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萍，金萍?！?/p>
恍若隔世的聲音把張金萍從迷蒙中拉出來，一眼看見她那活生生的老頭子顧時樞。
“老頭子！你，你還活著！”
張金萍噔地一下坐起，腰不酸腿不疼的，只覺得渾身輕快的很。
顧時樞摻著半銀的發(fā)絲朝后梳的一絲不茍，一身灰黑色長衫不見褶子，像是一早給他用熱水才熨好似的。
不對，本來就是她一早熨好的，這習(xí)慣幾十年如一日！
張金萍上手捏起顧時樞的臉，臉上還有點肉，眼睛也清明，沉淀著他慣有的包容和智慧。
這明明是他四十出頭的樣子！
顧時樞任由她扯著臉，“今天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再躺會，我去給孩子們做飯?！?/p>
“別！”
張金萍翻身下床，抬抬手跺跺腳，舒服的不能再舒服！
“那么大些人還等著老兩口養(yǎng)像什么話？以后，輪到他們給咱做飯！”
張金萍下意識摸了摸額頭，撞上去的那地方似乎現(xiàn)在還在疼。
顧時樞不由得納悶，“你不是說讓孩子們好好學(xué)習(xí)，家里的事盡量少管？”
張金萍恨不得給自己兩嘴巴子。
“村里頭人都說了別把孩子慣壞了，現(xiàn)在不興地主做派吧，還把孩子當少爺養(yǎng)的話，指不定哪天又把咱們當壞分子打了?！?/p>
顧時樞以前是個真正的地主家的少爺，張金萍就是他家給他買來的童養(yǎng)媳。
斗地主那會，顧家被拎出來當?shù)湫?，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只有張金萍陪著顧時樞忍辱偷生這么些年才等來了平反。
不知道是不是那時候的日子太苦，張金萍顧不上管教兒女才讓他們打小長歪了。
兒女不孝，多半是父母無德。
重來一次，張金萍勢必要以德服人，如果他們不服，那就別怪她略通一些拳腳了！
顧時樞把張金萍的話聽進去了，點頭答應(yīng)，“家里一切聽你的?！?/p>
張金萍抬腳走兩步又退回來，“老頭子，你們那掃盲班還收人嗎？”
“只要想學(xué)習(xí)，隨時可以去學(xué)?！鳖檿r樞探究的眼神在張金萍身上打量，“你想去認字了？”
張金萍重重點頭，“我以后不僅要認字，我還要看書！”
該死的老大他們，居然敢拿老頭的死亡證明書騙她摁手印，她以后再也不上他們這種狗當！
顧時樞垂下眼睛思索，點頭，“想學(xué)是好事，以前我說教你你還不愿意?！?/p>
“世道不一樣了?！?/p>
張金萍都不好意思說，他死后自己被騙的褲衩子都不剩的。
“再不一樣能不一樣到哪里去？媽你就別搞什么幺蛾子了，好好把家里飯做好，衣服洗干凈比啥都強。”
顧元序跨進門檻就聽見張金萍要學(xué)習(xí)的事，立馬反對。
都多大年紀了還要去學(xué)習(xí)，學(xué)得會嘛！家里的事還顧不顧了？
張金萍眼神斜到老大身上，抬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你爸都沒意見輪得到你反對了？”
顧元序瞪圓眼珠子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爸，你看......”
啪！
又是一巴掌甩上去，兩個巴掌印對稱的很。
“看什么看！老娘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們四個輪著干家事，你是老大就從你開始，要是不愛干就滾！”
張金萍看著他這張臉心頭火就直竄。
繼承了他爸溫文爾雅的臉，結(jié)果心是最黑的！
以她對他們四兄妹的了解，要是沒他帶頭，其他三個就是有賊心也沒賊膽！
“爸！你看媽是不是瘋了！”
顧元序指著張金萍的手指氣的都哆嗦。
顧時樞背著手看著他，眉頭皺起來露出不喜。
“怎么能這么說你媽？家里的事向來你媽說了算，你只管聽就行了。”
張金萍翹起下巴，她老頭最好的就是這點：聽她的話！
顧元序霎時紅了眼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被氣壞了。
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要走，到底想到回來的重要事，忍著氣性回頭。
“爸，其枝等會要來我家，我跟她的婚事您跟她說上兩句？只要您說話了，她爸指定不攔著我倆?！?/p>
顧元序巴巴望著顧時樞，只要這事他爸能給他說話，那這事基本上就沒跑了。
無他，因為顧時樞救過陳其枝父親的命。
張金萍卻是想起，那時顧元序死皮賴臉求著老頭子答應(yīng)下來。
表面上陳家是欠老頭子人情，但陳家是干部家庭，為了求娶陳其枝這個大小姐，老頭子私底下奔波不少，挺直的腰板在陳家逐漸彎下，
十來年里面被陳家有意無意驅(qū)使辦事多少次，病根就是這么落下來的，最后先她一步走人。
張金萍眼眶頓時就紅了，心頭火竄到腦門，上前揪著顧元序衣領(lǐng)啪啪幾巴掌。
“癩蛤蟆就別惦記吃天鵝肉！”
“你要有本事就自己去娶，別拖你爸下水！”
“老娘扇醒你這個癡心妄想的孬貨！”
顧元序被他媽扇的腦瓜子嗡嗡的，稍微清醒一點立馬捏緊拳頭。
“金萍！”
顧時樞恰時叫住張金萍，向她招手站到他身邊。
張金萍還在哆嗦的手被顧時樞握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抬起，手背貼上她的額頭，眼中流露出擔憂。
“今兒個火氣怎么這么大？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張金萍囁嚅幾下嘴皮沒發(fā)得出聲。
本來是很不舒服的，但是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就沒那么不舒服了，氣也扇在好大兒身上扇痛快了。
“爸，尼撲慣......”
豬頭似的顧元序說話都擠跑調(diào)，恨恨的眼神刮在張金萍身上。
張金萍心頭冷笑，這是把她這個親媽記恨上了。
還得是老大年輕時候能看出他想法，等他在單位里混成老油條時，喜怒都分辨不出來。
“顧叔叔......”
陳其枝進門叫了一聲，顧元序下意識回頭。
陳其枝跟被掐住嗓子似的，眼睛竭力挪走看向張金萍和顧時樞。
“......這是......”
張金萍發(fā)紅的眼一下子就流下兩行淚來，從顧時樞掌心里抽出手，抬起袖子擦著眼淚走近陳其枝。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是嬸子打的?！?/p>
“老大提了跟你的事，嬸子不知道你是真喜歡我們家老大，還是顧及我家老頭跟你爸的情分?！?/p>
“嬸子想，要是你跟老大真的情投意合，那就讓老大自己支楞起來，挺直了腰板向你爸提親，而不是求著他爸捏著對你爸的恩情娶你?！?/p>