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丘狐影青丘山的深處,歲月流淌得比山澗清泉更緩慢、更悠長。
千年古木濃密的枝葉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綠網,篩下細碎如金箔的陽光,
在鋪滿松軟落葉和苔蘚的地上跳躍。空氣里永遠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草木的清香,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屬于精怪靈物的奇異甜香。這里是狐族的樂土,遠離塵囂,
只有風過林梢的低語和鳥雀偶爾的清鳴打破寧靜。在這片古老的密林里,
一抹流動的雪白和一團跳躍的火焰,是最鮮活的生命印記。姐姐紀戀,通體純白,
毛發(fā)蓬松柔軟,在陽光下仿佛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光暈。她性子也像這身白毛,純粹、明朗,
琥珀色的圓眼睛里總是盛著毫不設防的笑意和對萬物的好奇。妹妹紀珞,
則是截然不同的赤紅,那紅色鮮艷奪目,如同最熾烈的火焰,又似深秋最濃艷的楓葉。
她的身形比姐姐略小,也更顯矯健,眼神明亮銳利,帶著天生的警惕和遠超年齡的沉靜心思。
“阿珞!快來看!這朵菌子好大!像不像個小傘?”清脆如鈴的聲音在林間響起。
紀戀正小心翼翼地用鼻尖拱著一朵肥碩的乳白色蘑菇,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驚嘆。
陽光穿過葉隙,恰好落在她雪白的背脊上,仿佛給她鑲了一道金邊。
不遠處的赤紅身影輕盈地躍過一段橫倒的朽木,紀珞穩(wěn)穩(wěn)落在姐姐身邊。
她湊近嗅了嗅那朵大蘑菇,小巧的耳朵機警地轉動著,捕捉著林間最細微的聲響。“姐姐,
”她的聲音比紀戀低柔一些,也更顯穩(wěn)重,“顏色太艷了,怕是毒菌。林婆婆說過,
‘紅傘傘,白桿桿,吃完一起躺板板’。這個看著就不對勁,別碰?!闭f著,
她用爪子輕輕把那朵蘑菇推遠了些?!鞍パ?,知道啦知道啦,真嘮叨!
”紀戀滿不在乎地甩甩蓬松的大尾巴,雪白的絨毛掃過地上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你看那邊!”她忽然壓低聲音,興奮地用爪子指向不遠處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
一只色彩斑斕的錦雉正悠閑地在落葉間踱步,長長的尾羽拖曳在地上,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
紀珞的紅眸瞬間亮了起來,那是捕獵者看到獵物時本能的光芒。她下意識地伏低了身體,
赤紅的毛發(fā)緊貼著流暢的肌肉線條,整個身體繃緊如一張蓄勢待發(fā)的弓,
悄無聲息地向前潛行。動作輕捷得如同林間滑過的微風。紀戀也學著妹妹的樣子趴下,
雪白的身體在深綠的地衣上格外顯眼。她笨拙地挪動著,尾巴卻不小心掃到了一根枯枝。
“咔嚓!”微弱的脆響在寂靜的林間被無限放大。錦雉警覺地抬起頭,
綠豆般的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紀珞無奈地嘆了口氣,閃電般竄出!
赤紅的身影如同一支離弦的箭,帶著破空之聲直撲目標。可惜,終究是慢了半拍。
錦雉發(fā)出一聲驚慌的啼叫,撲棱著翅膀,拖著華麗的尾羽沖天而起,
瞬間消失在濃密的樹冠之中,只留下幾片飄落的羽毛?!鞍 艿袅耍?/p>
”紀戀懊惱地直起身,看著飄落的羽毛,又看看已經收勢、優(yōu)雅落地的妹妹,
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撓了撓耳朵,“都怪我……”紀珞甩了甩尾巴,眼中的銳利褪去,
無奈中帶著一絲縱容:“笨蛋姐姐,下次要更輕才行。捕獵不是玩鬧?!彼哌^來,
習慣性地用自己的腦袋蹭了蹭紀戀的脖頸,柔軟的赤紅絨毛拂過雪白的毛發(fā),“走啦,
去溪邊看看,說不定能抓到笨魚?!薄昂茫 奔o戀的沮喪來得快,去得更快,
轉眼又雀躍起來。兩團鮮明的色彩再次在林間追逐嬉戲起來。她們互相撲咬對方的尾巴,
在積滿厚厚落葉的斜坡上翻滾,雪白與赤紅交纏在一起,難分彼此,
清脆的笑鬧聲驚起了林間休憩的鳥群。玩鬧得累了,
她們會并肩躺在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巨大青石上,雪白與赤紅的尾巴親昵地交纏在一起,
慵懶地曬著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山里的趣事,分享著不知從哪里尋來的野果?!鞍㈢?,
你說山外面是什么樣子?”紀戀望著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湛藍天空,
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浮云,充滿了向往,“我聽山雀說,外面有很高很高的房子,人住的,
叫‘樓’?還有很多很多人,熱鬧極了。還有……還有那種會轉的、亮晶晶的東西,
風一吹就叮叮當當響……”紀珞側過頭,看著姐姐憧憬的側臉,
紅寶石般的眼眸里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她伸出舌頭,
輕輕舔了舔紀戀耳朵尖上沾著的一點草屑。“山外面?”她的聲音輕輕的,
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清醒,“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我聽林婆婆講過,
那些凡人……心思可復雜了。遠不如我們山里清凈自在?!薄翱墒恰奔o戀翻了個身,
用爪子托著下巴,眼睛亮晶晶的,“人多才熱鬧呀!林婆婆也說過,凡人有好多好吃的,
蜜餞、糖人、香噴噴的烤雞!還有漂亮的衣服,綾羅綢緞,像彩霞一樣!
