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布失空屋 茶引禍端公元 1373 年,歲在癸丑,正值大明洪武六年。
此時的金陵城作為帝國京師,城墻巍峨如龍?bào)椿⒕幔w檐斗拱的樓閣鱗次櫛比,
秦淮河穿城而過,槳聲燈影里流淌著六朝煙雨的余韻。秋陽高懸,
熾烈的光焰炙烤著斑駁的青石板路,蒸騰起陣陣裹挾著市井煙火氣的熱浪。
秦淮河畔的街巷里,商鋪林立,吆喝聲此起彼伏,卻掩不住空氣中彌漫的壓抑氣息。
朱元璋廢除中書省的余波仍在朝堂震蕩,錦衣衛(wèi)的陰影籠罩著每一個角落,人人自危,
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裁縫聶道應(yīng)家中,木格窗欞篩下斑駁的光影。
聶妻王氏正坐在 “斫凳” 前,飛針走線縫補(bǔ)衣裳。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是爽朗的招呼聲:“聶娘子在家嗎?我是聶家管事,帶了位布客來!”王氏抬頭望去,
只見一個身材魁梧、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站在門口,操著一口淮西腔。此人正是光棍甲,
他身后跟著一個挑著擔(dān)子的布客乙,擔(dān)子上幾匹松江細(xì)布裹得嚴(yán)實(shí),
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這松江細(xì)布,在當(dāng)時可是稀罕物,價值不菲,
常被豪門貴族用來制作華服?!肮苁抡堖M(jìn),這位大哥也請進(jìn)?!?王氏放下手中活計(jì),
有些拘謹(jǐn)?shù)卣f道。光棍甲大大咧咧地走進(jìn)前廳,目光迅速掃過屋內(nèi)陳設(shè),心中暗自盤算。
他笑著對王氏說:“聶娘子,這位布客有上好的松江細(xì)布,我想著聶師傅是裁縫,
定能用得上,便帶他來了。對了,聶師傅可在家?我有急事找他商量訂制衣服的事。
”王氏嘆了口氣:“管事不知,我家官人去邵武做工了,明日才能歸家。
” 光棍甲一拍大腿:“哎呀,真是不巧!不過也無妨,我先看看布?!?說著,
他轉(zhuǎn)身對布客乙道:“兄弟,把布拿出來給我瞧瞧。對了,我那同伴趕路口渴,
聶娘子能否賜兩杯茶?”王氏連忙起身去廚房沏茶。待她端著茶回來時,
光棍甲正仔細(xì)翻看布客乙的松江細(xì)布,不時點(diǎn)頭稱贊。“這布確實(shí)不錯,我挑四匹,
給聶師傅做衣裳用?!?光棍甲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兩銀子,往桌上一放,那銀子色澤灰暗,
一看便知是劣質(zhì)銀。布客乙皺起眉頭:“這位爺,您這銀子…… 怕是不行,得換好銀。
” 光棍甲臉色一沉,又換上笑臉:“我兒子(指聶道應(yīng))是裁縫,明日歸家換好銀與你。
你放心,我聶家在這一片也是有頭有臉的,還能賴你這點(diǎn)布錢?”就在這時,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高喊:“針工(裁縫)在家否?” 這是光棍甲的同伙丙。
光棍甲立刻高聲回應(yīng):“明日歸!” 丙聽到回答,便匆匆離去。這一番對話,
讓布客乙對光棍甲 “聶家人” 身份深信不疑。他猶豫片刻,留下布匹,
拿著劣質(zhì)銀離開了。次日,布客乙早早來到聶家索銀。王氏一頭霧水,
堅(jiān)稱家中并無 “公公”,聶父也早已亡故。兩人爭執(zhí)起來,引來鄰里圍觀。
鄰里們紛紛作證,聶家確實(shí)沒有這樣一位 “管事”。布客乙又氣又急,
只好將此事告到五城兵馬司。因涉及詐騙且布匹價值不菲,
案件很快轉(zhuǎn)交至剛升任錦衣衛(wèi)小旗的柳長青手中。柳長青身著嶄新的飛魚服,腰佩繡春刀,
帶著幾名校尉來到聶家。他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前廳,不放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
