾卷朽爛得幾乎要碎掉的竹簡。紫黑色的爪子尖沒有破壞竹簡脆弱的表面,
而是點(diǎn)在簡上幾片模糊的刻痕上,如同點(diǎn)讀。
年……祭河伯……生人入銅……”黑貓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奇特的、模仿著人類吐字的短促音節(jié),
斷續(xù)不清,但勉強(qiáng)可辨。
佝僂身影在火盆邊嘶啞地笑:“……元狩……那可是好多好多代前的事了……生人入銅?
嘿嘿,誰家造銅像會把活人往里塞?除非……求的不是河伯……”他的笑聲像夜梟在哭泣,
“……也許……是想造個……不會爛的殼子……裝點(diǎn)別的東西進(jìn)去?
”火光跳動在他的鱗爪上。我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
那只藏在胸口的蟲引仿佛也感應(yīng)到我的情緒,在那死人皮包裹里微微抽動。不會爛的殼子?
裝點(diǎn)別的東西?難道暴君不是第一個被封進(jìn)去的?
難道……玄并非一個簡單的、被用來羞辱前朝皇帝的犧牲品?
這銅像……這青銅囚籠……本身就是一個更古老、更詭異儀式的容器?冰冷的竹簡刻痕,
比火盆里的骨柴更冷。
3 第二卷:青銅囚心·舊都隱線第三章:尸蛾巢穴剝皮巷的腐臭在身后沉淀,
取而代之的是秘典庫入口——一座偽裝成廢棄宗祠的地宮——散發(fā)出的陳年死亡氣息,
比腐肉更厚重,是塵埃、朽木、霉變皮紙與無聲歲月共同發(fā)酵的味道。
掌心緊握著那團(tuán)在死人皮中蠕動的“紅棺引”,它的每一次微弱抽搐都帶來冰涼的粘膩感,
如同握著一小塊從腐爛心臟上剝落的碎肉。黑爪蹲踞在歪斜的石門檻上,
暗紫色的腳爪在陰影里泛著幽光,喉間發(fā)出低沉的、警示性的咕嚕。
“它們……餓很久了……”巷尾佝僂身影那沙啞的余音還在耳畔。推開沉重的木門,
并非想象中撲面的書卷氣,而是一股濃稠到化不開的、甜膩得令人窒息的蜜香!
這股甜香并非人間芳菲,它帶著一種腐敗的底調(diào),粘稠得近乎實(shí)體,
包裹著空氣里另一種聲音——無數(shù)細(xì)微的、密集的振翅嗡鳴,匯集成一片低沉壓抑的海洋。
火折子微弱的光暈艱難推開黑暗。眼前并非殿堂,而是地獄的回廊。
高聳的書架早已被一層層灰白色的、層層疊疊的“幔帳”覆蓋。那不是布,是蟲繭。
億萬只米粒大小、軀干覆蓋著灰白色絨毛、翅膀布滿渾濁暗斑的尸蛾,
密密麻麻地鑲嵌在那些繭層中、懸掛在書架的殘骸上、甚至爬滿了地面堆積如山的朽爛簡牘。
隨著火光擾動,無數(shù)蛾子受驚飛起,如同騰起的灰燼煙霧,
甜膩的蜜香與翅膀扇動帶起的腥風(fēng)撲面而來。
它們的復(fù)眼在幽暗中閃爍著微弱的、貪婪的紅光。我立刻屏住呼吸。
“紅棺引”被我小心地捏在指尖,剝開邊緣的黑發(fā)絲。
一絲暗紅色的、近乎無形的熒光粉末從中飄散出來,融入空氣。
那股甜膩的蜜香瞬間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更加令人作嘔的腥咸怨氣所攪動,
像是開了蓋的百年棺材板暴露在空氣里。嗡——!整個尸蛾之海沸騰了!
原本只是煩躁振翅的蛾群驟然陷入狂亂。它們瘋狂地朝著熒光粉末飄散的方向撲去,
貪婪地吸食、追逐,形成一道旋轉(zhuǎn)的、灰白色的颶風(fēng)!
無數(shù)翅膀拍打卷起的腥風(fēng)幾乎要將火折子吹滅。它們彼此撕咬、沖撞,
只為靠近那一絲來自“同類”或“餌食”的致命誘惑?!懊巯恪睆氐壮闪丝駚y的引子。
離了它們的巢穴核心——那堆被蛀蝕得最嚴(yán)重、顯然藏著真正“美味”的帛書和竹簡的區(qū)域。
趁著颶風(fēng)卷向回廊深處,我壓低身體,如同鬼影般在尸蛾龍卷風(fēng)的邊緣疾掠,
目標(biāo)直指那巢穴核心。這里的地面堆積著厚厚的蟲蛻和腐爛的書頁粉末。手指拂開碎屑,
最底下,是一疊保存相對完好、卻已發(fā)黑泛黃的獸皮帛書。
上面用暗紅色的、干涸如血跡的顏料書寫著詭異的象形符號和扭曲的圖樣,
人牲、銅水奔涌……《元狩秘藏·河伯泣》目光如冰錐刺穿古奧的符文:“……元狩七年秋,
河水淫溢,為禍三輔……大巫言曰:‘河伯怒,非生祀不解。
’……擇戾子純陽軀(小注:前太子戾,以怨鴆斃)為犧……聚北海玄銅萬斤,
以生魂封鎮(zhèn)法煉金液……置犧軀于金湯,融血肉,鑄其形……唯怨戾沖天,反噬其鼎,
金胎裂,邪氣散溢……儀崩……”圖樣描繪著煉銅巨鼎,一個模糊的人形被投入沸騰的熔金,
鼎身正中央,赫然裂開一道猙獰巨口!而那裂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