”她興奮地描述著從其他小妖或者過路飛鳥那里聽來的零碎片段,
仿佛那些就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紀珞靜靜聽著,沒有反駁,
只是用蓬松的赤紅尾巴輕輕掃了掃紀戀的背脊,像一種無聲的安撫。
她能感覺到姐姐對外界那種毫無雜質的好奇和向往,如同初生的小獸,令人擔憂。
她只希望姐姐永遠這樣快樂單純,永遠留在青丘山這片安全的屏障之內。外界的風雨,
自有她這個心思更細的妹妹去思量、去抵擋。這份守護的心思,如同呼吸般自然,
早已融入血脈。她們是彼此的伴身,是這茫茫山林中最不可分割的存在。日頭漸漸西斜,
將林間的光影拉長,染上一層溫暖的橘黃。吃飽了從溪流里抓來的鮮魚,又追逐打鬧了許久,
紀戀身上雪白的毛發(fā)沾了不少泥土和草葉,顯得有些狼狽,
精神卻依舊旺盛得像只剛出窩的小獸?!鞍㈢?,我們再去‘風語崖’那邊看看吧?
昨天我發(fā)現崖壁下面好像有個洞!”紀戀抖擻著蓬松的尾巴,躍躍欲試。
風語崖位于她們領地邊緣,地勢較高,山風強勁,能俯瞰大片山林,
是紀戀特別喜歡探險的地方。紀珞正仔細地清理著自己前爪上沾的泥點,聞言抬起頭,
紅眸里映著夕陽的金輝,也映著姐姐興奮的臉龐。她向來謹慎,風語崖附近的地形更復雜些。
“天快暗了,姐姐,要不明天再去?那邊碎石多,路不太好走。”她溫聲勸道。
“就去看一眼嘛!看一眼我們就回來!天還亮著呢!”紀戀湊過來,
用濕漉漉的鼻尖蹭著妹妹的臉頰,帶著撒嬌的意味,琥珀色的眼睛眨啊眨,滿是期待,
“我保證,就一小會兒!好不好,阿珞?”對著這樣的姐姐,紀珞總是難以真正拒絕。
那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是她最甜蜜的負擔。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聲音里帶著寵溺:“好吧,就一會兒。你走慢點,跟在我后面?!薄鞍㈢笞詈美?!
”紀戀歡呼一聲,雪白的身影已如離弦之箭般率先沖了出去,朝著風語崖的方向,
輕盈地在林間穿梭跳躍?!敖憬?!慢點!”紀珞急忙跟上,赤紅的身影緊追其后,
像一道流動的火焰,在漸濃的暮色中格外醒目。她一邊追趕,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風語崖越來越近,強勁的山風穿過嶙峋的怪石,發(fā)出嗚嗚的鳴響,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
2 風語崖劫紀戀顯然被自己的新發(fā)現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速度越來越快,
只想盡快到達崖壁下。她靈巧地繞過幾塊巨石,朝著記憶中那個隱蔽角落的洞口奔去。
那洞口藏在幾叢茂密的荊棘和一塊半人高的風化巖石后面,位置頗為刁鉆?!敖憬悖?/p>
小心荊棘!”紀珞在后面高聲提醒,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爸览?!
”紀戀頭也不回地應著,眼看就要繞過那塊巖石。突然——“咔噠!
”一聲沉悶、冰冷、令人牙酸的金屬咬合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山林的寧靜!緊接著,
是紀戀凄厲到變調的慘嚎!“嗷嗚——?。?!”那聲音充滿了無法想象的劇痛和驚恐,
瞬間刺穿了紀珞的耳膜,直抵心臟!她渾身的赤紅毛發(fā)瞬間炸開,瞳孔急劇收縮!“姐姐!
”紀珞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用盡全身力氣猛撲過去,速度快得幾乎在空氣中留下殘影!
繞過那塊擋路的巖石,眼前的一幕讓紀珞如墜冰窟,四肢瞬間僵硬冰冷!
紀戀那身引以為傲的、純凈無瑕的雪白毛發(fā),此刻沾滿了污泥和枯葉,狼狽不堪。
她側臥在骯臟的地上,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著,
每一次抽搐都讓她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而一切的源頭,是她纖細的左前腿——那里,
一個冰冷、猙獰、泛著森然寒光的巨大捕獸夾,如同從地獄伸出的鋼鐵獠牙,死死地咬合著!
精鋼打造的鋸齒深深嵌入皮肉,殷紅的鮮血正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紅了周圍白色的毛發(fā),
再滴滴答答地滲入身下的泥土,暈開一片刺目的暗紅。那鮮艷的血色,刺得紀珞眼睛生疼。
“姐!”紀珞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制的顫抖。她撲到紀戀身邊,
想用爪子去碰那可怕的刑具,卻又怕加劇姐姐的痛苦,急得在原地打轉,
赤紅的尾巴焦躁地拍打著地面,揚起塵土。
“疼……阿珞……好疼啊……”紀戀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
琥珀色的眼睛里蓄滿了生理性的淚水,巨大的恐懼和疼痛讓她渾身都在篩糠般抖動。
她徒勞地用其他三條腿掙扎著,試圖擺脫那可怕的禁錮,
每一次動作都換來更劇烈的疼痛和鮮血的加速涌出?!皠e動!姐姐別動!