“把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不許隨意走動。” 柳長青冷聲下令。校尉們迅速行動起來。
柳長青蹲下身子,仔細(xì)檢查放茶杯的 “斫凳”。他發(fā)現(xiàn)凳子表面有幾道新鮮的劃痕,
不像是日常使用留下的。又拿起茶杯,雖然沒有現(xiàn)代的指紋鑒定技術(shù),但他憑借經(jīng)驗(yàn),
注意到茶杯上有幾處明顯的指印分布。接著,他走到門檻處,觀察門檻內(nèi)外的腳印。
“這引路者和問話者的腳印不同,問話者只在門外短暫停留。” 柳長青喃喃自語。這時,
聶妻王氏想起光棍甲的淮西腔,向柳長青提及。柳長青心中一動,繼續(xù)勘察。突然,
他在廳堂角落發(fā)現(xiàn)一小塊特殊泥漬,顏色和質(zhì)地都與本地常見土質(zhì)不同,
顯然是從外面帶進(jìn)來的,極有可能是光棍甲鞋底掉落的。在向鄰里詢問時,
柳長青感受到了洪武高壓氛圍下人們的恐懼。鄰里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答問題時眼神躲閃,
生怕牽連到自己。而五城兵馬司轉(zhuǎn)交案件的小吏,言語閃爍,欲言又止,
最后隱晦地暗示:“柳小旗,這案子…… 莫要深究,恐涉麻煩?!绷L青卻不為所動,
他握緊腰間繡春刀,這看似普通的布帛詐騙案背后,或許隱藏著更大的陰謀。
從門檻的腳印到特殊的泥漬,從淮西口音到小吏的暗示,每一個線索都像一張大網(wǎng)的節(jié)點(diǎn),
等著他去抽絲剝繭。第二章:泥蹤覓跡 黃冊迷云金陵城的秋夜裹著潮氣,
柳長青蹲在刑部仵作房的油燈下,指尖碾著那塊特殊泥漬。粗糲的觸感混著朱砂的細(xì)滑,
瓷土特有的黏性在指縫間殘留 —— 這絕非尋常泥土。“淮西口音,
帶朱砂瓷土的泥漬……” 他喃喃自語,突然想起洪武二年在景德鎮(zhèn)督辦官窯時,
那些窯工鞋底沾染的痕跡。第二日,柳長青帶著精通淮西方言的校尉,混進(jìn)南城腳店。
蒸騰的水汽里,三教九流擠在八仙桌旁?!袄细纾犇@口音像是濠州來的?
” 校尉笑著遞上一碟茴香豆。鄰桌漢子灌下一口燒刀子,抹了把嘴:“濠州?咱鐘離縣的!
前些日子還見著幾個同鄉(xiāng)在聚寶門倒賣……” 話音戛然而止,漢子警覺地閉了嘴。
柳長青目光如炬,瞥見角落兩個縮著脖子的漢子,鞋邊沾著暗紅泥點(diǎn)。他不動聲色地湊近,
突然用淮西方言低喝:“興武錢的賬,你們打算拖到幾時?” 兩人臉色驟變,
掀翻桌子就跑。柳長青身形如電,抓住一人手腕猛地一擰,“咔嚓” 聲響徹腳店。
那漢子慘叫著跪倒,懷里掉出幾枚帶 “興武” 字樣的銅錢。與此同時,在應(yīng)天府架閣庫,
柳長青的指尖劃過泛黃的黃冊。洪武三年始造的戶籍草冊墨跡未干,
聶道應(yīng)所在坊的記錄潦草得驚人:“聶氏,邵武移民,父亡未詳”。更蹊蹺的是,
相鄰三戶都記著 “親屬暫居”,卻無任何文書佐證。
管理黃冊的坊長擦著冷汗解釋:“大人,黃冊剛造,難免疏漏……” 話音未落,
柳長青已翻到他的名字 —— 籍貫鳳陽,與光棍甲口音如出一轍。當(dāng)夜,線報(bào)傳來,
城外鬼市有劣銀流通。柳長青換上粗布短打,腰間藏著從腳店繳獲的銅錢,
混進(jìn)由廢棄官窯改建的黑市。腐木味混著硝石氣息撲面而來,
戴著青銅面具的販子們在斷窯殘壁間低語?!笆遮E?先亮成色。” 一個獨(dú)眼漢子突然攔路,
手中匕首抵住他腰間。柳長青瞳孔微縮,在匕首觸及皮肉的瞬間,手腕如毒蛇般探出,
扣住對方腕骨用力一折。獨(dú)眼漢子慘叫著松手,匕首 “當(dāng)啷” 落地。
柳長青順勢攬住他后頸,膝蓋狠狠頂向其腹部。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周圍頓時響起抽氣聲。
就在他威懾眾人時,角落里閃過一抹熟悉身影 —— 正是光棍丙。柳長青立即追去,
卻見對方將布袋一揚(yáng),石灰撲面而來。他側(cè)身避開,卻慢了半步,只扯下對方衣角,
兜里滾出幾錠劣銀和一枚銅錢。遠(yuǎn)處傳來梆子聲,鬼市瞬間作鳥獸散。三日后,
柳長青再訪坊長家時,只見濃煙沖天。救火的百姓從火場拖出焦黑的尸體,
正是那神色慌張的坊長。他沖進(jìn)書房,卻只搶出半頁黃冊,