”紀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紅眸死死盯住那捕獸夾的結構。她認得這東西!
林婆婆警告過山里的精怪,這是凡人獵戶最歹毒的陷阱!精鋼打造,內藏機簧,一旦觸發(fā),
巨力咬合,撞斷虎豹熊羆的腿骨!以她們尚未化形的妖狐之軀,根本無力掙脫!怎么辦?
怎么辦?!紀珞的腦子飛速運轉,幾乎要冒出煙來。硬掰?她們的力量遠遠不夠!
找其他精怪幫忙?最近的林婆婆洞府也在山那頭,等搬來救兵,姐姐的血怕是要流干了!
看著紀戀越來越蒼白的臉(連那身白毛似乎都失去了光澤),
感受著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和呻吟,紀珞的心像被那只鐵夾子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難道……難道她們姐妹,
今天就要……3 書生救狐“咦?這邊……好像有動靜?聽著……像是狐貍叫?
還挺慘的……”一個陌生的、屬于年輕男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和好奇,
突兀地從荊棘叢的另一側傳來。紀珞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有人!
凡人!獵戶?!她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眸瞬間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狀,身體伏得更低,
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所有毛發(fā)根根倒豎!她本能地擋在了痛苦抽搐的姐姐身前,
如同一道燃燒的屏障,死死盯住聲音傳來的方向??謶趾蜆O致的保護欲在她體內激烈沖撞。
腳步聲踩著枯枝落葉,由遠及近,帶著人類特有的沉重。荊棘叢被一只手撥開,
一個身影出現在巖石旁。來人并非想象中的粗獷獵戶。他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儒衫,
洗得有些發(fā)白,身量頎長,面容清俊,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文弱氣質。他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
背上還斜挎著一個竹編的書箱,似乎是個趕路的書生。此刻,
他臉上帶著明顯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目光越過炸毛低吼的紀珞,
落在了她身后痛苦掙扎、血流不止的白色狐貍身上?!疤彀 睍刮艘豢跊鰵?,
顯然被這慘烈的景象驚住了。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臉上掠過一絲猶豫和恐懼。
但當他看到白狐那雙因劇痛和恐懼而淚水漣漣的琥珀色眼眸時,那絲猶豫似乎被沖淡了。
他定了定神,目光轉向擋在白狐身前、充滿敵意和戒備的赤狐,盡量放緩了語氣,
帶著一種刻意的安撫:“莫怕,莫怕……小狐貍,我沒有惡意。
你的同伴……傷得很重……”紀珞的喉嚨里依舊滾動著低沉的咆哮,身體緊繃如弓弦,
赤紅的眼睛死死鎖定著書生的一舉一動,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她不信!
她本能地不信任何一個踏入這片山林、靠近她們姐妹的凡人!林婆婆的故事里,
凡人的欺騙和殘忍比比皆是!他會不會是獵戶的同伙?故意裝作無害?
姐姐的慘狀像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心。
書生似乎也感受到了赤狐那濃烈得如有實質的敵意和警惕。他停在幾步開外,
不敢再貿然靠近,只是指著那捕獸夾,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些,
像是在跟兩個受驚的小動物解釋:“那鐵夾子……非常危險。你們弄不開它的。
再拖下去……她的腿就保不住了,
性命恐怕也……”他看著白狐身下那一小灘不斷擴大的暗紅血跡,眉頭緊緊蹙起。
“嗚嗚……”紀戀的嗚咽聲更加微弱,失血和劇痛讓她意識開始模糊。
這微弱的呻吟像一把錘子,狠狠敲在紀珞緊繃的神經上。
她猛地回頭看了一眼姐姐慘白的臉和那不斷涌血的傷口,巨大的恐懼終于壓倒了本能的敵意。
姐姐等不起了!這個書生……似乎是眼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盡管這希望讓她感到無比屈辱和恐慌。紀珞喉嚨里的低吼漸漸平息下來,
但身體依舊保持著高度戒備的姿態(tài)。她抬起頭,赤紅的眼眸死死盯著書生,
里面不再僅僅是兇狠的敵意,更添了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她無法說話,
只能用眼神傳遞著無聲的吶喊:救她!求你救救她!
書生讀懂了那雙紅眸里的復雜情緒——恐懼、戒備,但最終被一種撕心裂肺的哀求所覆蓋。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昂?,我試試。你們……別怕我。
”他小心翼翼地將背上的書箱解下,輕輕放在一旁,
然后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步地朝著紀戀靠近,眼睛卻始終留意著旁邊那只赤狐的反應,
生怕刺激到她。紀珞的肌肉繃得更緊了,尖利的爪子深深摳進泥土里。
她看著書生一步步靠近自己最珍視、此刻卻毫無反抗之力的姐姐,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書生終于走到紀戀身邊,
蹲了下來。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讓他眉頭皺得更緊。他沒有看紀珞,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猙獰的捕獸夾上。他仔細端詳著夾子的結構,似乎在尋找機關。
“忍著點,小家伙,會有點疼……”書生低聲對意識模糊的紀戀說了一句,然后伸出雙手,
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掰開那咬合得死死的鋼鐵獠牙!他白皙的額頭上青筋微微凸起,
顯然用上了全力。然而,紋絲不動。那捕獸夾的力道遠超他的想象。紀珞在一旁看著,
急得幾乎要發(fā)狂,喉嚨里再次溢出焦灼的低鳴。書生喘了口氣,放棄了硬掰。
他再次仔細查看夾子兩側,手指在冰冷的鋼鐵上摸索著。終于,
他在夾子內側靠近鉸鏈的地方,摸到了一個堅硬的、小小的凸起卡榫!“找到了!
”書生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他定了定神,一手用力按住夾子主體,
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死死捏住那個小小的卡榫,用盡全力向下按壓!“咔噠!
”又是一聲清脆的彈響,但這次的聲音卻如同天籟!那死死咬合的鋼鐵巨口,
在卡榫被按下的瞬間,猛地松開了!精鋼鋸齒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碎肉,
從紀戀皮開肉綻的左前腿中抽離出來!“嗷——!
”巨大的痛苦讓紀戀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哀鳴,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徹底癱軟下去,
只有微弱的喘息證明她還活著?!敖憬悖 奔o珞再也顧不得戒備書生,猛地撲到紀戀身邊,
用自己的身體緊緊依偎著姐姐冰冷顫抖的身軀,急切地伸出舌頭,
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著姐姐頸側柔軟的毛發(fā),試圖傳遞一點溫暖和安慰。
她的動作充滿了無措的心疼。書生看著白狐腿上那個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的傷口,
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迅速從自己內衫的下擺撕下幾條相對干凈的布條?!暗孟戎寡?!
”他低聲說著,動作麻利地開始為紀戀包扎。雖然手法生疏,但動作卻異常輕柔小心,
盡量避免觸碰那可怕的傷口中心。布條很快被溫熱的鮮血浸透,但他依舊一層層纏裹上去,
試圖施加壓力減緩血流。紀珞停止了舔舐,赤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書生的每一個動作。
看著他額角滲出的細汗,看著他專注而帶著一絲不忍的神情,
看著他沾滿姐姐鮮血的、微微顫抖的手指……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在她心底翻涌。是感激?
不,這無法抵消對凡人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是戒備?但此刻,他的確在拯救姐姐的生命。
血,終于被粗陋的包扎暫時減緩了流速,雖然布條依舊在緩慢地被浸染成深紅。
紀戀的呼吸雖然微弱,但似乎稍微平穩(wěn)了一點點。書生長長吁出一口氣,
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看著依偎在一起、一白一紅兩只狐貍,
目光尤其在紀戀那身即使在血污中依舊顯得純凈奪目的雪白毛發(fā)上停留了片刻,
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和純粹的欣賞?!罢媸恰闷恋陌缀??!彼p聲喟嘆,
語氣里不摻雜一絲貪婪或占有的欲望,只有一種對自然造物的由衷贊嘆。他緩緩站起身,
活動了一下有些發(fā)麻的腿腳,然后提起地上的書箱重新背上。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地上兩只狐貍,尤其是那只赤狐警惕依舊的紅眸,溫和地笑了笑:“好了,
血暫時止住了。這傷太重,得靠她自己熬過去。這地方不安全,獵戶可能還會回來。
你們……快走吧,回深山里去?!闭f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靜靜依偎著姐姐、眼神復雜難辨的赤狐,不再停留,轉身撥開荊棘叢,
沿著來時的路,很快消失在漸濃的暮色和密林深處。
4 姐妹裂痕山風嗚咽著穿過風語崖的亂石,卷起血腥和塵土的氣息。
紀珞緊繃的身體直到書生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才緩緩放松下來。她低頭,
用鼻尖輕輕碰了碰紀戀冰涼濕潤的鼻尖,感受著姐姐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呼吸。
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和后怕這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讓她四肢微微發(fā)軟。
她再次看向書生消失的方向,林莽幽深,早已不見人影。
那句帶著純粹欣賞的“好漂亮的白狐”和他專注包扎時微微顫抖的手指,
在紀珞混亂的腦海中交織碰撞。她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些紛亂的思緒。
現在最重要的是姐姐的命!紀珞小心翼翼地低下頭,用自己相對寬闊的背脊,
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將癱軟的紀戀挪動上去。紀戀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身體微微抽搐。
紀珞的心也跟著抽搐,動作更加輕柔。“姐姐,忍一忍,我們回家……”紀珞的聲音低啞,
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咬緊牙關,四條纖細卻蘊含著妖狐力量的腿穩(wěn)穩(wěn)撐起,
背負著比她沉重許多的姐姐,赤紅的身影在昏暗的林間顯得異常沉重。每一步踏在落葉上,
都留下一個帶著血跡的爪印。她必須盡快帶姐姐回到安全的洞穴,那里有她們儲存的草藥,
有干凈的水源。她不能讓姐姐死在這里,絕不能!沉重的負擔壓在紀珞的脊背上,
紀戀偶爾因顛簸而發(fā)出的微弱呻吟像針一樣刺著她的心。
她赤紅的毛發(fā)在暮色中顯得愈發(fā)暗沉,每一步都踏得異常艱難而堅定。來時輕松跳躍的路途,
此刻變得無比漫長而崎嶇。終于,熟悉的洞口輪廓出現在視線盡頭,
掩映在幾叢茂密的紫藤蘿下。紀珞幾乎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才踉蹌著將紀戀挪進她們干燥溫暖的洞穴深處。安置好姐姐,紀珞片刻不敢停歇。
她沖出洞穴,憑著記憶在附近搜尋。月光艱難地透過濃密的樹冠灑下斑駁的光點,
照亮她焦急的身影。她找到幾株具有止血鎮(zhèn)痛效果的紫珠草和地榆,
用牙齒小心地嚼爛成糊狀,再飛奔回洞穴,仔細地敷在紀戀血肉模糊的傷口周圍,
替換下書生那早已被血浸透的布條。她又用巨大的葉片卷成筒,從洞內的小水洼里取來清水,