上面 “興武” 二字在余燼中若隱若現(xiàn)。老銀匠仔細(xì)端詳銅錢后,聲音發(fā)顫:“這紋路,
是洪武四年韓國公府私鑄的樣式……”柳長青握緊染著煙灰的繡春刀,
望向秦淮河對岸巍峨的國公府。李善長的名號在金陵城如雷貫耳,淮西勛貴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
那枚 “興武” 銅錢,仿佛一把鑰匙,正緩緩開啟勛貴不法的潘多拉魔盒。
第三章:勛莊魅影 吏蠹現(xiàn)形金陵城南的秋夜籠罩在濃稠如墨的黑暗中,柳長青身著夜行衣,
像一只黑豹般悄然穿梭在荒廢的街巷。他手中緊握著那枚刻有 “興武” 字樣的銅錢,
銅錢邊緣粗糙的紋路硌得他掌心生疼。根據(jù)老銀匠的線索,
他將目標(biāo)鎖定在了城南那處已廢棄的 “興武莊”—— 這里曾是某獲罪勛貴的產(chǎn)業(yè),
如今雖被工部代管,卻因看守松懈而淪為藏污納垢之所。莊院的圍墻爬滿了枯藤,
柳長青借著月光,找到一處坍塌的墻垣,輕輕翻了進(jìn)去。
腐木的氣息混著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腳下的落葉發(fā)出 “簌簌” 的聲響。他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前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懸崖邊緣。突然,他的靴底踩到了一塊硬物,彎腰拾起,
竟是一塊殘留的鉛渣?!肮挥袉栴}?!?他低聲自語,眼神愈發(fā)銳利。循著鉛渣的蹤跡,
柳長青找到了一處地下暗坊的入口。暗坊的門虛掩著,里面漆黑一片,
只有偶爾閃爍的火星照亮四周。他摸出火折子點(diǎn)燃,昏黃的光芒中,
他看到地上散落著大量的鉛渣、劣銀邊角料,以及一些用于鑄造錢幣的模具。暗坊深處,
還有半張燒焦的貨單,雖然大部分字跡已被焚毀,但 “松江青布” 幾個字依然清晰可辨。
就在柳長青仔細(xì)查看貨單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迅速吹滅火折子,躲進(jìn)暗處。
兩個黑影鬼鬼祟祟地走進(jìn)暗坊,其中一人抱怨道:“這破地方,每次來都提心吊膽的。
” 另一人嗤笑:“怕什么?有上面照應(yīng)著,就算朱元璋親自來查……” 話音未落,
柳長青如閃電般竄出,手中繡春刀抵住兩人咽喉:“上面是誰?說!” 兩人驚恐萬分,
渾身顫抖,卻緊咬牙關(guān)不肯吐露半個字。柳長青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刀柄猛地砸向其中一人太陽穴,那人頓時癱倒在地。另一人見狀,想要逃跑,
卻被柳長青一把抓住后領(lǐng),狠狠摔在地上。在安全屋內(nèi),
柳長青面對被五花大綁的戶部書吏王某,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屋內(nèi)光線昏暗,
僅靠一盞油燈照明,搖曳的燈光在墻上投下扭曲的陰影?!巴跄?,你可知罪?
” 柳長青的聲音冰冷如鐵。王某強(qiáng)裝鎮(zhèn)定,嘴硬道:“小人不知大人在說什么。
” 柳長青冷笑一聲,
將從興武莊搜到的鉛渣、劣銀和半張貨單一并扔在桌上:“這些與你在黃冊中做的手腳,
可有關(guān)聯(lián)?”王某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但仍試圖狡辯。柳長青不慌不忙,
開始一一列舉他在黃冊中刻意模糊移民戶親屬信息、為興武莊進(jìn)出打掩護(hù)的種種罪行。
隨著柳長青的敘述,王某的眼神逐漸變得慌亂。柳長青突然猛拍桌子,油燈劇烈晃動,
燈光驟然熄滅。黑暗中,柳長青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威脅:“你以為你背后的人能保得住你?
朱元璋最恨的就是貪污舞弊之徒,若是知道你……”黑暗中,王某終于崩潰,
帶著哭腔招供:“我說!我說!是上峰指使我干的,他們讓我在黃冊上動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