一點點喂進紀戀干裂的嘴里。整個夜晚,紀珞幾乎沒有合眼。她蜷縮在紀戀身邊,
用自己溫熱的身體溫暖著姐姐冰冷的身軀,赤紅的尾巴輕輕覆蓋在紀戀身上,
像一個無聲的守護結界。她的小耳朵時刻豎立著,捕捉著洞外任何一絲可疑的聲響,
警惕著那個書生是否會帶人折返,或是獵戶循著血腥味找來。每一次風聲鶴唳,
都讓她肌肉緊繃。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紀戀的高熱終于開始緩緩退去。她不再痛苦地抽搐,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卻平穩(wěn)了許多。
紀珞舔了舔姐姐依舊滾燙的耳朵,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一半。她疲憊地靠在石壁上,
赤紅的眼眸望著洞口透入的微光,一夜的驚魂未定和高度緊張讓她精神恍惚。就在這時,
一直昏睡的紀戀,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初時迷茫,
隨即被巨大的痛苦占據,她下意識地想動一下左腿,
立刻被撕裂般的劇痛刺激得倒抽一口冷氣?!皠e動!”紀珞立刻湊近,
用鼻尖輕輕觸碰姐姐的臉頰,聲音沙啞卻充滿關切,“傷口剛敷了藥。
”“阿珞……”紀戀的聲音虛弱得像風中的游絲,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
“我……我以為我要死了……好疼……”“沒事了,姐姐,沒事了。”紀珞一遍遍安撫著,
用溫熱的舌頭梳理著紀戀凌亂打結的頸毛,“我們回家了。”紀戀的目光緩緩聚焦,
落在自己包扎得嚴嚴實實的左腿上。布條下透出草藥的青澀氣息?!笆恰悄莻€人?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探尋,“那個……穿著青衣服的人?”紀珞的動作微微一頓,
赤紅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光芒。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他……”紀戀努力回憶著昏迷前模糊的印象,那個蹲在自己身邊的身影,那輕柔的動作,
還有那句仿佛來自云端的嘆息,“他說……我好漂亮?”她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奇異情緒,
蒼白的臉上似乎也因這句話而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病態(tài)的紅暈。琥珀色的眼睛望向洞口,
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那個早已離去的青色身影。
紀珞清晰地捕捉到了姐姐語氣里那絲微妙的變化。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冰冷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緊緊盯著紀戀,
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嚴厲和急迫:“姐姐!你記住!他是凡人!跟我們不一樣!
林婆婆說過多少次了?凡人……最是反復無常!今天他能救你,
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因為別的什么就把我們剝皮拆骨?離他們遠點!永遠不要相信他們!
”她的語氣異常尖銳,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激烈,試圖用這嚴厲的警告,
將姐姐眼中那點剛剛萌芽的、危險的火苗徹底澆滅。紀戀被妹妹突如其來的激動嚇了一跳。
她轉過頭,看著紀珞那雙寫滿緊張和擔憂的紅眸,那里面的恐懼是真實的。
她理解妹妹的擔憂,青丘山世代相傳的訓誡并非空穴來風。可是……她垂下眼瞼,
長長的白色睫毛覆蓋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情緒。那人在她瀕死絕望之際伸出的手,
那包扎時笨拙卻異常輕柔的觸碰,
還有那句不帶任何雜質的贊嘆……像一顆投入平靜心湖的石子,
漾開了一圈圈她從未體驗過的漣漪。這感覺陌生而新奇,帶著一絲難以抗拒的暖意,
暫時壓倒了腿上的劇痛和林婆婆的古老警告。她沒有反駁妹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重新閉上了眼睛,將那份混亂的悸動和腿上的痛楚一起,深深地藏了起來。
洞穴里只剩下姐妹倆交錯的、微弱的呼吸聲,以及紀珞心頭那越來越沉重的不安陰影。
日子在青丘山亙古不變的綠意中緩慢流淌。紀戀腿上的傷,
在紀珞無微不至的照料和山野靈藥的滋養(yǎng)下,一天天好轉。猙獰的傷口開始結痂,
新生的粉色嫩肉艱難地填補著曾經的撕裂。她能重新站起來了,雖然左腿依舊有些跛,
走不快,用力時還會隱隱作痛,需要紀珞時常在旁攙扶。身體在恢復,但紀戀的心,
卻仿佛被什么東西留在了風語崖那個染血的黃昏。她變得安靜了許多。
不再像從前那樣精力旺盛地滿山瘋跑,更多時候,是坐在洞口那塊光滑的大石上,
或者她們常去的那片開滿野花的向陽坡上,靜靜地望著遠方層疊的山巒,
望著山巒之外那片目力所不能及的、凡人聚居的煙火紅塵。琥珀色的眼眸里,
少了幾分往日的無憂無慮,多了幾分迷蒙的霧氣,像是在尋找著什么,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山風吹拂著她雪白蓬松的毛發(fā),陽光勾勒出她安靜而帶著一絲憂郁的側影。
紀珞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中的警鈴從未停止過鳴響。
每當看到姐姐這樣出神地凝望山外,一股冰冷的焦躁和恐懼就會攫住她的心臟。
她寸步不離地守在紀戀身邊,像一道沉默而固執(zhí)的赤色屏障?!敖憬?,該換藥了。
”紀珞叼著一小捆剛采來的新鮮草藥走過來,聲音刻意放得輕快,
試圖驅散那縈繞不去的沉默。紀戀恍然回神,順從地伸出左腿。
紀珞熟練地用爪子輕輕解開舊布條,露出底下已經收口的傷疤,雖然依舊猙獰,
但總算不再流血。她仔細地將嚼爛的草藥敷上去?!鞍㈢螅奔o戀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帶著點飄忽,“你說……山下……是什么樣子的?”紀珞敷藥的動作猛地一頓。
赤紅的眼眸抬起,銳利地看向姐姐。來了!她最擔心的問題還是來了!她深吸一口氣,
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山下?
山下只有獵戶的陷阱、屠夫的刀和道士的符咒!姐姐,你忘了你的腿是怎么傷的了嗎?
忘了那些凡人是如何對待我們山里的精怪的?林婆婆洞里那張完整的虎皮,
就是山下獵戶的‘杰作’!”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
狠狠砸下。紀戀瑟縮了一下,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黯然。妹妹的話像冰冷的針,
刺破了她心中那點朦朧的暖意泡泡。她想起了風語崖那鉆心刺骨的痛,
想起了鋼鐵獠牙咬進血肉的冰冷和絕望??謶炙查g攫住了她。是啊,凡人……是危險的。
那個書生……也許只是……偶然?“可是……”她低低地、不甘心地囁嚅著,
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反駁妹妹,
“他……他不一樣……他沒有傷害我……他救了我……”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最后幾乎細不可聞,帶著一種脆弱的不確定?!安灰粯??”紀珞幾乎要冷笑出聲,
赤紅的眼眸里燃燒著憤怒和更深的憂慮,“姐姐,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放長線?
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想把你養(yǎng)好了再抓去賣個好價錢?或者剝了你這身漂亮的白毛做圍脖?
凡人最會騙狐貍了!他們的心,比山里的毒蘑菇還要花哨,還要毒!
”她激動地用爪子指著洞口,仿佛那外面就是萬丈深淵,“他們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都是為了最后把你連皮帶骨吃干抹凈!”紀戀被妹妹激烈的言辭和眼中的恐懼刺痛了。
她張了張嘴,想辯解,想說自己能感覺到那個人的善意是真實的。
可看著紀珞那副如臨大敵、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她的樣子,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最終只是沉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左腿上那道丑陋的傷疤,不再言語。
姐妹間第一次出現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紀珞看著姐姐低垂的頭顱,
那身雪白的毛發(fā)在陽光下顯得那么脆弱,心頭涌起巨大的無力感和更深的恐慌。她湊過去,
用腦袋輕輕蹭了蹭紀戀的脖頸,聲音低了下來,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姐姐……別想了好不好?我們就在山里,永遠在一起。
我會保護好你的,再也不讓你受傷了……求你了……”紀戀感受到妹妹的恐懼和依戀,
心頭一軟。她伸出完好的前爪,輕輕搭在紀珞赤紅的背脊上,像是無聲的承諾。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然而,當她再次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飄向山外時,
那琥珀色的眼眸深處,一絲未曾熄滅的、帶著困惑和向往的光,依舊在暮靄沉沉的山影間,
微弱而固執(zhí)地閃爍著。那道青色的身影,那句溫和的贊嘆,如同一個無法磨滅的印記,
早已烙印在她單純的心湖深處,并非妹妹幾句嚴厲的警告就能輕易抹去。春去秋來,
寒來暑往。紀戀腿上的傷疤早已變成一道淡粉色的舊痕,
雖然奔跑跳躍時偶爾還會提醒她曾經的劇痛,但身體已基本恢復如初。只是,
她眼中那份望向山外的迷蒙霧氣,并未隨著傷口的愈合而消散,反而在時光的沉淀下,
如同陳年的酒釀,醞釀出更深、更難以言說的情緒。她依舊常常坐在高處凝望,
但那份憂郁之下,悄然滋生了一種隱秘的、帶著熱度的期盼。紀珞的警惕從未放松,
她像最精密的守衛(wèi),時刻留意著姐姐的動向和情緒變化。然而,
命運仿佛一個愛開玩笑的頑童,總在不經意間投下石子。一個深秋的午后,
陽光帶著慵懶的暖意。紀戀在溪邊梳理自己雪白的毛發(fā),
紀珞在不遠處的林間搜尋著一種成熟的漿果。溪水潺潺,倒映著兩岸斑斕的秋色,美不勝收。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清越的笛聲,如同山間流淌的清泉,隱隱約約地,順著風,
從山下的方向飄了上來。那笛聲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和撫慰感,
瞬間攫住了紀戀的全部心神!她的動作猛地頓住,梳洗毛發(fā)的爪子僵在半空。
琥珀色的眼睛驟然睜大,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近乎宿命般的確認!是他!
一定是他!那個聲音!那個在山風呼嘯、劇痛鉆心時,如同天籟般響起的、溫和清澈的嗓音!
雖然此刻是笛聲,但那獨特的韻律感,那清越悠揚的調子……紀戀的整顆心都在劇烈地顫抖!
她絕不會認錯!“阿珞!阿珞!”紀戀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她甚至顧不上梳理了一半的毛發(fā),急切地朝著笛聲傳來的方向望去。紀珞聞聲,
叼著一串紫紅的漿果從林間鉆出,
一眼就看到了姐姐那副失魂落魄、卻又充滿異樣光彩的神情。再一聽那隱隱約約的笛聲,
她渾身的赤紅毛發(fā)瞬間炸開!“姐姐!”紀珞丟下漿果,幾步沖到紀戀身邊,
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恐慌,“你干什么?!那是凡人的笛聲!快跟我回去!
”她伸出爪子,想強行拉住紀戀?!安唬∈撬?!一定是他!我認得!
”紀戀激動地甩開妹妹的爪子,琥珀色的眼眸亮得驚人,像是燃起了兩簇火焰,“阿珞,
你聽到了嗎?是他!是那個救了我的恩人!他在山下!”她像是被那笛聲蠱惑了,
不顧一切地就要朝著聲音的方向奔去,想要循著那旋律,找到聲音的源頭。“紀戀!
”紀珞徹底慌了,她從未見過姐姐如此失控的模樣。她猛地擋在紀戀身前,
赤紅的眼眸死死盯著姐姐,里面是毫不掩飾的恐懼和痛心,“你醒醒!一個聲音而已!
能證明什么?!就算是他又怎樣?他是凡人!和我們隔著天塹!
他當初救你或許只是順手為之,甚至可能是別有用心!你難道忘了你的腿是怎么傷的?
忘了林婆婆的訓誡?忘了那些被剝皮抽筋的精怪了嗎?!”她的話語如同疾風驟雨,
試圖用最殘酷的現實敲醒姐姐。“可他沒有!他沒有傷害我!”紀戀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被誤解的委屈和固執(zhí),“他救了我的命!阿珞,那是救命之恩!林婆婆也說過,
狐族有恩必報!我不能裝作不知道!我不能一輩子躲在山里當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積壓在心底許久的渴望、對那抹青色身影的思念、對報恩的執(zhí)念,
在這一刻被笛聲徹底點燃,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她眼中含著淚光,
那淚光里卻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皥蠖??”紀珞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赤紅的眼眸里充滿了荒謬和悲涼,“你怎么報?用你這身皮去報嗎?姐姐,你太天真了!
你以為山下是什么地方?是戲文里的才子佳人花園相會嗎?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他們會把你當成妖怪!會燒死你!會剝你的皮!”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尖銳得幾乎撕裂空氣,
“你去了就是送死!我不準你去!我絕不準!”“阿珞!你讓開!”紀戀也急了,
她試圖繞過妹妹,朝著笛聲的方向邁步。身體的本能驅使她想要靠近那個聲音的源頭。
“我不讓!”紀珞寸步不讓,甚至張開前肢,擺出阻攔的姿勢,
赤紅的尾巴因激動而高高豎起,像一面燃燒的旗幟,“除非你踏著我的尸體過去!
否則你休想離開青丘山一步!”她的聲音嘶啞,帶著絕望的決絕。她不能失去姐姐,絕不能!
哪怕用最激烈的方式阻止!姐妹倆在溪邊的空地上對峙著。
一個眼中是燃燒的向往和固執(zhí)的恩義,一個眼中是冰冷的恐懼和絕望的守護。
笛聲依舊隱隱約約地飄蕩著,悠揚婉轉,像一條無形的絲線,纏繞著紀戀的心,
卻如同淬毒的荊棘,狠狠刺穿著紀珞的靈魂。
潺潺的溪水映照著兩張同樣美麗卻寫滿激烈情緒的臉龐,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那來自山外的、充滿誘惑和未知的笛音,在秋日的山林間久久回蕩,
宣告著一場無可挽回的分裂。5 霧中離別那場溪邊激烈的爭吵,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在紀珞心中激起經久不息的波瀾。她寸步不離地守著紀戀,警惕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每一個夜晚,她都會在紀戀沉睡后,悄然起身,在洞穴入口處布下簡易的警示結界,
甚至不惜動用微弱的妖力,確保任何靠近的陌生氣息都無法逃過她的感知。然而,
紀珞低估了姐姐的決心,也低估了那所謂“救命之恩”在紀戀單純心湖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紀戀的安靜,并非妥協,而是蟄伏。一個濃霧彌漫的清晨,霧氣濃得化不開,
山林一片白茫茫,十步之外難辨人影。紀珞因為連日的高度緊張和夜間布防,精神疲憊不堪,
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沉沉睡去,陷入了短暫而深沉的夢境。
就在這萬籟俱寂、霧氣最濃的時分,紀戀悄然睜開了眼睛。
她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異常清醒,沒有絲毫睡意。她小心翼翼地側過頭,
借著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凝視著身邊妹妹熟睡的容顏。紀珞即使在睡夢中,
眉頭也微微蹙著,赤紅的毛發(fā)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柔軟,帶著一絲脆弱的疲憊。
紀戀的心猛地一揪,巨大的愧疚瞬間涌上心頭。
她知道妹妹的擔憂和恐懼都是源于對自己的愛護。可是……那個身影,那縷笛音,
那份沉甸甸的恩情,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日夜不息地召喚著她。
她無法再繼續(xù)欺騙自己,也無法再心安理得地享受妹妹無微不至的保護,卻對恩人毫無表示。
狐族的驕傲和骨子里的執(zhí)拗,讓她必須去償還這份情。
“對不起……阿珞……”紀戀無聲地翕動著嘴唇,淚水無聲地滑落,
浸濕了臉頰邊的白色絨毛。她咬緊牙關,用最輕最輕的動作,一點一點地挪開身體,
避開妹妹交纏過來的尾巴,像一片羽毛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溫暖的巢穴。
濃重的霧氣立刻將她包裹,冰冷而濕潤。紀戀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幽深的洞口,
仿佛要將妹妹沉睡的身影刻進心底。然后,她毅然決然地轉身,朝著山下凡人城鎮(zhèn)的方向,
邁開了腳步。左腿的舊傷在濕冷的空氣中隱隱作痛,卻無法阻擋她前行的決心。
雪白的身影很快融入濃霧,消失不見。當第一縷刺破濃霧的陽光照進洞穴,落在紀珞臉上時,
她猛地驚醒!幾乎是瞬間,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臟!她猛地翻身坐起,
身邊的位置空蕩蕩的!姐姐的氣息……消失了!“姐姐?!”紀珞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呼喚,
聲音在洞穴里激起空洞的回響。她瘋了一般沖出洞穴,
赤紅的眼眸焦急地掃視著濃霧漸散的山林。空無一人!只有濕冷的山風卷過樹梢。
她像瘋了一樣在附近搜尋,循著空氣中殘留的、極其微弱的氣息一路追蹤。
那氣息指向的方向,赫然是下山的路!紀珞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絕望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她追到山路的邊緣,再往前,就是屬于凡人的地界。
清晨薄霧籠罩下的城鎮(zhèn)輪廓在遠處若隱若現,如同一個張著巨口的怪獸。
紀珞停在了山路盡頭,仿佛前方有一道無形的、燃燒著烈焰的界限。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赤紅的毛發(fā)根根倒豎,喉嚨里發(fā)出痛苦而壓抑的嗚咽。她不敢再往前了!
林婆婆的警告如同驚雷在她腦中炸響:妖氣暴露于凡人城鎮(zhèn),必引來殺身之禍!
她若貿然闖入,不僅找不到姐姐,反而會將自己也搭進去,甚至可能連累整個青丘山的狐族!
“姐姐——!回來——!”紀珞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山下城鎮(zhèn)的方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嘯!
那聲音凄厲無比,穿透薄霧,在山林間久久回蕩,
充滿了無盡的恐慌、絕望和撕心裂肺的挽留。然而,回應她的,只有山谷空洞的回音,
以及山下城鎮(zhèn)方向,隱隱傳來的、代表著凡塵俗世喧囂的模糊市聲。那市聲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呼喊。紀珞無力地癱坐在山路盡頭,
赤紅的眼眸死死盯著山下那片再也無法觸及的煙火人間,
巨大的恐懼和失去至親的劇痛瞬間將她吞噬。淚水終于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
混合著清晨的露水,打濕了她胸前赤紅的毛發(fā)?!凹o戀……你這個……笨蛋……”她喃喃著,
聲音破碎不堪。濃霧徹底散盡,冰冷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卻驅不散心底那徹骨的寒意。
她失去了她,就在這個濃霧彌漫的清晨。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她的心臟,
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山下城鎮(zhèn)的喧囂,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初來乍到的紀戀徹底吞沒。
耳欲聾的嘈雜人聲、車馬粼粼的碾壓聲、小販聲嘶力竭的叫賣聲……這一切都讓她頭暈目眩,
雪白的毛發(fā)下意識地緊緊貼著身體,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惶恐和不適。
她下意識地想要變回原形躲藏,又強行忍住,
—一個穿著用山中藤蔓和野花簡單幻化的粗布衣裙、容顏清麗絕倫卻帶著濃濃山野氣的少女。
尋找恩人,比她想象中困難千百倍。她只記得那身青色的儒衫,記得一個模糊的清俊輪廓,
記得那溫和的聲音。人海茫茫,何處尋覓?最初的幾日,她像個無頭蒼蠅般在城鎮(zhèn)邊緣徘徊,
小心翼翼地躲避著行人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饑餓和疲憊很快襲來。她嘗試在山腳采摘野果,
卻差點被看守果園的農人放狗追趕。她學著凡人的樣子,
想用在山中采摘的漂亮野花去換一個饅頭,卻被攤主嗤笑著趕走。
就在她饑腸轆轆、灰頭土臉地蜷縮在一個破敗土地廟角落時,
命運仿佛終于對她露出了一絲吝嗇的微笑。一個穿著半舊青色長衫的年輕書生,
背著他那熟悉的竹編書箱,正巧路過破廟門口。他似乎是去城外訪友歸來,
臉上帶著一絲趕路的疲憊。紀戀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是他!
雖然比記憶中似乎更清瘦了些,但那雙溫和的眉眼,那身青衫,她絕不會認錯!
巨大的驚喜和激動讓她幾乎忘記了饑餓和疲憊,她猛地站起身,踉蹌著沖了出去,
卻在廟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狼狽地摔倒在書生面前幾步遠的地方?!肮谩媚??
”書生被這突然沖出來又摔倒的人嚇了一跳,連忙停下腳步,關切地詢問,“你沒事吧?
”紀戀抬起頭,塵土沾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琥珀色的眼眸因為激動和委屈而水光盈盈,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不知道該說什么!難道說自己是那只被他救過的白狐?
“我……我……”她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模樣楚楚可憐。
書生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和那雙清澈得不似凡塵的眼眸,心頭一動,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掠過,
卻又抓不住頭緒。他放下書箱,蹲下身,溫和地問道:“姑娘可是遇到了難處?
看你的樣子……是迷路了?還是與家人走散了?”他的聲音依舊溫和,
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紀戀用力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她看著書生,眼中是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感激和依賴。書生見她如此,心中憐憫更甚。
他猶豫了一下,從書箱里拿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還帶著些許溫熱的燒餅,
遞了過去:“姑娘若不嫌棄,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這附近不太平,
你一個姑娘家獨自在此,實在危險?!蹦菬灥柠溝闼查g勾起了紀戀強烈的饑餓感。
她接過燒餅,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了起來,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書生溫和的臉龐。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吶喊:找到了!終于找到他了!報恩!一定要報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